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反芻思維與焦慮的關系：心理彈性的中介作用

白 潔 王 言 曲遠山 趙 亮 雷秀雅

（1 北京林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北京100083；2 陜西師范大學平涼實驗中學，平涼744000）

自閉癥譜系障礙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是根據自閉癥的核心癥狀（刻板行為、言語障礙等） 進行的擴展。2013 年美國精神病學會發布的《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DSM-5）對原有自閉癥及相關障礙診斷標準做出了較大修訂，首次提出自閉癥譜系障礙的概念。目前，自閉癥譜系障礙的病因仍是世界醫學的未解難題（鄧明昱， 勞世艷， 2016），尚無有效治療藥物，康復訓練和心理治療是目前主要的治療手段。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作為一個龐大的特殊群體， 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和重視。 據推算， 我國至少有超過一千萬的自閉癥人群，其中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達二百余萬名，并以每年近二十萬的速度增長（王培實， 2017）。

焦慮等負性情緒是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的家長需要經常面對的問題 （熊妮娜等， 2009； 徐琴芳，房悅， 張文， 刁亞軍， 2018）。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面對孩子出現的攻擊、多動和自傷等行為障礙，以及睡眠和飲食障礙（徐云， 李詩涵， 2018），他們在照顧孩子的過程中會比正常兒童的家長遇到更大的困難。 同時，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干預治療過程中，家庭要面對沉重的經濟壓力。因此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更容易出現焦慮、抑郁等心理問題，身心健康受到極大的影響。有研究指出，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心理健康水平和生活質量遠低于正常兒童家長，心理健康中的軀體化、強迫癥狀和焦慮等方面高于正常兒童家長， 遇到困難時通常使用幻想和回避等應對方式（周長虹， 2007）。例如，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父親比普通兒童父親表現出更多強迫、 焦慮等，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的母親更容易出現人際敏感、抑郁、焦慮和睡眠飲食障礙（歐婉杏， 查彩慧，汪玲華， 2010）。

目標進程理論認為， 人的一生在不斷為自己制定不同層次的目標，但在目標實現過程中，一些目標我們不得不放棄，尤其在放棄一些高層次的目標時，為了平衡落差就會在大腦中反復思考與目標事件相關的事， 這種反復思考就是反芻思維 （Roya ＆Kourosh， 2018）。 反芻思維（rumination），又叫思維反芻或沉思，被認為是一種穩定的人格特質，是一種非適應性的反應風格（Nolen-Hoeksema， 1991）。 反芻思維表現為面對負性事件時出現的一種反復思考， 主要關注事件帶來的負性情緒以及產生的原因和將帶來的后果，忽視了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這種反應使個體長時間處在消極情緒下， 不能隨時間情景的改變而使個體心境發生改變（Conway， Csank，＆ Holm， 2000）。 研究者在研究中也發現反芻思維與焦慮之間存在密切的關系， 表現為反芻思維與焦慮 情 緒 顯 著 相 關 （Roelofs， Rood， ＆ Meesters，2009）。 學者Harrington（2002） 則發現反芻思維對焦慮有較高的預測作用。

心理彈性（resilience）是一種面對重大變故時依然保持正常行為和狀態的能力 （Joseph， Boden，Jackie， ＆ Robyn， 2018）， 也是個體維持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 （Roelofs， Rood， ＆ Meesters， 2009）。以往大量研究表明心理彈性與焦慮之間存在顯著相關 （黃悅， 趙寧， 楊業兵， 馮正直， 2018； 劉飛，任擴軍， 宋文華， 鄒杰， 李雷， 2019； 從恩朝， 吳彥， 徐一峰， 2019）。心理彈性是個體面對外界壓力時激發的一種調動內外資源，更好適應環境的能力。研究者認為心理彈性包括內部保護因子和外部保護因子兩個方面。內部保護因子大致可以分為認知、人格與能力等幾個方面。 而家庭環境和家庭外的社會支持都屬于外部保護因子（Rutter， 1987）。這些因素共同作用，影響個體的心理彈性。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有著獨特的心理彈性特征： 積極看待疾病的含義、充分利用資源、對普通的生活和特殊的人充滿欣賞，尋求精神支持（Bayat， 2007）。 但是總體而言，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心理彈性低于正常兒童家長的心理彈性水平 （陳瑜， 裴濤， 張寧， 2015；彭瑋， 雷秀雅， 肖印軍， 金燦燦， 2017）。也有研究指出，反芻思維能預測心理彈性。 同時，也有很多研究者都發現消極反芻與焦慮呈顯著負相關（宣之璇，2017； Johnson， Panagioti， ＆ Bass， 2017）。

前文已經指出， 反芻思維與焦慮等情緒問題具有高相關。 而心理彈性可以幫助個體有效調整自我狀態，改善情緒。 由此推測，心理彈性作為一種個體調整自我狀態的變量，可能會作為一種保護因素，在反芻思維與焦慮情緒關系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同時， 已有研究發現反芻思維與焦慮等負性情緒相互作用的關系，但這種關系是否是一成不變的，有必要進行進一步的探究。另外，社會對于自閉癥譜系障礙群體的關注越來越多， 但是現有干預主要集中在患兒身上，針對家長的身心健康干預較少。鑒于自閉癥兒童家長面臨較之正常家長更多的負面情緒及相應的壓力問題， 本文將在調查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父母的反芻思維、心理彈性和焦慮的特征表現基礎上，對其內在關系進行探究， 以期為改善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父母的心理健康水平提供啟示和建議。

本研究的假設模型如圖1 所示。

1 對象與方法

1.1 對象

施測對象主要來自北京、天津、山東、河北等地區的自閉癥譜系障礙干預中心的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選取標準：（1）孩子需經過專業醫院的診斷，確診為自閉癥譜系障礙；（2） 有基本的中文閱讀能力，能進行問卷的填寫。共選取508 位家長并發放問卷508 份， 最終收回有效問卷464 份， 有效率為91.3%。 其中男性樣本126 份，女性樣本338 份。 被標記為無效的問卷具備以下特征之一： 漏填題目過多；明顯胡亂填寫問卷。

1.2 方法

1.2.1 反芻思維量表

反芻思維量表最早由Nolen-Hoeksema（1987）編制，共22 個項目，采用Liket 4 級評分，用于評定個體的反應特點。本研究選用中文修訂版（韓秀， 楊宏飛， 2009）。量表包括三個因子：癥狀反芻、強迫思考、反省深思。 得分越高表示反芻思維傾向越嚴重。在本研究中，總量表α 系數為0.918，各因子內部一致性分別為0.882，0.790，0.637。

1.2.2 特殊兒童家長心理彈性問卷

該問卷由華東師范大學徐媛（2010）編制，問卷共25 個項目，包括6 個因素：問題解決技能、精神支持、控制感、樂觀堅韌、自信心、接納度。在本研究中，問卷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97，各維度內部一致性分別為0.714，0.724，0.598，0.754，0.678，0.661。

1.2.3 焦慮自評量表

Zung 焦慮自評量表 （Zung Self-Rating Anxiety Scale， SAS）由Zung 等人編制，包含20 個項目，采用1～4 級評分，分數越高表明個體焦慮水平越嚴重。 陶明和高靜芳修訂，在本研究中，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9。

1.3 統計處理

研究數據使用SPSS23.0 進行統計分析。

2 結果與分析

2.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本研究中所有的數據均來自被試自陳報告，相同的數據來源使得研究結果可能會受到同源誤差的影響，因此對研究中存在的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有研究者指出，Harman 單因子檢驗可以評估共同方法變異程度。在未旋轉的因素分析結果中，如果只析出一個因子或某個因子的解釋力特別大， 即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對本研究的所有題目進行因素分析，結果表明共有10 個特征值大于1 的公因子，第一個公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28.22%，小于40%的臨界標準，因此共同方法偏差并未在本研究中造成嚴重影響。

2.2 反芻思維、心理彈性、領悟社會支持和焦慮的性別差異分析

為了解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反芻思維、心理彈性和焦慮及其各個維度在性別上是否存在差異，對他們的反芻思維、心理彈性和焦慮及其各個維度進行性別差異分析，見表1。 結果顯示：在反芻思維、心理彈性和焦慮方面，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的父母間存在差異。在反芻思維方面，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母親的反芻思維總分（M＝45.79） 高于父親（M＝42.91；t＝-2.58，p＜0.05），癥狀反芻和強迫思考維度，母親的得分均高于父親（p＜0.05）。心理彈性方面，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父親的心理彈性總分（M＝74.35）高于母親（M＝71.32；t＝2.57，p＜0.05），在控制感、樂觀堅韌、 自信心和接納度四個維度上也都顯著高于母親。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母親的焦慮得分 （M＝45.30）顯著高于父親（M＝42.67；t＝3.39，p＜0.01）。

2.3 各變量的相關分析

為了探究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反芻思維、心理彈性、焦慮三者的關系，對變量進行相關分析，具體結果見表2。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心理彈性、焦慮之間均存在顯著相關性。其中，反芻思維與焦慮呈顯著正相關（p＜0.01），反芻思維與心理彈性呈顯著負相關（p＜0.01），心理彈性與焦慮呈顯著負相關（p＜0.01）。

2.4 心理彈性在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與焦慮間的中介效應

相關分析結果顯示，反芻思維、心理彈性、焦慮兩兩顯著相關，符合中介效應檢驗的前提條件。為了進一步探索反芻思維、心理彈性、焦慮三者的作用機制，采用回歸分析進一步驗證心理彈性在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焦慮之間的作用。 根據溫忠麟等提出的中介效應檢驗程序（溫忠麟， 侯杰泰， 張雷， 2005），依次進行三步的回歸分析，結果見表3。回歸分析結果顯示： 反芻思維可以負向預測心理彈性，當反芻思維和心理彈性同時進入回歸方程時，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反芻思維和心理彈性對焦慮均有預測作用。

表2 反芻思維、心理彈性、焦慮的相關矩陣（N＝464）

采用Bootstrap 法對心理彈性在反芻思維與焦慮間的中介效應的顯著性進行分析。 抽樣數為1000，可信區間為95%的中介效應分析結果顯示，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心理彈性在反芻思維與焦慮之間的間接效應的Bootstrap 95%可信區間不包含0。說明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心理彈性在反芻思維對焦慮的影響中存在部分中介作用。

表3 心理彈性、反芻思維、焦慮的回歸分析結果

表4 心理彈性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

3 討論

3.1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心理彈性和焦慮的性別差異

本研究的結果表明，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在反芻思維、心理彈性、焦慮的總分及部分維度上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 主要表現為母親的反芻思維總分、癥狀反芻、強迫思考均高于父親，父親的心理彈性總分及控制感、樂觀堅韌、自信心和接納度四個維度上都顯著高于母親， 母親的焦慮水平高于父親。Nolen-Hoeksema 發現， 反芻思維具有性別差異，女性比男性表現出更多的反芻思維（Nolen-Hoeksema，Morrow， 1993）。 本研究結果與國內研究相一致（李妍瑤，姚本先， 2016； 王翼， 武亭亭， 2016； 關薦，唐靜， 郭雨墨， 2017）。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父親的心理彈性顯著高于母親， 特別是在控制感、 樂觀堅韌、自信心、接納度方面。 反芻思維和心理彈性的性別差異的原因是男女兩性在社會上的性別角色造成的。 男性在社會期望和教育下被要求承擔起家庭的主要責任，要有堅毅的品格。不被允許表現出脆弱等品質， 這也許使他們更早地學會了處理消極情緒的方法， 他們在角色定位中比女性有更強的抗壓能力和控制意識。也有可能受到社會期許效應的影響，他們在問卷中未能真實表露自己的體驗， 因此父親的心理彈性得分普遍高于母親。 另外有研究者認為受女性社會地位、性格因素影響，女性比男性更容易遭受創傷性事件，也更容易缺乏控制感和安全感，因此更多傾向于反芻思維。心理彈性涉及了人格因素、社會環境、家庭文化等因素的影響，關于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父母心理彈性上的異同，還需進一步的研究。

3.2 反芻思維、心理彈性和焦慮的關系

3.2.1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 心理彈性、焦慮的相關關系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與焦慮呈顯著正相關，與心理彈性呈顯著負相關，心理彈性與焦慮呈顯著負相關，這與前人研究結果一致（劉旺， 田麗麗， 陸紅， 2013； 韋玉敏， 2013； 甘小榮， 郝彥斌，胡雯， 2017）。事后沉思理論認為，焦慮會隨著自我對負性事件的加工處理而增加。換言之，反芻思維高的個體在對事件進行加工的時候， 會加強焦慮的情緒，容易產生消極的自我知覺。自閉癥譜系障礙患兒在養育方面比普通兒童更加困難， 家長除了要應對兒童自身的問題之外， 還需要處理來自外界的經濟壓力、職業壓力、社會壓力等。 這些壓力原本就會加強個體的焦慮感覺。而回到家中，面對孩子的健康情況、情緒問題和教育問題等，他們比普通家長的壓力更大， 也會較普通家長更容易出現焦慮情緒。 同時，因為自閉癥譜系障礙其病因不明、無法治愈，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通常比較悲觀， 他們不僅要面對孩子近期的狀況， 更需要對孩子的生活進行規劃安排，這些都導致家長更焦慮。來水木等人的研究指出，焦慮水平高的個體也容易出現反芻思維（來水木， 韓秀， 楊宏飛， 2009）。悲傷沉思理論認為反芻思維與負性情感有關， 這可能是由于反芻思維使特定情緒編碼的激活過程加快，如焦慮情緒，進而加速了情緒編碼對應的情緒反應 （郭素然， 孫文梅，2016）。 人們通常在高反芻思維之下無法解決問題，而問題解決恰好是心理彈性重要的保護因子之一，使得個體在面對壓力時能夠采取行動、積極應對。

3.2.2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心理彈性在反芻思維和焦慮之間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結果顯示，反芻思維能正向預測焦慮，能負向預測心理彈性，心理彈性能負向預測焦慮。心理彈性在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與焦慮之間存在部分中介作用， 家長反芻思維通過心理彈性影響焦慮水平。 這一結果與宣之璇針對大學生的研究結果相一致（宣之璇， 2017）。 家長的反芻思維與焦慮的關系部分是由于反芻思維對心理彈性產生的消極影響。 部分研究表明反芻思維對焦慮具有正向預測作用（韋玉敏， 2013）。 補償模型認為當個體感受到消極情緒時，心理彈性可以避免個體內部失衡，緩解情緒對人的影響。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在遇到兒童患病這一消極事件時， 容易產生消極的情緒，比如焦慮、抑郁等。 而兒童患病這一消極事件對于家長來說是一種壓力性事件， 會讓家長反芻思維水平提高，這就需要通過心理彈性來調節自身，當調節較好時，焦慮水平就能得到緩解。而當個體反芻思維水平較高時，若心理彈性能力不足，無法調節自身的應對能力和問題解決的方法， 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焦慮水平就會持續偏高。因此，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反芻思維影響其焦慮水平， 心理彈性通過其中的緩沖機制來降低焦慮發生的可能性。

4 小結

本研究探討了反芻思維、 心理彈性以及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焦慮情緒的作用機制。結果發現：（1）自閉癥兒童家長在面對負性事件時，會更容易采用反芻思維去面對負性事件，其中，母親比父親更容易產生反芻思維；（2）父親比母親的心理彈性水平更高，也更不容易產生焦慮的情緒；（3）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反芻思維直接影響焦慮水平， 反芻思維還通過心理彈性間接影響焦慮水平。

本研究將關注點集中在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身上，從思維模式的角度去探討家長的焦慮狀態。研究有利于幫助自閉癥家長疏解焦慮的情緒， 當面對負性事件時，進行積極反芻思維訓練，要及時地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過度思考負性事件， 將關注點聚焦于解決問題，提高心理彈性，減少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家長的消極情緒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