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中國傳統色彩
——神秘的“青”色

■ 程 墨/北京服裝學院

一、“青”字的文化內涵

蘇聯語言學家洛特曼曾提到過文化語言的重要性，他認為任何語言只有根植于文化中才能存在，任何文化也只有以語言為中心才能存在。所以首先從“青”的語言文化入手，由于“青”色的不同色調（“青”可以指代藍色、綠色、黑色等多種色調），所以其與構詞語言進行結合時也會產生不同的意義，例如青絲、青史、青天、青云、踏青等，下面選擇具有代表性的詞義進行介紹。

1.“青”與吉祥

在我國古代，青色作為五正色中的首位，極具祥瑞與吉祥的象征，“青龍”“青鸜”兩詞的存在就是很好的例證，其中在《竹書紀年》中有記載“夏道將興，草木暢茂，青龍止于郊，祝融之神降于崇山”。眾所周知，龍是古代的神物、是至高無上的代表，而用青色去描述龍族，雖與五行哲學有很大的關系，但也可見“青”色的祥瑞含義；同時，在《御定佩文韻府·卷二十七之三》中也有記載“青鸜鳴，時太平”。“青鸜”是傳說中的瑞鳥，使用青色去描述瑞鳥，也足以看出“青”色的祥瑞之意。

2.“青”與生機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青”字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文含義——大自然的生機之色，被賦予生命、生長的意義，通常人們把“青”色（偏向綠色調）視為萬物繁衍的特征，將春風稱為“青風”，游春稱為“踏青”，同時古代文人也常用“青”去描寫生動的景物與植物，例如王維曾寫“客舍青青柳色新”，劉禹錫曾寫“草色入簾青”，李白曾寫“青山橫北郭”。

古人給予“青”色以“生”的意義，讓簡單的顏色詞出現了新的升華，給予了無限的張力與生命力。

3.“青”與史籍

在我國古代，人們都說用竹簡來記錄事件，而因為竹簡屬于青色系，所以但凡古代與記載相關的書類，都與“青”字相關。例如古代的竹簡被稱為“青簡”，古代的記事冊被稱為“青編”，古代的史籍稱為“青史”，人們常說的名垂青史便是此意。同時，在古代，用竹子制簡的時候，易腐爛變形，要進行烘干才可使用，所以人們便稱此舉為“汗青”（后被用作書籍史冊的名稱），文天祥的“留取丹心照汗青”便是此意；此舉也可叫“殺青”，現也被用于影視作品完成拍攝工作后的說法和口號。

二、為什么古人會有“尚青”的思想

在我國“尚青”是一種非常普遍的文化現象。在《說文解字》中有這樣的記載：“青，東方色也。從生丹，丹青之信言必然”，里面用青色來代表東方，而中國正是處于東方的重要位置，足以看出古代人們對于青色的重視與喜愛了。

首先，在傳統五色中，五色是指赤、青、黃、白、黑這五種顏色，同時，五色之源是五行，具體表現就是“木為青、火為赤、土為黃、金為白、水為黑”。而在《墨子·旗幟》篇中，也把守城的顏色同“五行”相對應：“木為蒼旗，火為赤旗，薪樵為黃旗，石為白旗，水為黑旗。漸漸地，由于五行與五色的結合，推動了五色的發展以及后世的影響，使五色更加深入人心。在五行與五色的結合中，木與“青”色的對接，讓青色擁有了樹木、植物的含義，也可引申為生機與希望的含義。在傳統五方中，根據《周禮·冬官·畫繢》里對五方與五色的記載：“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青與白相次也，赤與黑相次也，玄與黃相次也。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黼，黑與青謂之黻，五采備謂之繡。土以黃，其象方，天時變。”具體表現就是“東青、南赤、西白、北黑、中央黃”。如圖1，東方與“青”色的對接，讓青色擁有了“東方”的含義，同時東方又具有太陽升起的“開始”含義。因此，綜合來看，青色是象征著希望生機與開始的色彩。而中國古代是以農業為主要生產方式，歷來遵循“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的原則。因此，代表“開始與活力”的青色自然影響了古人的色彩觀，進而影響了他們的審美文化。

圖1 五行五色五方位示意圖

其次，儒道兩教崇尚青色。儒學作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流派，在其著名的正統思想中體現了“崇尚青色”的色彩觀念。《論語》中有記載：“名若不正，則言不順；言若不順，則事不成。”這意味著孔子認為名義或名分上的正當尤為重要。同樣，在色彩方面，它也非常重視其“正”色的性質。《論語》陽朔篇記載孔子“惡紫奪朱，惡箏響亂雅樂也”，即孔子不喜歡紫色這一屬于雜色的性質，雜色要占正色的地位，這意味著異端壓倒了正統。而青色作為傳統“五色”之一，其性質正統，其名分正當，理所當然會受到儒家的尊崇。而道家，作為對中國發展影響深遠的另一大流派，在推崇青色方面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五行方面，由于青色代表著東方，而東方又是道教信仰中“十洲三島”之所，是修真之士最為向往的理想境地，所以道家偏愛五色中的青色，并常服青色。同時其“主虛靜”的思想體現了“尚青”的色彩觀，在《莊子·天道》中有記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境也。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因此我們可以將道家主張的“虛靜”思想理解為是以虛靜的態度去對待萬物，來感悟萬物之美進而體會大道之真。而青色本身屬于人類生存環境中自然景觀、天、地、河、海的色彩。同時，作為五色中唯一的冷色調的顏色，其波長在500—470nm之間，穿透空氣時形成的折射角度較大，給予視覺器官平緩的感受，進而向大腦傳達和諧舒適的信息，產生平靜、和諧、沉思的情緒，使人心態平和冷靜。無論是生理方面還是心理方面，都有助于道家達到一種心境合一的“虛靜恬淡”境界，所以青色自然受到了道家的尊崇。

最終，由于青色所代表的積極意義與儒道兩教的“尚青”理念，在兩者的共同影響下，逐漸形成了中華民族的“尚青”思想及理念。

三、中國傳統文化中“尚青”的審美體現

首先，“尚青”在文學審美上備受青睞。在造字方面，以青字為偏旁的文字數不勝數，像是“情、精、清、靜、靚、倩”等，而且大多以青字為偏旁的文字都是象征著美與愉悅的意象與含義。而在構詞方面，與“青”字搭配出的詞匯也有很多，像是“青天”“青史”“青云直上”“青睞”“垂青”等詞匯，其所形容和表達的含義也更多是美好的意味。在詩詞方面，使用顏色詞去描繪事物的方式也更加普遍了，其中“青”字在諸多顏色詞中，被使用率極高，根據已有數據統計，大詩人陶淵明、李白、蘇軾使用過青色詞的詩詞多達709處。其中唐代大詩人李白的詩“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杜甫的“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王維的“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曹操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蘇軾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等數不勝數的詩句，都體現了古人對于青色的鐘愛。

其次，“尚青”在藝術品工藝上備受青睞。如圖2，以我國的青瓷為例，在早期，人們還不能控制制瓷的顏色，瓷器在燒制過程中由于鐵的呈色作用，最終自然呈現出了青色。而隨著制瓷工藝的進步和發展，人們還是繼續燒制青色調的瓷器，并將青瓷技術發揚光大，想必與古人們“尚青”的思想與審美也是分不開的。同時，青瓷自東漢晚期成功制成后，便迅速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逐漸取代陶器、漆器和金銀器，成為古人們的主要用具之一，而且隨著日益增長的社會需要，青瓷工藝迅速發展，在宋代達到了頂峰，并以青瓷來象征“晶瑩清澈、溫潤敦厚”的高尚人品，從而達到陶冶心境的目的，足以見得“青色”瓷器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圖2 從左到右依次為：龍泉窯青釉出戟三足爐、青釉刻劃纏枝蓮紋梅瓶、青釉塑貼雙魚紋洗

最后，是“尚青”在畫作上的體現。如圖3，以中國的青綠山水畫為例，在漢末魏晉時期，文人雅士便開始將自然界的美景引入到詩詞中，產生了山水詩流派，之后山水畫也隨之產生，并逐步發展成為中國古代的主流繪畫。其中，“青綠山水”則是中國山水畫中非常獨特的一種畫風，在《中國美術辭典》就有記載：“畫，繪事也，古來無不設色，且多青綠。中國山水畫，先有設色，后有水墨。設色畫中先有重色，后來才有淡彩。”從中我們便可以得知，青綠二色在山水畫中是出現次數較多的顏色，也是可以作為中國山水畫的主色調存在的顏色。究其原因，當然是由于中國文人雅士對于自然山水美景的鐘愛，所以其呈現出的青綠色調則漸漸成為山水畫的主要顏色，進而也加深了文人雅士對于青色的喜愛。

圖3 從上到下依次為：《江山秋色圖》《千里江山圖（局部）》

結語

中國的傳統文化博大精深，而中國傳統色彩的文化更是源遠流長。顏色詞看似是指代一種顏色，實則它在表達物理學色彩概念的同時，也被注入了豐富的中國文化內涵與情感，而色名背后所蘊含的意義與文化，才是值得我們研究和傳承的重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