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養老·醫疾令》看日本古代的醫學教育與考試制度

張 君 川尻秋生

公元618 年， 繼隋朝之后唐朝建立起統一的王朝，國力空前強盛。 為了更好地進行中央集權統治，唐朝制定了從《武德令》到開元二十五年令等諸多的律令。 這些律令的制定不僅保證了當時唐王朝的統治穩定，也成為漢字文化圈內各國制定律令的藍本。自公元607 年， 圣德太子派遣小野妹子作為遣隋使開始，日本與隋唐的交流日漸頻繁。 日本仿照唐朝建立了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的律令國家， 并于公元 757 年 “奉勅刊脩律令。 宜告所司早使施行”[1]，制定《養老令》。

《養老令》的原本，早在古代就已散佚，但其大部分條目都收錄于《令義解》中，特別是《倉庫令》以及《醫疾令》兩篇，自日本江戶時代開始就通過散見于其他文獻中的逸文，進行積極的復原工作，現已基本復原了其原貌。 筆者對日本《養老令》中的《醫疾令》的條文進行系統梳理， 希冀對日本古代醫學教育與考試制度研究有所裨益。

一、典藥寮的設置

唐代曾進行多次編令。 據考證《永徽令》有27篇，共30 卷；包括官品令、戶令、考課令、公式令、田令、醫疾令、營繕令等，共計1546 條。 但令人惋惜的是，唐令沒有傳世，僅散見于《唐律疏議》《唐六典》《舊唐書》以及其他文獻中。 《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正》的出版為研究唐史提供了重要史料，同時也為研究日本《養老·醫疾令》提供了新的佐證。

模仿唐制的太常寺太醫署而設立的典藥寮不僅是政府醫局，還是藥局以及教育機構。 典藥寮的職員構成，按照《官位令》、《職員令》的規定來分類，首先是頭（相當于從五位下的官職，下同）、助（從六位上）、允（從七位上）、大屬（從八位下）、少屬（大初位上） 的四等官各一人。 其次是臨床系的教員和學生中，醫師（從七位下）十人，擔任四十名醫學生教育職責的醫博士（正七位下）一人，針師（正八位上）五人，擔任二十名針學生教育職責的針博士（從七位下）一人。 進行養生術和整形外科術的按摩師（從八位上）二人，擔任十名按摩學生教育職責的按摩博士（正八位下）一人。 咒禁師（正八位上）二人，擔任六名咒禁學生教育職責的咒禁博士（從七位上）一人。 另外，管理藥園以及擔任六名藥園學生教育職責的藥園師（正八位上）二人。 寬平八年（896）中務省內藥司與典藥寮合并后，原來隸屬內藥司的侍醫四名、女醫博士一名、藥學生十名也全部歸屬到了典藥寮[2]。 （見表1）《養老·醫疾令》 對典藥寮的選醫要求也做出了明確規定。

表1 典藥寮人員設置及職責

（一）學生的選取

《養老·醫疾令》第二條規定：“凡醫生、按摩生、咒禁生、藥園生，先取藥部及世習，次取庶人年十三以上，十六以下，聰令者為之。 ”[3]日本古代藥部并不是指所謂的部，而是指大化前代以醫術世襲職位、并姓稱藥師的諸氏，即蜂田藥師、奈良藥師、難波藥師、和藥使主、后部藥使主等[4]。 世習指三世習醫，相承為名醫者。 據此可知， 典藥寮中各專業的學生在選取時， 十分注重家傳和學習基礎。 醫學世家等子弟優先，再選取庶人子弟中聰敏者，并有13 歲以上、16 歲以下的年齡限制。

《政事要略》 中記載：“所謂庶人也不僅指庶人，藥部世習也同此法。 按學令，五位以上子孫及東西史部子皆限年13 以上，16 以下，取為學生。 若藥部世習是五位以上子孫者，皆先宛四色生，即至廿一，依申送。 其文云取庶人，若八位以上子情愿者也聽取。 ”[5]

（二）教師的任教資格

《養老·醫疾令》第一條規定：“醫博士，取醫人內法術優長者為之。按摩、咒禁博士，亦準此。”[6]所謂醫人就是10 名醫師，正是第二十六條中的 “患家錄醫人姓名”，即不必取法術優長者，因而，第十三條規定：“經雖不第，量堪療疾者，仍聽補醫師。 ” 所謂法者所學之經也，術者所療之驗也。 這條令文里沒有寫明針博士，但不論是當時的日本還是唐朝，醫科專業和針科專業都是當時醫學教育中的主體專業， 因而可以想見在令文制定時進行了省文處理。

第十一條對醫博士、 針博士的教學方法也作出了具體規定。 “教習本草、素問、黃帝針經、甲乙，博士皆案文講說，如講五經之法。 ”[7]醫、針博士在教學的時候，要詳細講解基礎理論。

（三）入學束脩之禮

日本古代制度仿唐制， 大學寮的學生在入學的時候要向老師行束脩之禮， 以表敬意。 《養老·醫疾令》第十條規定：“醫、針生初入學，皆行束脩禮。 一準大學生，其按摩、咒禁生減半。 ”[8]在令文中只是明確規定了典藥寮的各專業學生在入學之初要向老師行束脩禮， 至于具體內容及如何分配，“一準大學生”。通過《養老·學令》第四條可知，“凡學生在學，各以長幼為序，初入學，皆行束脩之禮于其師。 各布一端，皆有酒食，其分束脩三分入博士，二分入助教”[9]。

二、醫科和針科學生的教育及考試選拔

在日本古代典藥寮的醫學教育中， 醫科專業和針科專業是其主體。 在《養老·醫疾令》中對于這兩個專業學生的教育及考試選拔都做出了具體的規定。

（一）學習內容及學習年限

《養老·職員令》規定：“醫博士一人，掌諸藥方、脈經，教授醫生等。 ……針博士一人，掌教針生等。 ”[10]據此可知，醫、針科學生的教育分別由醫博士和針博士負責。

《養老·醫疾令》第三條規定：“醫、針生，各分經受業，醫生習甲乙、脈經、本草，兼習小品集驗等方。針生習素問、黃帝針經、明堂、脈訣，兼習流注、偃側等圖，赤烏神針等經。 ”[11]從中可以看出，醫學生和針學生是分專業學習的，他們所學習的內容也不同。

醫學生學習的具體教材包括：《甲乙經》12 卷，《脈經》2 卷，《新修本草》20 卷，《小品》12 卷，《集驗》12 卷。 日本最早的國家法令規定，學醫必須讀中國醫書，因此可以推斷《養老·醫疾令》中出現的書目，全部是從唐朝引進的書籍或抄本。 《甲乙》當指晉皇甫謐的《針灸甲乙經》，《脈經》指晉王叔和的《脈經》，《本草》指《新修本草》（又名《唐本草》），《小品方》指南朝陳延之的《小品方》，《集驗方》指北周姚僧垣的《集驗方》[12]。

針學生學習的具體教材包括：《素問》3 卷，《黃帝針經》3 卷，《明堂》3 卷，《脈訣》2 卷，《流注經》1 卷，《偃側圖》1 卷，《赤烏神針經》1 卷。

根據《養老·醫疾令》可知，醫學生入學后還要再細分五門專業學習，學習專業知識后，還需要跟隨老師進行實習。 第五條規定：“醫生既讀諸經，乃分業教習。 率廿，以十二人學體療，三人學創腫，三人學少小，二人學耳目口齒。 各專其業。 ”[13]

另外，《養老·醫疾令》對醫、針學生在學習中對教材的掌握程度也做出了具體規定。 如第四條：“醫、針生，初入學者，先讀本草、脈訣、明堂。 讀本草者，即令識藥形、藥性；讀明堂者，即令驗圖識其孔穴；讀脈訣者，即令遞相診候，使知四時浮、沉、澀、滑之狀。 次讀素問、黃帝針經、甲乙、脈經，皆使精讀。 其兼習之業，各令通利。 ”[14]所謂 “令遞相診候” 就是，如果有針學生甲乙二人，令甲診乙，乙診甲，二人交換進行診脈練習。 “使知四時浮、沉、澀、滑之狀” 是指澀者難也，滑者料也；夏脈浮、冬脈沉、冷脈澀、溫脈滑之類是也。 習讀經文順暢，沒有停頓，即令學生先讀經文通熟，然后講義。

醫、針學生的學習年限分別是：醫學專業中的體療專業7 年；少小及創腫專業5 年；耳目口齒專業4年。 針科專業的學習年限是7 年。《養老·醫疾令》第八條規定：“學體療者，限七年成學。 少小及創腫者，各五年成學。 耳目口齒者，四年成。 針生，七年成。 ……”[15]

（二）成業考試選拔

在典藥寮中學習的學生， 要經過嚴格的成業考試選拔。 考試分為平時考試、成業考試和選拔考試。

《養老·醫疾令》第七條規定：“凡醫、針生，博士一月一試，典藥頭、助一季一試，宮內卿、輔年終惣試。（其考試法式，一準大學生例。）若業術灼然，過于見任官者， 即聽補替。 其在學九年無成者， 退從本色。 ”[16]由此可知，平時考試又分為月考、季考、年終總考。 月考由各專業授課的博士負責，季考由典藥頭和助負責，年終總考由宮內卿和輔負責。 在學學生雖然沒有完成學習年限，但在年終總試時，業術超過現任醫師，則退舊人，以補新生。 可見業術灼然者，雖沒有出身，也可以任用。 而對學習年限已滿9 年仍達不到要求的學生，則令其退學。

《養老·醫疾令》 第八條對成業考試的規定是：“成業之日，令典藥寮業術優長者，就宮內省對丞以上精校練，具述行業，申送太政官。 ”[17]典藥寮中的醫學生和針學生， 在學習期滿后由宮內省組織成業考試，成績合格者送太政官處參加選敘考試。

除此之外，還積極吸納社會上有私學、家學功底者，準許他們直接超越學校教育階段，與醫、針生共同參加遴選，補充醫療機構之不足。 《養老·醫疾令》第九條規定：“有私自學習，解醫療者，投名典藥，試驗堪者，聽準醫針生例考試。 ”[18]即如果有人自學醫術，想以此博得出身，可以向典藥寮送辭牒，主動請求考試。 考試內容同醫學生、針學生一樣。

完成相應的學習年限，并通過層層的考試，最終“業術優長者” 還要參加太政官處組織的選敘考試。《養老·醫疾令》 第十三條規定：“醫、 針生業成送官者，式部覆試，各十二條。 醫生試甲乙四條，本草、脈經各三條。 針生試素問四條，黃帝針經、明堂、脈訣各二條。 其兼習之業，醫、針各二條。 問答法式，并準大學生例。 醫生全通，從八位下敘，通八條以上，大初位上敘。 其針生降醫生一等。 不第者，退還本學。經雖不第，而明于諸方，量堪療病者，仍聽補醫師。 ”[19]根據此條可知，選敘考試的內容為策問所學醫學典籍 12 條。 醫學生考《甲乙》4 條，《本草》、《脈經》各3 條。 針學生考《素問》4 條，《黃帝針經》、《明堂》、《脈訣》各2 條。 此外，還要對醫學生和針學生兼習的典籍各考2 條。

醫學生在選敘考試中， 全部通過者授以從八位下，通過8 條以上者，授以大初位上。 針學生比照醫學生降一等，分別為大初位上和少初位。 在典藥寮中從八位下的職位是典藥大屬， 大初位上的職位有典藥少屬。

如果醫學生和針學生在選敘考試中沒有通過，退回典藥寮繼續學習。 如果雖然沒有通過8 條考試，而已經掌握醫術并能夠行醫者， 可以聽補為典藥醫師，最不好的結果，還可以補為侍醫。

三、其他專業學生的教育及考試選拔

典藥寮中除了醫科和針科專業外， 還有按摩科與咒禁科。 根據《養老·醫疾令》第二條：“凡醫生、按摩生、咒禁生、藥園生，先取藥部及世習，次取庶人年十三以上，十六以下，聰令者為之。 ”[20]可知，按摩學生與咒禁學生的選取方式同醫學生和針學生一致。但是， 按摩科與咒禁科不是典藥寮體系中的主體專業，相對學生人數少，學習年限也短。 按摩生10 人，咒禁生6 人。 學習年限均為 3 年。 據《養老·醫疾令》第十四條：“按摩生學按摩，傷折方及刺縛之法。 咒禁生學咒禁、解忤、持禁之法，皆限三年成。 其業成之日，并申送太政官。 ”[21]學習年限期滿之后，不用參加成業考試選拔。 另一方面，負責按摩學生與咒禁學生教學的按摩博士、咒禁博士的品級卻不低。 按摩博士為正八位上，咒禁博士為從七位上。 這也許與古代日本信仰鬼神有一定的關系。

其中，需要特別關注的是，《養老·醫疾令》還有對女醫選拔培養的規定，如第十六條：“女醫，取官戶婢年十五以上廿五以下，性識慧了者三十人，別所安置。 教以安胎產難及創腫、傷折、針灸之法，皆案文口授。 每月醫博士試，年終內藥司試。 限七年成。 ”[22]由于后宮女性有些疾病，如產科等，不方便男性醫生進行診治。 故早在漢代就已經明確設置女醫供事后宮。關于女醫教育的最早記載見于《天圣·醫疾令》中的“女醫” 條，而《養老·醫疾令》又是隨唐令的制定，由此可見，關于日本古代女醫教育的記載始于此。 女醫學生來自官奴婢， 要求年齡在 “十五以上二十五以下”，智力資質較好者。 典藥寮選取 “醫生、按摩生、咒禁生、藥園生” 的年齡范圍都是 “十三以上，十六以下”，女醫學生的選取年齡比較偏大，這也許是因為她們主要需要學習安胎生產等知識， 因此要求達到一定年齡。 女醫學生在內藥司側造別院安置學習，其專業知識由各專業醫博士按照方經口授， 故女醫學生不讀方經，只是學習醫治手法。 這是由于女醫學生選自官戶奴婢， 在當時一般女性是不可能接受教育的，更何況這些官戶奴婢，她們本身不具備足夠的文化知識，沒有學習醫經和醫方的能力，所以各專業博士只能 “案文口授”，學習內容包括按摩、針灸、安胎等，每月由各授課博士考試，年終由內藥司考試。 學習年限為7 年。

另外， 典藥寮中還有管理藥園以及擔任六名藥園學生教育職責的藥園師（正八位上）2 人。 藥園師除了掌知藥性色目種采藥園諸草藥外， 還要擔負培養藥園生的職責。 《養老·醫疾令》第二十條規定：“凡藥園，令師檢校，仍取園生。教讀本草。 辨識諸藥并采種之法。隨近山澤有藥草之處，采握種之。 所須人功，并役藥戶。 ”[23]

四、日本古代的地方醫學教育制度

《唐會要》中記載：“貞觀三年九月十六日，設諸州治醫學。 至開元十一年七月五日， 詔曰：‘遠路僻州，醫術全無，下人疾苦，將何恃賴。 宜令天下諸州，各置職事醫學博士一員，階品同于錄事。 每州本草及百一集驗方，與經史同貯。 ’至二十七年二月七日敕：‘十萬戶以上州，置醫生二十人，十萬戶以下，置十二人。 各于當界巡療。 ’”[24]由此可知，中國唐代設置了地方醫學教育機構。 對于當時熱衷模仿唐代的古代日本來說，唐代的制度勢必都要復制。 唐代的地方行政組織是州，而日本古代的地方行政組織是國。 所謂的國并不是獨立的主權國家， 只是受中央政府管轄的地方行政單位。

（一）各國醫學生的選取

《養老·醫疾令》 第十七條規定：“凡國醫生業術優長、情愿入仕者，本國具述藝能，申送太政官。 ”[25]可以看出， 各國醫學生中如果有醫術精湛又希望入仕為官者，各地方行政組織可以推薦至中央。

（二）各國醫學生的教育及考試選拔

《養老·醫疾令》第十八條規定：“凡國醫師教授醫方，及生徒課業年限，并準典藥寮教習法。 其余雜治，行用有效者，亦兼習之。 ”[26]據此可知，各國醫學生的學習內容、 學習年限以及教育方法等與典藥寮的醫學生相同。

關于各國醫學生的考試選拔，在《養老·醫疾令》第十九條中有所規定。 “凡國醫生，每月醫師試，年終國司對試。并明定憂劣，試有不通者，隨狀科罰。 若不率師教，數有愆犯，及課業不充，終無長進者，隨事解黜，即立替人。 ”[27]各國醫學生在學習期間的考試分為平時考試和年終考試。 平時考試一月一次，由醫師主持；年終考試由國司主持；考試要分出優劣，對考試不合格者進行處罰。

依托當時世界上最為先進的唐代醫學教育與考試制度為藍本， 日本古代的醫學與考試制度的制定也比較完備，專業設置齊全，學生的學習內容與考試選拔方式比較規范化與制度化。 同時，日本與唐代一樣也建立了中央與地方兩級醫學教育體系。 總之，日本古代的醫學教育與考試制度基本上復制了唐代的醫學教育與考試制度， 但又在一些地方根據本國實際的文化背景及其思想基礎做出了相應的調整。 例如在選拔女醫學生的時候，首先年齡范圍有所不同，唐代規定是 “女醫，取官戶婢年二十以上三十以下”，同時要求 “無夫及無男女”[28]，即求沒有結婚或即便結婚也要求沒有子女的女性。 這些要求可以理解為女醫主要是學習生產生育相關知識，選取20 歲以上的女性可以滿足這一條件，但《養老·醫疾令》規定“女醫，取官戶婢年十五以上廿五以下”，也沒有 “無夫及無男女” 這一規定。 其次，唐代規定 “別所安置，內給事四人，并監門守當”[29]，選拔出來的女醫學生需要安置在別的處所學習， 由宮廷內官嚴格看守。《養老·醫疾令》只是規定 “別所安置”，與唐代規定相比封閉性稍弱。

另外，在選拔醫學生、針學生的時候，年齡范圍也與唐代的規定不同； 典藥寮中學生的人數規模也不一樣；學習的年限也沒有唐代規定的那么詳細；學習的內容和教材也有不同之處， 這些都需要今后做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