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財
客車在遼闊的原野上飛馳,我的目光透過車窗,向遠處張望。綠樹、野草、泥土,還有在農田里辛勤勞作的人們及機車都不時的映入眼簾,讓思緒變的不安,似乎在夢中一般。我產生了疑問:這就是久違的故鄉嗎?
在這五月春暖花開的季節,我踏上了去祖國北部邊陲的長途旅行,這是漫長而又激動時刻。從關中的沿海到關外塞北的邊陲,我已經很久沒有走過了。所以一路走來,我不知疲倦地看著旅程中的風景,每一段風景,都各有不同。我想把它收入眼中,存在記憶的相冊里,讓它與生命同在。
雖然我是一個沒有故鄉觀念的人,可我留戀從前生活過的地方,無論那里的生活富裕,還是貧窮,都無關緊要。因為富裕與貧窮不是人生的全部。
客車經過了一站又一站,馳過了一程又一程,在那個陽光充足的晌午,我帶著一路風塵抵達了小城。車上的旅客向開閘的水,在瞬間便向四處散去。唯獨我一個人站在陽光下,站在街邊,站在這似乎很陌生的小城,尋找接下去要走的路。
小城的街中心還矗立著一座雕塑,在我的記憶里這曾經是一個老黃牛,向征著墾荒時期人們的勤勞與奉獻。而眼前確是一座由少年、中年、老年三個不同年齡階段人組成的雕塑,這也許是向征著今天、明天與未來,這個變遷是思想的飛躍。也是年代的更換。
我四處張望,一座又一座樓宇緊緊相連,兩條筆直寬闊的水泥大街十字型交叉著通向遠處,在周圍已經找不到記憶的痕跡了。
算來我離開小城已經近二十年了。在這離去的歲月中,我沒有回來過。因工作的忙碌與粗心,我對小城的變遷一無所知。小城在我的印象中還是如舊。看來這是錯誤的記憶。
此時,有兩個身穿工商制服的年輕女子,切切私語,緩緩的朝我站的方向走來。我禮貌的打斷了她們的交談,向她們問路。她們熱情的用手指著前方。
中午的小城行人及少,空曠的讓人感到了寂寞。我一邊走一邊想:會不會遇到熟悉的人?可一路走去,我一個熟悉的人也沒有遇到。
我走在小城的大街上,就如同走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有初來乍道的感覺。記憶中的生活往事,只能一點點的溫存與回憶了。
我記得小城曾經是我向往的目標,那時每次到小城來都有一種新奇的感覺。當時我生活在離小城有十多里路遠的鄉村。小城是方圓近百里最繁華的地方,人們便把目光聚積在小城上。
那時我到小城上中學,每天早晨來小城,晚上回去,午餐在小城吃。學校食堂的伙食還不錯,饅頭五分錢一個。當時我最羨慕家住小城的同學,他們中午可以回家,早晨又不必起的那么早。夏天暖和,天亮的早,黑的晚,還算好過。冬季真是難過。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匆匆的吃過早飯,戴著棉帽,脖套,把整個頭圍得嚴嚴實實,騎著自行車上路了。有的時候走出家門時,彎彎的月亮還斜斜的掛在天宇的一角呢。路上如果有冰,會很滑,不小心就會連人帶車一起摔倒。如果遇到下大雪刮大風時,就無法騎自行車,只能步行,在潔白的雪地上,一步一個腳印的走著。只有雪而沒有刮風的時候,還好走。可下雪又刮風的日子也不少。這時不但雪厚,風也大。
我記的很清楚,那次凜冽的北風在刮了一夜,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為了不耽誤上課時間,我早早的起來,吃了點東西,就背著書包,出了家門,朝學校走去。
天還沒有亮,整個村莊還在風雪中熟睡。冬季沒有事做,人們通常起的比較晚。在村莊里因為有建筑物,風力還小些,可一走出村莊,風力就大了很多。風已經把厚厚的棉衣吹透了,冷嗖嗖的。眼睛也無法睜開,更別說往前看了。為了不讓風雪吹打眼睛,我便背著走路,頂風走,邁出每一步,都要用力,很是艱難。
小城就在前方,那是我要去的終點。我在走到村莊與小城一半的距離時,天就放亮了。在這條風雪無阻的路上,還能時隱時現的看到許多人影。那也是到小城上學的伙伴。到了小城,因建筑物多的原故吧,風小了。從那幾個高聳入云的大煙囪里正噴發著滾滾黑煙。那是小城供熱站在工作。
小城的街道上有了來往的行人。他們是走在上班的路上。因風小,路平,他們大多數人還是騎自行車上班的。只有上了年歲的人,還有體力不支的人,是步行。因為在這樣的天氣里騎自行車要比平日多用力氣。
整個學校都處在白雪的覆蓋中,寧靜已經被上學的學生打破。有幾個提前到校的學生,開始在教室門前堆雪人。還有幾個調皮的學生在空曠的雪地里打雪仗,這真是美麗獨特的風景。
我跑到教室里,放書包,摘下脖套,帶著激情與朝氣,參于其中。往往正當我們玩的興高采烈時,會被上課的鈴聲招喚回來,奔向課堂。
當一天的課程結束時,雪停了,風也止了,我也要回家了。可這時確不想往家走了。看著那條潔白的雪路發了愁。這么遠,什么時間才能到家呢?當我滿身疲憊的從小城回到家中時,覺著渾身無力,頭發熱,嗓子疼痛。我知道是感冒了。
家人找來醫生給我打針。我說吃點藥就行。家人說打針好的快,不然就耽誤學習了。打了針,晚上還是發高燒。我堅持著去上了一天課,就堅持不了了,請了一天假,在家休息。這時我心想要是住在小城就不會感冒了,那多好啊!
那時能在小城生活成為了我奮斗的一個目標。
小城最終沒有成為我生活的地方。我義無反顧的離開了小城,去了更遙遠的地方。我離開小城到沿海城市發展的事情,又成為小城里人們一個熱議的話題。從小城走出去的人數不多,每走出去一個就會成為小城的新聞焦點。
也許是因為工作、生活節奏加快的原因,我漸漸把小城淡忘了。
歲月深處的記憶只是過去。
此時,我重返小城是在尋找過去的生活嗎?顯然不是,應該是尋找一種心靈的歸宿吧。我是一個游子,在異鄉飄蕩多年,心力路程的勞累是可想而知的。
闖蕩是一種開拓與創新。可當停下來的時候,就想得到身心的休整,情緒的調理,這是人的一種本性。
我小休憩片刻,在傍晚的時候再次來到小城的街中心。這時小城的街道上行人多了起來。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一輛又一輛轎車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在這么小的地方會有這么多轎車。我正在尋思中,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我的面前。從車上走下來的人朝我熱情的打招呼說:你什么時間回來的?我一看是中學時的同學,迎上去回答:下午到的。
他接著說你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就這么悄悄的回來了。我說怕麻煩你們。他又說你這么說不就見外了嗎,到沿海大城市生活了,瞧不起人咋的?我急忙解釋說沒有這個意思。他笑了一下,真誠的說:“不過,跟你說,這些天真就沒有時間陪你,農忙。農忙時節關系到一年的收成,耽誤不得。你要理解。”
我說:“這我知道。”
他說:“走,吃飯去吧。”
我忙推脫說:“別了,你先忙你的,今后還會有時間。”
他說:“走吧。我再忙,你這么遠回來了,我也得請你吃個飯呢。”
我直言的說:“晚上廣播電視局局長請我吃飯。”
他滿不在乎地說:“什么局長不局長的,他們有的是時間,什么時間都可以,我們這些老農民可不行。咱們先來。”
我猶豫著說:“我已經答應人家了,改變時間,這不好吧?”
他生氣地說:“有什么不好的。你和局長的感情深呢?還是和同學感情深?如果你跟當官的感情深,這飯我就不請了,從此咱們就成陌路人好了。要么,你吃完這頓,接著再去吃局長的飯也行。”
我笑著說:“你也真夠可以的,讓我連吃兩次飯,我能受的了嗎。”
他話語中帶著火氣說:“那你看著辦吧!”
我看他認真起來,又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也了解他的性格,不好拒絕,如果我拒絕了,就是對他自尊心的傷害。我只好拿起手機給準備晚上約我吃飯的局長打電話,說明情況,先推掉局長的飯局。
局長雖然也是熟悉人,可畢竟是官場中人,婉轉,而又理解的連聲說:好,讓他們先來,這正是農忙時節,他們能抽出時間來陪你,不容易。咱們改到明天中午吧,明天中午你可不能再答應別人的邀請了。
我感謝地說:好,明天中午一定。我放下電話看著他。
他臉上露著笑意說,這才像是同學。他隨后拿起電話,接著一連打了好多個電話。他給打電話的人都是同學。不過我已經多年沒有與他們聯系了,在年輪的轉換中,也有些陌生了。我對他說別找那么多人,人家有沒有時間還不知道呢。他不在意地說,有時間就來,沒時間就算,這有什么。他反過來又不客氣的批評我說,你是不是出去混的年頭多了,人也變了?
我笑了笑,看著他不好再多說什么。此時我說的好像都是客氣話,在他看來都是多余的。他讓我上車。我上了車,感覺著不錯。他問我買車買房了吧。我說房子買了,車沒有。我問他買這輛轎車花多少錢。他說不多,十幾萬。他把車開的很慢,沿著小城的街道緩緩而行。他說我好多年沒回來了,讓我感覺一下小城的變化。這也正是我想要了解的。
夜悄然的來了,在這華燈初放的蒙蒙夜色中,人多了,也熱鬧了。我想這是希望的所在吧。車還在慢行中,他的手機響了,他回答馬上過去。我聽出來是那些同學已經到了。當他把車停在酒店門口時,幾個同學圍了過來。多年不見,仍然沒有一絲隔膜。
這是小城最上檔次的酒店。大家落座之后,就你一言他一語的說起來。當然主要是我與他們的對話。他們問我在外面的情況。我想了解他們的變化。服務員拿著菜譜讓點菜時,他們都客氣起來,非讓我點。如果我不點這酒就沒法喝了。我點啤酒時,他們確不推讓了。他們說勞累一天了,還是喝白酒吧,白酒解疲勞。他們說青島的啤酒比較有名氣,到青島時一定要好好喝青島啤酒。我說沒有問題。我在青島生活了近二十年,也沒覺著青島啤酒有什么獨特之處。反過來我覺著北方糧食釀造的高度白酒更有特色。不過我在小城走到哪里話題中都離不開青島啤酒。這可能跟企業的文化傳播有關系吧。
服務員端上菜時,看著滿盤子的菜讓我找到了另一種感覺。這么滿的菜盤在沿海城市是見不到的。有人問我沿海城市與北方小城菜價的區別,我說如果到市場上買生的,還是沿海便宜,因為沿海菜市場的進貨渠道多。如果到飯店里吃飯,還是北方的便宜,實惠。這是因為沿海飯店的房租和人工薪酬都比較高。我看了看桌上的菜說,這桌飯的價錢,在沿海要高出三倍。
他端起酒杯說:“咱們歡迎老同學多年之后重返故里……。”
我說:“今天非常開心……。”
大家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端起,就放不下了。中心當然是我,因為我離開時酒量不錯,他們還用記憶中的酒量招待我。其實,我已經很長時間不喝酒了。可無論我怎么解釋都沒有人相信。他們說我客氣,見外了。我推脫不掉,硬著頭皮往下喝。
說來也怪,平時不喝酒的我,居然還應付得了。同學們說我見外了,不實在。我說哪里,這可能是久逢知已千杯少的原故吧。
夜漸漸的深了,我們也酒足飯飽了。我知道他們明天還要忙,就建議離開,早點回去休息。我準備去住旅館,可堂哥堂嫂和表妹都不同意。他們說快二十年沒有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再讓你去住旅館,這怎么能說的過去呢。
表妹來接我,因為離她家不遠。她家是三室一廳的樓房,一家三口人住挺寬敞的。給我騰出個房間。酒喝的多了點,又加上旅行中的疲勞,躺下,就睡著了,睜開眼,天已經大亮了。表妹已經做好了豆漿,又買回了早點,讓我吃飯。我沒有食欲。表妹說不吃早飯不行。我喝了一杯豆漿,再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我要去看離小城五十離遠的二大爺和叔叔。他們年歲已高,已經退休,又是我的長輩,看望他們是我這次旅行中主要做的事情。表妹陪我買完禮品,我就做客車離開了小城。
車上坐滿了人,都是鎮上來小城辦事的。我雖然在這里生活過,但此時車上沒有一個認識的。他們談論著今年人工費如何的高,地種的怎么樣等等。
我完全成為一個外來人了。讓我深深的感覺到,在這片遼闊、富饒的土地上,人們對經濟建設認識的超前,思想的活躍。
我下了車,看著小鎮,找不到去二大爺家的路。路上也沒有行人,這時一輛灰色轎車迎面停在了我的身旁,車上人喊我。我一看是堂哥。這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堂哥開著轎車種地?此時,他是在給地里的工人送飯。
二大爺開了家小商店,我走進去時,看他戴著老花鏡在賣貨。屋里還有好幾個人,我沒有知聲,想看他是否能認出來我。他看出我的用意說,你回來了。我說你還能認出來我。二大爺笑著說,你是我侄子,我咋能認不出來呢。我說你有退休金,還干什么。二大爺說能干就干點,呆著對身體不好。
我去叔叔家時,院門鎖著。我四處找了好一陣子也沒見到人。正當我要離開的時候叔叔扛著魚桿回來了。他去釣魚去了。他說嬸子干活去了。嬸子回來時,我笑著對她說,老財迷,都退休了,還去干活。嬸子笑著說,現在忙,人家來找,就去干點兒活,再說現在錢好掙,一天一百多呢。
我和堂哥約好了,吃過晚飯,坐他的車一起回小城。
回到小城,堂哥說他家住的寬敞,就讓我到他那里住。堂哥買別墅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可還沒有看到過。當堂哥把車開到一片別墅區時,我下了車。夜色中,四周景色我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我知道前面這片原始樹林在小城還沒建時就有了。
堂嫂推開門迎了出來。她依然還是那么美麗。她說一聽就是我的聲音,沒有變。我說你變了,比從前年輕、漂亮了。她說原來沒時間打扮,也不抹這抹那的,現在你看我家化裝品不少吧。堂嫂說我也沒有變。我說老了,都過去多少年了。堂嫂想了一下問,你走快二十年了吧?我說差不多。
堂哥說,你看我這房子還行吧。我說不錯。我接著就一間屋接著一間屋的看,如同參觀一般。這么大的別墅樓只堂哥和堂嫂兩個人住,實在是太空曠了。
白天的喧鬧已經結束,夜靜靜的前行。堂哥堂嫂在一層的臥室里,已經甜甜入睡。我站在二樓的陽臺前,確沒有絲毫睡意。一輪圓月高高的懸在天宇中,讓我產生無限遐想。月靜風微,不遠處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在這片廣袤的沃土地上,有這樣一群勤勞的人們。他們在用勤勞與智慧建設自己的家園。這是一個多么美麗的地方!
我想這邊的景色是獨特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