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亮

中共中央到達西北革命根據地的兩個月里,軍事上徹底粉碎了國民黨軍對根據地的“圍剿”,政治上及時而妥善地處理了西北蘇區的錯誤“肅反”,組織上健全了黨政軍備級機構,物質上初步解決了紅軍的給養問題,有了一個相對安定的“家”。尤其張浩向中共領導人傳達了共產國際關于中國共產黨策略方針問題的指示,中共中央適時地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開始了政治路線和執政方略的轉變。
“由反蔣戰爭進到反日戰爭”
中共中央到達陜北不久,根據國內主要矛盾和政局變化的新形勢,開始考慮戰略和策略的轉變問題。1935年11月1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為日本帝國主義并吞華北及蔣介石出賣中國宣言》,對內發布《關于開展抗日反蔣運動工作的決定》。《宣言》主張,“一切抗日反蔣的中國人民與武裝隊伍,不論他們的黨派、信仰、性別、職業、年齡有如何的不同,都應該聯合起來,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與蔣介石國民黨而血戰!”《決定》提出目前陜甘蘇區黨的最迫切任務是“使土地革命戰爭變為民族革命戰爭”,“由反蔣戰爭進到反日戰爭”。
與此同時,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決定派張浩由莫斯科回國,與中國共產黨恢復聯系并向中共中央傳達共產國際七大會議精神。張浩原名林育英,是全國總工會駐赤色職工國際代表和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成員,又參加了共產國際七大,是《八一宣言》的起草者之一,對宣言的精神自然很熟悉。由于從新疆回國路途遙遠,東北也被日軍占領,僅有從蒙古回國是較安全的路徑。張浩以驚人的記憶力,把文件精神和與共產國際聯絡的密電碼,強記在腦中,化裝成商人,從莫斯科出發,取道蒙古,一路跋山涉水,忍饑挨餓,穿越茫茫沙漠,又在鍘川被扣數日。張浩出發時尚不知道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落腳在何處,邊走邊打聽,終于在1935年11月到達陜甘交界的定邊縣,并與定邊地方中共組織取得聯系。11月18日張浩到達瓦窯堡,見到張聞天、博古、劉少奇、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并以自己的記憶介紹了共產國際七大及其有關情況,傳達了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策略方針的指示:實行“抗日反蔣”的統一戰線策略方針;以建立國防政府與抗日聯軍為統一戰線的最高表現形式;改工農蘇維埃為人民蘇維埃;富農政策及相關政策亦加改變等。這些指示引起了中共領導人的高度重視。12月13日,毛澤東從鄜縣(今富縣)前線到達瓦窯堡后,與張浩進行了長談。
11月28日,中共中央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中國工農紅軍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朱德的名義,發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中國工農紅軍革命軍事委員會抗日救國宣言》,向全國同胞再次鄭重申明:“不論任何政治派別,任何武裝隊伍,任何社會團體,任何個人類別,只要他們愿意抗日反蔣者,我們不但愿意同他們訂立抗日反蔣的作戰協定,而且愿意更進一步地同他們組織抗日聯軍與國防政府。”建議各方人士立即互派代表,協商具體辦法。《宣言》提出抗日聯軍與國防政府應遵循的施政綱領。
瓦窯堡會議的決策
隨著抗日救亡運動新高潮的到來和共產國際指示精神的傳達,中國共產黨有必要對整個形勢做出分析,制定出適合新情況的政治路線和方略。1935年12月周17日至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陜北安定縣(今延安市子長市)瓦窯堡城內的田家院張聞天住所召開會議。會議主要討論并確定黨的政治路線問題,即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方針,并討論了軍事戰略問題、全國政治形勢和黨的策略方針問題,并相應地調整了各項具體政策。
這次會議的一個重要決策,是把“蘇維埃工農共和國”改為“蘇維埃人民共和國”,毛澤東對“人民共和國”的主張、性質、任務、前途等做了詳細論述,認為“我們過去的政府是工人、農民和城市小資產階級聯盟的政府,那末,從現在起,應當改變為除了工人、農民和城市小資產階級以外,還要加上一切其他階級中愿意參加民族革命的分子”。毛澤東指出,我們“為什么要把工農共和國改變為人民共和國呢”?“我們的政府不但是代表工農的,而且是代表民族的。這個意義,是在工農民主共和國的口號里原來就包括了的,因為工人、農民占了全民族人口的百分之八十至九十。”“這是因為日本侵略的情況變動了中國的階級關系,不但小資產階級,而且民族資產階級,有了參加抗日斗爭的可能性。”據此,會議決定改變不適用抗日要求的對富農的政策、對工商業的政策、對各界人士的政策、對國民黨軍的政策等。這些政策的改變,表明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自己不但是代表工人農民的,而且是代表中華民族的,目的是為了戰勝日本帝國主義及其走狗,求得中華民族的自由解放與獨立,爭取革命在全國的勝利。
瓦窯堡會議后,中共中央在以政府名義對外發布的文件和文告中,都呈現以“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的字樣,如《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關于召集全國抗日救國代表大會通電》等。其間發布了《關于執行改變富農政策給各級黨部與蘇維埃政府指示》《西北蘇維埃選舉法》《勞動互助社暫行組織綱要》《對回族人民的宣言》等,為調整蘇區的各項政策做出了努力。
建立新國家的構想
中國共產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策略和建立“人民共和國”的主張,引起共產國際的關注。1936年8月15日,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書記處致電中共中央書記處,建議中共中央最好發表一個聲明,表明主張建立統一的中華全國民主共和國,主張在普選基礎上召開中華全國議會和成立中華全國國防政府。如果建立中華全國民主共和國,蘇區將加入統一的中華全國民主共和國,并將加入中華全國議會。共產國際還建議中國共產黨應對以前的經濟政策做出重大修改:停止不必要的沒收,特別要停止沒收小私有者出租的土地及積極抗日士兵和軍官的土地,實行買賣自由。
中共中央迅速對共產國際的指示做出回答,1936年八九月間先后發出《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關于逼蔣抗日問題的指示》《關于抗日救亡運動的新形勢與民主共和國的決議》等。在8月25日《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中,表示中國共產黨、中國蘇維埃政府與中國紅軍贊助建立全中國統一的民主共和國,贊助召集由普選權選舉出來的國會,擁護全國人民和抗日軍隊的抗日救國代表大會,擁護全國統一的國防政府。并宣布:“在全中國統一的民主共和國建立之時,蘇維埃區域即可成為全中國統一的民主共和國的一個組成部分,蘇區人民的代表將參加全中國的國會,并在蘇區實行與全中國一樣的民主制度。”在9月1日做出的《關于逼蔣抗日問題的指示》中,宣布贊助建立全中國統一的民主共和國,贊助召集由普選權選出的全國的國會,擁護全中國統一的國防政府與抗日聯軍,在全中國民主共和國建立時,蘇區可成為統一民主國的一個組成部分,蘇區代表將參加全中國的國會,紅軍將服從統一的軍事指揮。9月15日、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建立民主共和國等問題。毛澤東發言指出建立民主共和國是當前的任務。民主共和國是資產階級性質的,但不是國民黨所說的西方現代國家,它是有資產階級參加的工人農民的國家。一旦民主共和國建立起來,我們應該參加,但要保持共產黨政治上的獨立性。還指出:民主共和國一定要在群眾運動、紅軍和蘇維埃不斷擴大的條件下,才能建立起來。中共中央的決策和毛澤東的論述,為中共“人民共和國”向“民主共和國”轉變做了重要準備。
9月17日,中共中央做出《關于抗日救亡運動的新形勢與民主共和國的決議》,決定用“民主共和國”代替“人民共和國”。認為在日本帝國主義加緊發動侵華戰爭,中國人民的抗日救亡運動進入新階段,“有提出建立民主共和國口號的必要,因為這是團結一切抗日力量來保障中國領土完整和預防中國人民遭受亡國滅種的慘禍的最好方法,而且這也是從廣大的人民的民主要求產生出來的最適當的統一戰線的口號”。而民主共和國制度“是較之一部分領土上的蘇維埃制度在地域上更普及的民主,較之全中國主要地區上國民黨的一黨專政大大進步的政治制度,因此便更能保障抗日戰爭的普遍發動與徹底勝利”。表示中國共產黨積極贊助民主共和國運動,并宣布民主共和國在全中國建立,依據普選權的國會實行召集之時,蘇維埃區域即將成為他的一個組成部分,蘇區人民將選派代表參加國會,并將在蘇區內完成同樣的民主制度。
毛澤東信函統戰的妙用
中共中央到達西北革命根據地后,國民黨軍張學良部、胡宗南部等先后奉命開赴陜甘地區“剿共”,根據地周邊大兵壓境,形勢危急。中共中央在著力做張學良、楊虎城的統一戰線工作的同時,毛澤東親自致函各黨派、民主人士、學術師友、社會賢達共70多人,對不同對象從不同角度、用不同語氣和語言,或聯絡感情,或闡釋主張,或陳述利害,或提出要求,以信函開展統戰工作。
陜甘地區與西北蘇區毗鄰,也與蘇區安危休戚相關,必須建立更密切關系,故中共中央決定派張文彬為駐楊虎城部的聯絡代表前往西安。行前,毛澤東致信楊虎城,說:“先生同意聯合戰線,盛情可感。九個月來,敝方未曾視先生為敵人,良以先生在理在勢在歷史均有參加抗日戰線之可能,故敝方堅持聯合政策,不以先生之遲疑態度而稍變自己之方針。然為友為敵,在先生不可無明確之表示。虛與委蛇的辦法,當非先生之本意。”“茲派張文彬同志奉誡拜謁,望確實表示先生之意向,以便敝方作全盤之策劃”。毛澤東還致信楊虎城的總參議杜斌丞,說“虎臣(城)先生同意聯合戰線,但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時機已熟,正抗日救國切實負責之時,先生一言興邦,甚望加速推動之力,西北各部亦望大力斡旋。救西北救華北救中國之偉大事業,愿與先生勉之”。
在西北的政界官員中,毛澤東首先致信國民黨陜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邵力子當年創辦的《覺悟》雜志影響了許多進步青年,與中共的關系密切,時為蔣介石在西北的親信人物之一。毛澤東在信中寫道:“閱報知尚斤斤于‘剿匪,無一言及于御寇,何賢者所見不廣也!”“‘開發西北、‘建設西北,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辦法則不可。日本帝國主義正亦有此大志,正用飛機大炮呼聲動地而來,先生與之爭‘開發,爭‘建設,舍用同樣之飛機大炮呼聲動地以去,取消它那一邊,則先生之‘開發、‘建設必不成功。”毛澤東希望邵力子“去舊更新,重整《覺悟》旗幟,為此一國一民族添歡喜乎?”又說道:“國共兩黨實無不能合作之理。《三國演義》云: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弟與先生十年矣,今又有合的機會,先生其有意乎?書不盡意。”邵力子讀到毛澤東信后激動不已,表示愿為國共兩黨再度合作而奔走。
在西安事變爆發前夕,毛澤東、朱德及紅軍聯名致信蔣介石。信中坦率指出:在民族危亡之際,“抗日降日,二者擇一。徘徊歧途,將國為之毀,身為之奴,失通國之人心,遭千秋之辱罵。吾人誠不愿見天下后世之人聚而稱日,亡中國者非他人,蔣介石也,而愿天下后世之人,視先生為能及時改過救國救民之豪杰。語日,過則勿憚改,又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去何從,愿先生熟察之”。但蔣介石一意孤行,傾力剿共,直至“逼”出了西安事變。
中共中央還就其他領導人寫信開展統戰做了分工,由朱德致書在陜甘前線剿共的國民黨軍王均、毛炳文,徐向前致書胡宗南及其他黃埔軍校故舊,賀龍致書東北軍何柱國及各部將,要求他們在信中以“誠懇相勸之意,不作任何自夸語,自能發生效力”。
“內戰吟成抗日詩”
1936年12月12日凌晨,由張學良指揮的東北軍、楊虎城指揮的十七路軍,分別在臨潼、西安扣留了蔣介石和隨蔣來陜的國民黨軍政大員陳誠、蔣鼎文、衛立煌等十余人。同日,張學良、楊虎城及其部屬向全國發出八項主張的通電,并致電邀請中共中央立即派代表去西安,共商救國大計。
中共中央領導人接到張學良的來電感到突然,一方面復電張學良對事變的確認,一方面向共產國際匯報。經過暫短的探索,確定了“贊同張、楊主張,和平解決西安事變,不與南京政府對立”的總方針,并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促成事變的和平解決。接著,應張學良的請求,中共中央派周恩來、博古、葉劍英等作為中共代表團(對外用“紅軍代表團”名義),前往西安協商大計。12月17日,周恩來先期到達后,博古、葉劍英于12月22日到達。中共中央確定周恩來側重于政治方面的工作,負責上層統戰工作和群眾團體的工作,博古側重于中共組織內部的工作,葉劍英側重于軍事方面的工作。以周恩來為首的中共代表以調停人的角色,不僅為張學良、楊虎城釋疑解惑,團結西安各界人士推動事變和平解決,同張學良、楊虎城及宋氏兄妹談判,斡旋了西安事變期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更推動蔣介石接受國共團結抗日的條件,對和平解決事變起到了直接的推動作用。
周恩來抵達西安當晚,即同張學良交談至深夜。周恩來對張學良提出如何處置蔣介石的問題,表示要力爭說服蔣介石,只要他答應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條件,就釋放他回去。蔣介石實際統治著中國大部分地區,迫使他走上抗日的道路,還擁護他做全國抗日的領袖,有利于發動全面的抗日民族解放戰爭。周恩來的意見增加了張學良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決心。周恩來還與張學良商定,為了迎擊國民黨軍的進攻,主力紅軍開赴慶陽、環縣一帶擊退胡宗南部,然后出渭水下游側擊從潼關西進的劉峙部。根據這項協議,紅軍先后進據延安、瓦窯堡、延川、延長等城,并在西線控制了慶陽、環縣、西峰一帶。
12月18日上午,周恩來在張文彬陪同下會見楊虎城,陳述了中共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方針。但楊虎城對蔣介石將來能否抗日,是否對發動西安事變的人施行報復表示憂慮。周恩來對楊虎城的憂慮表示理解并說:至于蔣介石是否會報復,并不完全取決于蔣個人。只要西北三方面團結一致,進而團結全國人民,形成強大的力量,蔣雖有報復之心,也不可能實現。楊虎城對共產黨置黨派恩怨于不顧,以民族大義為重,深表欽佩。在楊虎城等的協助下,為了使陜北蘇區的對外運輸能夠暢通,周恩來派人建立起由西安、三原、耀縣、洛川到陜北的交通線,為蘇區輸送了大量糧食、布匹和藥品,也使不少進步青年能由這條交通線前往延安。
12月24日晚,在宋子文、宋美齡陪同下,周恩來蔣介石會談。當周恩來問蔣介石為什么不肯停止內戰時,蔣介石一時語塞。宋美齡急忙搭話說,以后再不剿共了,而且十分感激周先生千里迢迢來斡旋。周恩來對蔣介石向表示:只要蔣介石同意抗日,中共擁護他為全國領袖,并表示全國除蔣介石外,沒有第二個合適的人。他還談到國防、經濟上的問題,并對抗日的長期準備做了分析。蔣介石也表示基本接受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條件。國共兩黨高層領導人的直接會見和談判,初步達成了停止內戰、國共合作、一致抗日的協議,和平解決西安事變基本水到渠成。但是,張學良擔心萬一出了“亂子”不好向國人交代,急于送蔣介石回南京。12月25日,在沒有告知周恩來的情況下,親自陪同蔣介石離開西安前往洛陽,并于12月26日同去南京。
至此,由于中共中央的正確決策及中共代表團卓有成效的努力,以及國內各種政治力量的促進,西安事變終和平解決。毛澤東對此如此評價:西安事變給國民黨以大的刺激,成為它轉變的關鍵,逼著它結束十年的錯誤政策,結束十年內戰,而內戰的結束也就是抗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