文本刊全媒體記者曾勛
日前,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披露了一起官員組建“弟子圈”的案件。該案主人公俞福達,曾任浙江省岱山縣副縣長。當過教師的俞福達偶爾舞文弄墨,一些黨員干部、商人老板便投其所好拜其為師,相互之間則以師兄弟相稱。久而久之,俞福達身邊形成了一個所謂的“弟子圈”。
“身為領導干部,如果還能出版幾本個人書籍,一定能成為文人清官的典范。”在虛榮心的驅使下,俞福達萌生了出版散文集的念頭。之后,他授意下屬每年購買海鮮禮包贈送給相關出版社和編輯,打點關系。他還想方設法加入了浙江省散文學會,當上了副會長。
出書后,俞福達曾在北京舉辦了新書出版研討會,下屬黃某為其支付了3萬余元研討會費用;浙江省散文學會還給予其3萬元出版資金。在各方“資助”下,俞福達相繼出版了三本書籍。
近日,一本奇書《平安經》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作者吉林省公安廳黨委原副書記、原常務副廳長賀電因此被免。近些年來,不少官員的“文學夢”演變為了噩夢。領導干部出書雷區重重,出與不出,這是一個問題。
“這是我的書稿,你拿去給我操作一下,要多少錢你說。”在北京通州的一個書吧,一名來京出差的干部,將自己花“畢生精力”創作的文稿,遞給出版商何飛。
“大作我先拜讀,出版細節我們后面再商量。好不容易來北京一次,走,請你喝酒。”這是發生在10多年前的一幕,后來這名官員的書未能出版,不過何飛還是跟他成了朋友。
上世紀90年代,何飛來到北京,成為了全國第一批民營書商。憑借大膽的策劃創意和敏銳的市場嗅覺,10年間,他捧紅了一批新銳作家。當時,這些作家的著作洛陽紙貴,何飛帶著他們全國宣講,在各地引起不少擁躉的簇擁。幾乎每到一地,都有官員請何飛吃飯,并將“陋作”獻上,請其包裝策劃。

賴小民出書時,高調地以他的大幅照片當封面。
“這些大都是隨筆散文,出版價值不高。”何飛說,由于自己對策劃的書較為苛刻,也從未出版過官員的著作,對于官員的請求,基本都搪塞過去,以請吃請喝等蒙混過去。最近幾年,這樣的事情基本沒有了。
何飛回憶起一名同鄉韓處長的故事。韓處長寫了一本短篇小說文集,小說大都根據自身觀察的官場現象和故事改編而成。何飛覺得其中有的故事形象生動,頗有意思,有一個故事讓他記憶猶新。大致講的是一名干部主持修橋,由于貪污工程款,搞成了豆腐渣工程。這名干部退休后,他兒子結婚,當天一排豪華的婚車駛過這座橋時,橋體坍塌,其子落下個半身不遂。據說,當地確實發生過類似事件。
那是2013年,何飛覺得這本書可以操作,便給韓處長打電話商量出版細節。韓處長卻左右為難,說現在不方便出版。這件事一直拖著,到現在這本書也未出版。
韓處長如今已升任副廳,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聯系到他,談到當年出書的事情,他表示,考慮到“影響”,最終決定不出版為好,而且自己寫的東西文學價值確實一般。談到當下因出書等雅腐出事的官員,“韓處長”說,“真要悠著點,掂量一下自己真實實力,別人拍馬屁叫好那不是真好,這幾十年看看市場上賣得好的書,有多少是官員真正寫的?”
新千年之后,隨著出版社轉企改制,自負盈虧,不少出版社靠變賣書號維持生計。全民出版時代的到來,也讓官員出書易如反掌。隨之暴露的問題接踵而來,至今未能肅清。
“一般效益好的大出版社不會出版‘口水書’,等于砸自己招牌。前幾年,出版市場確實混亂,官員出書這塊市場的香饃饃,讓不少中小出版社嘗到了甜頭。”何飛說,不少領導干部出書,就是請幾個筆桿子,東拼西湊一些“研究成果”,然后到出版社搞個書號,單位公款出書,底下一幫人打著“領導”的旗號到處兜售,利潤分成。
中央八項規定和反“四風”前,有的官員不僅大做“文學夢”,還有的自己做圖書策劃人,意圖搗鼓出“名垂青史”的好書。曾有北京的一名廳級官員,拉攏浙江的某出版社,意圖與何飛合作,在北京成立了一個圖書出版公司。
當時,該廳級官員任出版公司總經理,并號稱自己“有關系”,可以請“大領導”寫序推薦,以后的書不愁沒有市場。該官員策劃的第一本書主題是“貪官與情婦”,最后提綱出來了,稿子寫了一點,拿給出版社看,沒有哪個出版社敢出版。不到半年,該出版公司便關門大吉。
“官員搞圖書,搞不轉,文人清官那是歷史,時代不一樣了。”何飛感嘆。
2012年新年伊始,廣東省委常委、統戰部部長周鎮宏落馬。周還在茂名任市委書記時,出版了《周鎮宏作品集》,這套作品包括《散文雜文》《科技述評》《科學小品》《科學散文》4本,售價500元一套仍然被搶購一空,一版再版。
落馬官員的著作,無一不是“注水”嚴重,價高質低。原鐵道部副總工程師張曙光,寫書是為了“拼湊學術成果”。為評選中科院院士,他組織專家用2個月時間為他“寫”了3本書,還曾一年多時間內“著”了2本100多萬字的書,編了5本書,近500萬字。
2015年,廣東省佛山市政協原副主席廖東明落馬,其犯罪事實大都是在任佛山市檢察院檢察長時期所為。就在卸任檢察長之前,廖東明出版了40萬字的關于檢察官生活的長篇小說《太陽升起》。作家莫言為其寫序,稱這本書“真實”,作者“真誠”。當時開研討會,不少佛山官員對該書大肆吹捧。隨著廖的“銷聲匿跡”,該書在網店和書店下架,無人再提及。
當然,也有的官員在專業領域出版一些相對“硬核”的圖書。中國華融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賴小民落馬后,通報中罕見地提到其“搞美化宣傳個人,撈取政治資本”。“美化宣傳”的方式,就是出書。
賴小民曾出版多部書籍,如《畫龍點睛揚帆起航中國華融H股上市紀實》《戰略大轉型——中國華融創新發展理論與實踐》《戰略大轉型實戰匯編》等書籍。2018年1月,《我的企業管理之道——中國華融“掌舵人”的心路歷程》出版,更是高調地將賴小民的大幅照片作為封面,這時,距離他被查只有4個月。賴小民落馬后,華融銷毀了近10萬冊與賴小民相關的圖書和內刊。
一名出版集團的主編向記者介紹,沒有哪條法律法規規定官員不能出書,但官員出書確實有風險,如果保證沒有踩到權力尋租和利益交換的紅線,在遵循市場規律,不違背相關法律的基礎上,官員出書沒有問題。問題就在于,監督難,監管難,地方應出臺相關規定,劃清紅線。
四川省委、省政府就曾下發過《關于規范黨政機關和領導干部出書行為的通知》,明確規定:“未經組織批準,各級黨政干部不得以個人名義參與出版物的編寫工作,不得在出版物上掛署黨政職務頭銜,不得利用職權和影響在出書中謀取不當利益。對違反規定的單位或個人,一經發現查實,要按照黨紀政紀嚴肅處理。”這無疑會對官員出書,起到規范和約束作用。作為出版社,是否盡到了相關審查義務、出版流程是否合規合法,同樣關鍵。
“2018年書號管制后,‘干部書’少了,一個原因是風氣變了,另一個原因是書號成了稀缺資源。以前1萬元左右的書號現在賣到5萬元左右,出版社也會考量,盡量出版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俱佳的書。”某國字頭出版社的策劃編輯宋佳說,因為創收快,以前出版社曾對編輯下達出“干部書”的任務,還有的出版社在各地設立書號銷售代理機構,為官員提供出書服務。
“以前官員來稿‘來者不拒’,因為大家心照不宣,跟他們談包銷包售比較容易。”宋佳表示,如今國家對文化產品提出了更高要求,中國制造與文化輸出成為國家的大戰略,“這兩年,每一本自費書都需上編委會討論,簽訂正規的一書一號合同,這兩年被斃掉的‘干部書’很多,關系再到位,內容不行,一樣被斃。目前,不少中小出版社正大幅度地從‘金錢取向’轉向價值取向,以后官員出書,會越來越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