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階段,學界對于哈達的起源眾說紛紜,主要有蒙古族起源、藏族起源及漢族起源三種說法。本文從人類學、歷史學的學科視角,對上述三種觀點逐一辨析,并利用田野調查資料,結合清代旅蒙游記,得出哈達可能并非起源于蒙古地區的結論。同時指出,20世紀前期,哈達主要流行于藏族地區和外藩札薩克蒙古地區,罕見于內蒙古地區,除用于禮儀外,也曾擔當貨幣的職能。
【關鍵詞】哈達;起源;游記;蒙古族
【中圖分類號】H212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蒙、藏、裕固等民族作為中華民族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獨特的禮儀文化。由于長期以來的宗教、文化交流,其禮儀文化存在著一定的共通點,例如,在重要的儀式中均會使用哈達。哈達作為各民族間共享的文化要素之一,探究其起源有助于推動民族史的研究,有利于增強對中國民族間文化交往的認識,有利于促進民族文化的傳承、保護和開發。
一、哈達及其文化特點
哈達,是蒙、藏等諸多民族的傳統禮儀用品,并作為一種文化意象被廣泛應用于文學作品中。
哈達材質以絲綢為主,主要有藍、白、黃、紅、綠五種顏色。其中,藍、白、黃三種顏色使用較多。大多數哈達飾有紋飾,紋飾以藏傳佛教八寶圖案為主,并飾以佛經、六字真言、藏文及蒙古文吉祥語,紋飾制作方法主要有提花和印花兩種。
在生活中,哈達主要用于婚姻、拜訪、節日、宗教等場合。筆者于2019年1月在茂縣調查羌族婚禮時,見到藏、羌兩族親友分別向新人敬獻“羌紅”和“哈達”,詢問后得知,敬獻哈達意在祈求佛菩薩保佑新人,寓意祝福和吉祥。同年2月在云南昆明調查時,亦曾見藏族人因家人出家成為喇嘛,而于家中懸掛黃色哈達。這說明哈達同藏傳佛教有一定關聯。
目前,哈達相關研究成果以論文為主,尚無專著。涉及哈達起源的論文有以下兩類:(1)學位論文。德格卓瑪在《藏族哈達研究》[1]中指出哈達的起源目前有“漢地起源說、蒙古起源說、印度起源說”三種說法,但哈達應源于藏族地區,楊蜀艷在《淺析藏族禮儀文化中的哈達》[2]中也持相同觀點。奧麗雅則在論文《蒙古族哈達文化研究》[3]中指出哈達更可能起源于蒙古地區;(2)期刊。貢覺、才旦曲珍在《民俗:文化的表演——以藏族哈達禮儀民俗為例》[4]中指出,哈達應為“藏族固有的一種禮儀習俗”。白歌樂在《蒙古哈達之名尋源》[5]中認為哈達并非出自蒙古或西藏,并指出哈達起源于卡契有一定道理。舍敦扎布在《論衛拉特婚俗之“上赭色哈達”禮儀》[6]一文中對有關哈達起源的六種看法加以總結,并認為哈達一詞詞根為古突厥語、蒙古語“had”,但將其用作禮節則是隨著藏傳佛教傳入蒙古。
總而言之,主要有哈達起源于蒙古地區、西藏地區、華夏地區、卡契地區四種說法,其中持藏族地區起源和蒙古地區起源的學者較多。
二、哈達起源的諸家爭論梳理
(一)中原起源說
《歸綏縣志》中稱:“遞哈達者古人束帛相見之義,所謂禮失而求諸野。”[7]早在《墨子》中就曾提到過“帛”,在《禮記·禮器》中更有“束帛加璧,尊德也”這一明確記載。
帛,《說文解字》中解釋為:“繒也。從巾白聲。”由此可知,帛是一種稱為繒的絲織品。從“帛”的字形看,“帛”為上下結構,上“白”,下“巾”。因此有理由認為,帛最初應指代一種白色的絲織品。
因此,以“白色一直以來在漢人眼里是不吉利的象征”作為否定漢地起源論的理由并不嚴謹。但由于尚未找到帛與哈達相關聯的直接證據,所以該觀點仍待考證。
(二)蒙古地區起源說
持這一觀點的學者以蒙古的“尚白”習俗作為落腳點,并用語言學資料加以佐證。其最主要的證據是元代蒙古人參加“白色”質孫宴時,蒙古人會獻白色禮品,并加以白色方巾烘托節日氛圍,并以此作為哈達的雛形。
1958年于內蒙古發現的“圣成吉思汗祭祀經”詳細記載了成吉思汗祭祀典禮的流程,盡管蒙古族尚白習俗有所體現,然尚未發現哈達,且《元史》中亦無關于哈達的明確記載,這也可以表明當時可能尚未出現哈達。
(三)藏族地區起源說
該觀點認為哈達起源于藏族的尚白習俗,認為哈達起源于“穆達、央達、奶汁、羊毛和糌粑等潔白之物”,后以“絲和綢等原料”替代,最后演變為“以原料為絲綢的條狀白色物為代表”。
德格卓瑪在其論文《藏族哈達研究》中還指出,在藏區現在還保留著“穆達”和“毛系”“央達”和“松達”,并且根據家里的生活條件,牧民們仍在自主選擇是使用哈達還是羊毛結,并且牧民們普遍認為哈達是羊毛結的替代品。
與此同時,還有一些認為哈達起源于藏族地區的學者用《西康圖經》為佐證,但是該書成書較晚,所以其可靠性存疑。
(四)其他觀點
除以上觀點外,白歌樂的“卡契起源”可謂一說,該觀點認為,哈達又稱“卡達”,“卡”和“達”分別指“卡契”和“絲織物”,且使用哈達并非蒙古固俗,而是同本教及佛教有關。筆者基本贊同該觀點,因為前文所提到的使用哈達的諸多民族絕大部分均曾信奉藏傳佛教,且哈達的傳統紋飾也與藏傳佛教相關。另外,筆者認為,哈達與羌紅也可能有一定聯系,但該猜測仍待考證,故不贅述。
盡管對于哈達起源之討論成果頗豐,但鮮有學者涉及清末旅蒙游記。游記作為反映清末社會生活的重要資料,具有其他史料無可比擬的價值,挖掘這些珍貴的資料可以進一步為我們勾勒出清末的哈達使用地圖,從而為之后的哈達研究提供更多線索。
三、清末游記所見之哈達
哈達作為一種民間禮俗,也引起清末旅行者的關注。古伯察、埃德加·哈特曼、蘭斯鐵等對此均有描述。
簡要梳理一下諸位旅行者之行程:古伯察從西灣子出發,途經今內蒙古并進入甘青地區,埃德加·哈特曼主要活動于今蒙古國境內和西伯利亞地區,蘭斯鐵從芬蘭抵俄羅斯境內后,進入庫倫并在此觀察生活。鳥居龍藏夫婦則主要活動于今赤峰一帶的蒙古諸旗,如喀喇沁、翁牛特、巴林等,再進入喀爾喀地區。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旅行者均精通蒙古語。
古伯察在內蒙古時幾乎沒有提到過哈達,但到達塔爾寺后,卻又說:“哈達或‘祝福的絲巾在西藏風俗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并寫道:“大家無法相信西藏人、西番人、紅毛兒人和居住在青海西部一帶的所有民族,都竟然是那樣重視哈達禮儀。”[8]據前文所描述的古伯察的蒙古語水平和本書對蒙古風俗描繪的詳細程度,同時考慮到古伯察的“喇嘛”身份,若內蒙古地區普遍使用哈達,古伯察不會避之不談,故可以推知當時哈達在內蒙古地區可能尚未非常普及。同在內蒙古境內出行的鳥居龍藏是這樣記載的:“相比內蒙古,外蒙古保留著古禮。臨別、贈禮或呈遞貴人信函,需獻上細長白絹,稱‘哈達,似日本禮簽。無論衙役、喇嘛皆持哈達。內蒙古也有,然不如外蒙古正統。”[9]埃德加·哈特曼和蘭斯鐵的描述也可以對此加以佐證,兩者的共同點是均在蒙古國境內旅行,未到達內蒙古。埃德加·哈特曼在描述科布多時提及了哈達,同時說到這里“大多數居民都是通過喇嘛教學習佛經的教徒”。[10]而蘭斯鐵所記述的哈達用法則較為獨特,在庫倫,人們使用哈達參與宗教活動,并在視其為祝福的基礎上將哈達看作貨幣的替代物之一用于交易,而更有趣的是“這些哈達是為供應蒙古人和所有佛教徒的需求而在中國內地制造的”[11]。
四、結束語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第一,哈達應與藏傳佛教有關,并非蒙古固俗,認為哈達源于蒙古的觀點仍待商榷;第二,直到清末哈達仍未在內蒙古地區人民的日常生活中普及,盡管內蒙古部分地區已有使用哈達的習慣,但其主要使用者應為蒙古國境內或青海西藏一帶的蒙古族、藏族,且多用于佛教教民及寺院;第三,哈達在晚清主要產自中國內地,并由于其昂貴的價格,曾以貨幣的職能用于市場流通。
參考文獻:
[1]德格卓瑪.藏族哈達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學,2013.
[2]楊蜀艷.淺析藏族禮儀文化中的哈達[D].北京:中央民族大學,2005.
[3]奧麗雅.蒙古族哈達文化研究[D].呼和浩特:內蒙古師范大學,2017.
[4]貢覺,才旦曲珍.民俗:文化的表演——以藏族哈達禮儀民俗為例[J].神州民俗(學術版),2012(4).
[5]白歌樂.蒙古哈達之名尋源[J].西部資源,2007(3).
[6]舍敦扎布.論衛拉特婚俗之“上赭色哈達”禮儀[J].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
[7]鄭植昌修.鄭裕孚纂.歸綏縣志[M].北京:北平文嵐簃.民國二十四年[1935].
[8][法]古伯察著,耿昇譯.韃靼西藏旅行記[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12.
[9][日]鳥居龍藏,戴玥,鄭春穎譯[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
[10][俄]埃德加·哈特曼著,[日]田中修治日譯,馬福山譯[M].呼和浩特:內蒙古出版集團、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16.
[11][芬蘭]G.J.蘭司鐵著,泰米爾譯.七次東方旅行記[M].呼和浩特:內蒙古出版集團、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14.
作者簡介:魯星妍(1997-),女,漢族,內蒙古赤峰人,內蒙古大學蒙古學研究中心,2018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少數民族民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