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村官覆沒記

曲軒

身為貧困山村村官，在一畝三分地橫行鄉里欺壓百姓為禍村民，村民們是敢怒不敢言。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19年10月17日上午，云南省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這起當地首例涉黑案進行二審公開宣判。

把控基層組織儼然 “家長”

戛古，彝語戛沽，戛為上邊，沽為水塘，即水塘上邊的村，后演變為戛古。戛古村，位于云南省陸良縣城以南，屬半壩區。全村1062戶4086人，村民主要以種植水稻、玉米、烤煙、蘿卜為生。

錢寶平，1967年6月出生，初中文化，原系陸良縣大莫古鎮戛古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因涉嫌犯故意毀壞財物罪于2018年1月27日被刑事拘留，同年3月5日被執行逮捕。

2018年1月，當地警方在摸排中發現，錢寶平等人涉嫌故意毀壞財物。隨著偵查的深入，一個涉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犯罪團伙漸漸浮出水面。

2007年6月，錢寶平在家開辦大伙食，請吃請喝，安排錢紅寶、錢興倉等逐戶游說拉選票，將村中為競爭對手拉票的人員控制到家中吃飯、喝酒，采用言語威脅、請吃請喝、封官許愿等手段，如愿當選為村委會主任。

“棒不離身、該打就打。”上任伊始，錢寶平拉起“護村隊”，由其心腹王某從擔任隊長，其哥哥和弟弟等為成員，統一配發迷彩服、對講機、橡膠棒、鋼管、大刀等。此后的選舉，錢寶平以威脅、脅迫等手段連任村委會主任。

2008年3月的一天，村民龔某和錢寶平競選村委會主任并反映錢家兄弟在村里橫行霸道，錢紅寶在縣城建設銀行大廳外當場毆打龔某，與龔某同行的趙某勸阻時，被錢紅寶打致左耳耳膜穿孔。

2013年，村委會換屆選舉當天，錢寶平以破壞選舉為由，伙同兩個兄弟持鋼管、馬刀將競爭對手開去現場的越野車砸爛，造成車輛損失29870元。如愿當上村委會黨總支書記、主任后，此后的換屆選舉再無人與錢寶平競爭。

2014年9月，時任村委會副主任的楊某發現自己的一份賣煙合同不見了，遂向錢寶平詢問，錢寶平一句“你長能耐了”，便左右開弓把楊某打倒在地。時至今日，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楊某仍手腳顫抖，心有余悸。他說：“打得我身上到處是傷，自尊心也很受傷害，被打回家后我就寫下了遺書，想自殺。” 卸任之后，楊某沒有再參加選舉。“在我印象中，開會時沒有人敢提不同意見，村里更沒有人敢跟他唱對臺戲。我心灰意冷，沒有信心再參加了。”

10余年間，錢寶平通過安排心腹人員到村委會任職、暴力阻止他人參選等方式把控基層組織，儼然成了戛古村的“家長”，他壟斷村內公共資源，侵占集體資產，進而公權私用、肆意妄為。

法庭審理證實：2007年初，錢寶平為攫取權力、謀取私利，利用村委會換屆選舉的機會，伙同錢紅寶、錢興倉（均系其胞弟）、錢石榮（系其叔父），糾集張國喬、王順聰、呂天堂等人，采用言語威脅、請吃請喝、封官許愿等手段破壞選舉，于當年6月“當選”為村委會主任后，通過成立護村隊、安排心腹人員到村委會履職、架空排擠村委會其他班子成員、打壓村里其他家族勢力等方式，鞏固個人地位，樹立個人“聲威”，逐步形成了以錢寶平為組織領導者，以錢紅寶、錢興倉為積極參加者，王順聰、錢石榮、張國喬、呂天堂為一般參加者的黑社會性質組織。

“打”字當頭 “暴”字立威

警方在調查中發現，當地群眾對錢寶平的評價離不開“霸道”二字。而“怕”，則是當地大部分群眾的感受。

2007年9月18日，為將出租給村民辦幼兒園但租賃期限未滿的房屋收回，錢寶平帶領錢興倉、錢紅寶等人找到租賃村民，強行拆毀幼兒園價值3050元的物品，并毆打租屋村民。收回房屋后，該老房屋被賣給錢紅寶，后錢紅寶轉賣獲利。

2007年的一天，因一位村民對量地有意見，錢寶平當即帶領錢紅寶、呂天堂等人趕至量地現場，對該村民進行毆打。2008年的一天，因一位孔姓村民要求繼續承包村果園地，錢寶平當即毆打找上門的孔姓村民。

2009年8月的一天傍晚，村民王平母子干完農活回家，途經村內的堵煙卡點，與卡點看守人員發生爭執。錢寶平指使護村隊員用鋼管等毆打王平，致其頭部、肋骨等多部位受傷，住院38天。出院后，王平漸漸出現精神異常，甚至在村內隨地大小便，生活無法自理。2018年3月，經醫院確診，王平患精神分裂癥已無可能恢復正常。

2016年10月的一天，村民呂某沒有想到，村間道路上偶遇錢寶平，竟然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打。后來呂某左思右想，才想起之前錢寶平要求他請吃飯被其拒絕。10年間，只要看到兒子呆滯的面孔，王平的父親就十分心痛，但他說：“過去心里也恨，但又能怎么樣？不敢跟他（錢寶平）斗，大家敢怒不敢言。”

“只要惹了他，他千方百計地報復你。”錢寶平在村內“打”字當頭，以“暴”字立威，10余年間逐漸對村民們形成了心理控制。

由于長時間的心理控制，群眾心中顧慮重重，一開始不敢舉報，給公安機關的偵辦帶來了較大困難。當地公安機關迅速成立專案組，多方搜集證據、全力做好思想工作。

由于該案是曲靖市第一例涉黑案件，當地檢察院高度重視，加強提前介入力度，數次與當地公安機關共同會商。同時成立辦案組，由曲靖市檢察院派出兩名檢察官直接參與辦案。在審查過程中，辦案團隊抱著高度負責任的精神，對有罪證據和無罪證據進行了全面審查。

最終，形成了一份上千頁的審查報告、上千頁的舉證提綱，30余頁公訴意見，20余本起訴材料。

亂立名目肆意斂財

錢寶平上任初始，開始巧立名目收取各種費用。小轎車每年100元，貨車、客運車每年300元的“衛生費”;村里養羊的群眾，每只羊繳納50元“養羊費”，其中10元作為管理費，40元為保證金;農戶新建房屋，錢寶平以不批手續和不給過橋威脅，強迫9戶村民繳納15000元的“搭橋開口費”。至于這些款項究竟用于何處，村民們表示從未見過公示，也不清楚錢款的去向。事實上，村內的許多事務村民既沒參與更不知情。

2009年2月的一天晚上，錢寶平得知有人在村委會轄區取土，當即帶領錢紅寶、王順聰等人攜帶鋼管、馬刀到取土地點，強行將王某等人正在作業的挖機、倒土車扣至村委會，直到收取“罰款”4萬元后才放行。當晚，錢寶平等人采用同樣手段，收取在同一地點取土的陶某0.2萬元。后以交費才可以繼續取土為由，又收取王某等人15萬元。

2014年1月13日，村民王某失火燒毀集體山林，錢寶平以不交罰款就坐牢相威脅，收取王某3.55萬元。同期，錢寶平以張某支付給臨近村委會的地租低于本村地租，影響本村土地出租為由，指使人兩次迫使張某交付現金10萬余元。

2011年7月，錢寶平安排他人將已報銷的2007年度村委會鋪墊中大路的支出費用7萬余元重復報銷占為己有;2013年至2017年間，錢寶平安排村委會財務人員制作虛假的2013年度至2016年度村組干部工資表，采用虛列工資支出的手段，侵占集體資金40萬余元。

2012年至2013年間，錢寶平將出售本村移民小區建房用地收入中的31萬余元占為己有;2013年11月，錢寶平將向本村農戶收取的宅基地審批建房費3萬余元占為己有;2015年，錢寶平截留本村農戶租給他人種植三七的土地租金49萬余元占為己有;2007年至2017年間，錢寶平安排人員向農戶收取生產用水電費68萬余元，占為己有;2014年，錢寶平將本村撒大凹原電烤房所在地出租給他人建蚊香廠的租金中的10萬元占為己有;2013年至2016年間，錢寶平截留本村農戶租給他人種植西瓜的土地租金61萬余元并占為己有。

2016年，錢寶平安排人員預留烤煙合同數量2萬余公斤，轉賣他人獲利18萬余元，占為己有。 2017年9月，錢寶平動用集體資金50萬元用于收購煙葉，完成烤煙收購任務后將該筆資金占為己有……

村“舊房改造”工程不久，錢寶平將將自己的現代伊蘭特轎車換成一百二十多萬的保時捷越野車，其兄弟承包村委會道路水泥硬化等工程，也買了路虎神行者越野車。

法庭審理證實，錢寶平以超額分配烤煙合同、為售賣烤煙提供便利、組織旅游、安排吃喝、發放獎金、賒銷商鋪等形式為組織成員輸送利益，通過暴力毆打、辱罵、罰款相威脅等手段控制組織成員，為護村隊配備鋼管、大刀等工具，并制定了“棒不離身、該打就打、打誰須經其同意”的不成文紀律規約。該組織利用錢寶平的職務便利，以村委會的名義，侵吞集體資金，通過向村民收取“養羊管理費”“衛生人頭費”“車輛通行污染費”和敲詐勒索、職務侵占等違法犯罪行為，獲取非法利益687萬余元，部分用于維持該組織的生存、發展。

數罪并罰獲刑20年

2018年11月11日，曲靖市陸良縣人民檢察院以錢寶平等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尋釁滋事、敲詐勒索、故意毀壞財物、故意傷害、貪污、職務侵占、挪用資金9項罪名向當地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2019年4月8日，陸良縣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這起涉黑社會性質案，開庭當天2000余名各界群眾到場旁聽。

法庭審理證實：錢寶平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期間直接組織或實施，或默許組織成員實施任意損毀財物及隨意毆打他人11起，情節惡劣;直接組織，或實施敲詐勒索他人財物4起，數額37.75萬余元，犯罪數額特別巨大;直接組織并參與故意毀壞他人財物1起，損失價值29870元，犯罪數額較大;直接組織，或默許組織成員實施故意傷害2起，致兩人輕傷;直接實施職務侵占11起，數額343萬余元，犯罪數額巨大;實施挪用資金1起，數額50萬元，犯罪數額較大;錢寶平個人違反槍支管理規定，非法持有彈藥。其行為分別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尋釁滋事罪、敲詐勒索罪、故意毀壞財物罪、故意傷害罪、職務侵占罪、挪用資金罪和非法持有彈藥罪。

“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一百萬元，剝奪政治權利三年;犯尋釁滋事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犯敲詐勒索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二十萬元;犯故意毀壞財物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零六個月;犯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一百萬元;犯挪用資金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犯非法持有彈藥罪，判處有期徒刑八個月。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二十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二百萬元，罰金二十萬元，剝奪政治權利三年。”6月21日，陸良縣人民法院綜合錢寶平犯罪的事實、性質、情節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對錢寶平案公開宣判。

法庭同時以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等罪判處錢紅寶等六人有期徒刑十三年至四年不等，并處數額不等沒收財產或罰金。同時，法庭判決由錢寶平等人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許某、錢某的經濟損失77萬余元，對錢寶平的違法犯罪所得687萬余元、錢紅寶的犯罪所得8.7萬元予以繼續追繳。

一審判決宣判后，錢寶平、錢興倉、錢石榮提出上訴，請求撤銷原判，改判無罪，王順聰 、張國喬、呂天堂等上訴請求撤銷原判，從輕處罰。

2019年10月17日，曲靖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審理認為，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并根據全案犯罪事實和情節，對錢寶平、錢紅寶等人分別作出罪刑適應的判決，錢寶平等七人的上訴請求和理由不能成立，遂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裁定。

后記》》》

戛古村，幾塊紅色的宣傳牌格外顯眼。公示欄內，清清楚楚排列出了11件村民最急需解決的問題“清單”。錢寶平等7人被控制后，大莫古鎮黨委選樹選調6位有經驗、敢碰硬、懂黨建的干部到戛古村，配齊了村黨總支班子。

新村委班子組建后，班子成員帶領村組干部，放棄周末休息，通過夜訪老黨員、困難群眾，掌握了民情民意，收集匯總了群眾急需解決的老大難問題。

對收集到的問題，村黨總支集中研究，村組干部主動認領，承包解決問題。如對黨員主動學習意識差、效果不好的情況，村黨總支嚴格按照組織程序，認真抓好“三會一課”“主題黨日”等組織生活制度，完善學習內容，增強組織生活效果，讓黨員由被動學變為主動學。

對以前議事不民主的問題，村黨總支積極探索“三會一課+民生事業+扶貧工作+經濟發展”模式，村中大小事務都請黨員干部來參與決策，充分發揮黨員干部的主動性，增強黨員干部的凝聚力。 經過不斷的整頓轉化升級，村民與村委會之間的緊張關系已漸漸緩解，村民對村黨支部的信任度增加，呈現出干群相融、干群一心的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