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汗水》和《林中之死》分別是美國非洲裔女作家左拉·尼爾·赫斯頓與美國男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優秀短篇作品。在這兩篇作品中,兩位作者分別刻畫了一個在父權制社會里遭受不幸婚姻摧殘與壓迫的女主人公形象——《汗水》中的迪莉婭·瓊斯以及《林中之死》中的格萊姆斯太太。兩篇作品都對父權社會下女性在婚姻中受到的壓迫進行了展示和探討,但兩位作者對于文中女性聲音及行為的刻畫則有著不一樣的處理。本文從兩位女主人公的形象對比出發,分析左拉·尼爾·赫斯頓的超前女性意識。
【關鍵詞】 《汗水》;《林中之死》;女性主義意識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16-0019-03
一、導言
《汗水》是美國非裔女作家左拉·尼爾·赫斯頓的優秀短篇代表作。在《汗水》中,赫斯頓描繪了一位黑人洗衣婦——迪莉婭·瓊斯在長期忍受因婚姻帶來的精神與肉體折磨后如何反叛并獲取自身的解放與自由。與迪莉婭·瓊斯悲慘婚姻生活不相上下的另一位文學女性形象來自舍伍德·安德森寫于1933年的知名短篇《林中之死》。在這篇作品中,作者從一個孩童的觀察視角講述了一個在不幸婚姻生活中忙于“喂養”的格萊姆斯太太的悲慘一生。本篇文章將對兩部作品所呈現的女性形象——迪莉婭和格萊姆斯太太進行異同對比,從迪莉婭不同于格萊姆斯太太的反抗性來看左拉·尼爾·赫斯頓作為一名少數族裔女性作家不囿于時代背景所表現出來的一種無畏的、超前的女性主義意識。
二、作品比較
(一)迪莉婭和格萊姆斯太太相似點。在左拉·尼爾·赫斯頓的《汗水》中, 黑人洗衣婦迪莉婭·瓊斯和丈夫塞克斯·瓊斯已結婚15年。但對她來說,幸福在最開始的兩個月就因丈夫的家暴而消亡。結婚還不到一年,塞克斯就不斷離家,在外面不停歇地追逐女人,花光他的全部工資。這使得迪莉婭不得不以洗衣為生,來養活整個家。她的辛勤勞動掙來了他們的居所,但并不能換走丈夫的打罵與不忠。長期的辛勞使她瘦骨嶙峋、骨節腫大、滿臉皺紋。就像一根被充分咀嚼過后,不再新鮮多汁的甘蔗一樣干癟。
與迪莉婭所過的悲慘生活一樣,《林中之死》中的女主人公格萊姆斯太太一生不停歇地忙于“喂養”這一工作——她不僅得喂養牛、豬、馬、雞、和狗這些牲畜,還要喂養游手好閑的丈夫與兒子。這導致格萊姆斯太太在一個還很年輕的歲數就已蒼老如老嫗。
受到家庭生活凌虐的兩人也都面臨著生存空間被侵占的威脅。在《汗水》中,迪莉婭通過自己常年的辛勤勞動買下了居所,但她的丈夫塞克斯為了自己的情婦,不惜借助在家里放蛇這樣的手段來驅趕迪莉婭,侵吞迪莉婭的生存空間。而在《林中之死》中,格萊姆斯太太為家操勞一生,家是其生存的一個重要居所。但格萊姆斯太太的兒子不僅帶外面的女人回家廝混,并且將其視為仆人。格萊姆斯太太的生存空間也受到了侵略。
所以無論是《汗水》中的迪莉婭還是《林中之死》中的格萊姆斯太太,她們的生活雖然在具體的經歷上有所差別,但總的來看都是不幸的。在以男性為主導的父權制社會背景下,她們都是不平等婚姻的被迫害者。
(二)迪莉婭和格萊姆斯太太的不同點。雖然生活都是不幸的,《汗水》中的迪莉婭和《林中之死》中的格萊姆斯太太卻通過聲音,行為被作者們塑造出了不同的女性形象,并獲得了各自不同的結局。
1.聲音的不同。“聲音”是一個簡單又復雜的概念。在文學作品中,它被看作是身份和權利的一種象征。“有了聲音便有路可走”。(Irigaray, 1985)作為被敘述的故事人物,格萊姆斯太太在《林中之死》中一直處于一種無聲的狀態。在敘述者的眼里“無論如何她習慣了無言——一種已然固定的習慣”,“不管發生什么,她都不會說什么,那是她處事的方式”(Walter, 1933)。而那些在她圍著房子和谷場繞圈時的自言自語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計。這種沉默也一度是《汗水》中迪莉婭所選擇的一種應對方式。在長達15年的痛苦婚姻生活中,當夫妻兩個人在一起時的時候,除了她挨打受罵,就是沉默。“在沉默中吃飯、在吃飯中睡覺”(Zora, 1926)。明明知道丈夫的情人伯莎現在就在自己生活的小鎮,住著由丈夫塞克斯供著租金的房子,她也依舊是不聞不問的態度。但與格萊姆斯太太的沉默不同的是,這種沉默也是迪莉婭用來反抗和激怒塞克斯的一種方式。
并且,與格萊姆斯太太在完全消聲狀態下的逆來順受不同,《汗水》中的迪莉婭并沒有徹底地被剝奪話語權。從故事開始的時間——春天里的一個禮拜天夜里的11點這一重要節點開始,迪莉婭的女性主義意識逐漸覺醒。這一點充分呈現于她的話語當中。她的話語從一開始處于弱勢地位的求饒轉變為站在丈夫對立面的控訴。比如說,迪莉婭控訴道:“瞧瞧這兒,塞克斯,你做得太過分了。我跟你結婚15年,我就洗了15年的衣服。流汗、流汗、流汗。工作和流汗、流淚和流汗、祈禱和流汗。”而這種控訴隨后又發展成為一種下命令式的獨立宣言“我根本不想看見你在我身邊。你要想同那個女人鬼混,你就去,不過,你從我和我的房子滾開。我恨你這條討厭的狗。”這番話不僅在文本中起到了震懾主要人物塞克斯的作用,也在文本外表明迪莉婭女性主義的獨立自主意識的完全覺醒。格萊姆斯太太在文本中的無聲和迪莉婭情感程度不斷增強的發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以說,面對父權制社會里不平等的婚姻,《林中之死》中的格萊姆斯太太采取的是一種消極的反抗方式,而《汗水》中的迪莉婭更像一個積極的斗士。
2.行為的不同。迪莉婭和格萊姆斯太太女性形象的差異還體現在其不同的行為表現上。《林中之死》中,格萊姆斯太太雖然出現在不同的場景,做著不同的動作,但歸納一下,所有的動作都是為了同一目的——“喂養”的機械運作。在冷漠殘酷的父權制社會里,這種無意識,不受個人思想驅動的行為,很難讓人感受到其作為一個人類個體的存在。但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迪莉婭,在《汗水》故事開始的那個夜晚,當晚歸的塞克斯威脅迪莉婭要將衣服扔出去并狠狠地揍她的時候,迪莉婭“習慣性的順從就像一張棕色的披肩從肩頭滑落。她站起來了。她那可憐瘦小的身軀、一雙指關節突出的空手,勇敢地面對那高大強壯的巨人。”并且,她從爐子上抓起一把鍋,做出了防衛的姿態。也許這僅僅只是一種應激條件下做出的并未過腦的自然反應,但在故事結尾,當屋內傳來塞克斯被蛇咬后呼叫迪莉婭和上帝的慘叫聲時,迪莉婭聽到一切卻一動不動、平靜地躺在草料棚里的這一行為無疑是其在意識操控下的一種自主行為。比起之前的那番“獨立宣言”,這一行為更是展現了其堅定的女性主義意識。
3.結局的不同。迪莉婭和格萊姆斯太太的不同反抗方式必然導致兩人結局的不同。首先,在《林中之死》中,一生從未反抗過的格萊姆斯太太在耗盡自己所有氣力后倒在了“喂養”的過程中,毋庸置疑地成為父權制社會的犧牲品。她在雪地里最后展現的引人遐想的、曼妙身軀更是凸顯出其作為一個女人,一生都被限定在男權觀念所推崇的女性形象中的凄涼與悲哀。與《林中之死》所呈現的悲劇不同,《汗水》中的迪莉婭在男權制社會下,一方面從精神上發掘了女性主義的獨立自主意識,另一方面,因為塞克斯的自食其果,她也完全得從身體上擺脫了男性所施加的桎梏。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獲得了完全的自由,贏得了新生。同時,不同的結局依舊體現著兩種不同的女性形象。《林中之死》中格萊姆斯太太在死后重新綻放了其美麗,那種美麗也深深地打動了在場包括未成年的男性敘述者在內的所有男士的心。他們為這份動人的美麗而對格萊姆斯太太的丈夫與兒子進行了懲罰性的驅離。這樣看來,格萊姆斯太太至死都沒能擺脫父權制社會下的枷鎖。而《汗水》中的迪莉婭卻有所突破。塞克斯的死亡并沒有在小說的結尾中被明確指出,而僅僅只是一種合理的猜測。它的合理體現在迪莉婭不動聲色地等待。與將制裁權力只能轉交給他人,轉交給其他男性的格萊姆斯太太不一樣,迪莉婭在故事最后是掌握主動權的那一方。
三、作家比較
在相同坎坷命運下呈現的不同的女性形象和作者的創作有一定的關系。“每一個作家都有自己的創作目的,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寫作動機和寫作策略。”(魏麗明,2005)并且,作家的性別也通常是文學評價中的一個考量因素。比如說,“從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中, 讀者可以讀出男性作家對女性的想象和對女性的價值判斷, 與此同時, 男性作家也以女性形象為面具隱蔽地傳達出男性作家對自我、對社會的確認、反思和期望。”(魏麗明,2005)
左拉·尼爾·赫斯頓的《汗水》與舍伍德·安德森《林中之死》中女性形象對比的其中一個亮點就是作家性別與視角的對比。《汗水》中的迪莉婭是一個由女性作家用無性別第三人稱敘述視角構建出來的女性形象;而《林中之死》中的格萊姆斯太太則是在一個男性作家筆下和一個男性敘述者的敘述下被塑造出來的女性形象。
在《汗水》中,左拉·尼爾·赫斯頓通過不體現性別的第三人稱敘述來弱化自己的女性作家性別,使得文本中塑造的充滿女性主義意識的女性形象——迪莉婭能夠在復雜的讀者群中得到更為普遍和客觀的接受;而在《林中之死》中,舍伍德·安德森讓格萊姆斯太太不論是在文本的故事層還是話語層都處于一種被男性壓制的狀態。從中不難體現其作為一名男性作家對女性的想象——無私奉獻的母親與妻子。雖然一定程度上,他通過文本揭示了父權制社會里不平等婚姻對女性的迫害,對格萊姆斯太太的奉獻表達了贊美,也對其不幸的一生表達了同情。但是,就其最終將格萊姆斯太太死后的后續處理權全權交給男性這一點來看,他對于父權制社會里的女性的同情也僅止于同情而已。
四、結語
《汗水》與《林中之死》兩篇短篇小說分別發表于1926年和1933年。在兩篇作品中,左拉·尼爾·赫斯頓和舍伍德·安德森從不同的性別視角出發,都塑造了一個在父權制社會里遭受痛苦婚姻生活的女性形象。但在相似的遭遇下,兩個女主人公所展現的女性形象卻是截然不同的。反抗的迪莉婭與無為的格萊姆斯太太在聲音、行為和結局上的差異對比更加凸顯出迪莉婭這一人物形象身上所蘊含的獨特的、超前的女性主義意識。結合左拉·尼爾·赫斯頓的寫作時代背景來看,這也再次證明“左拉·尼爾·赫斯頓是當之無愧的黑人女性主義作家的先驅。”(程錫麟,2005)
參考文獻:
[1]Irigaray, Luce. This Sex Which is Not One [M]. Catherine Porter and Carolyn Bauke. Trans. 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5.
[2]Walter B. Rideout. Sherwood Anderson: A Writer in America, Volume 2[M].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3]Hurston, Z. N. (1995). The Complete Stories. [M]. New York, NY: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4]程錫麟.赫斯頓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
[5]魏麗明.男性作家的寫作策略[J].外國文學研究,2005,(1).142.
作者簡介:
王煒晨,女,漢族,甘肅人。寧夏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