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
小時候,老師會問學生崇拜的人是誰,以此推測他們的理想與追求;成名之人,記者也喜歡問他們業(yè)內是否有崇拜的對象,據(jù)此追溯他們成功的秘訣。而這些受人崇拜的人,往往就是人們心中的英雄。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英雄情結,這是心理使然、事理必然。因為如果不泛化英雄概念的話,英雄畢竟是少數(shù),他們具備常人難以擁有的稟賦,達成了常人難以企及的成就,也就有了讓常人崇拜的資本。
崇拜英雄,既可以借紙上英雄澆心中塊壘,亦可讓英雄成為自己行為的榜樣。“我們都是英雄”之類的話雖然也不乏人生哲理,但實際上,我們只不過是拿英雄來為自己加油鼓勁,誰會覺得自己真的是英雄呢?
學者賀麟認為英雄概括來說就是偉大人格。英雄是永恒價值的代表者或實現(xiàn)者,而永恒價值是就真善美的價值而言,因此英雄崇拜包含了人格教育。也就是說,英雄惜英雄自然是令人羨慕的,但一個普通人可能難以達到英雄的事功高度,只能用英雄偉大的人格感染自己,進而增加前行的動力或者明白做人的真諦。這便是英雄的價值所在。
而要知曉英雄的人格,就要對英雄有一個準確的評價尺度,從而對其有一個全面的認識。所以賀麟說,崇拜英雄是普遍的心理,最要緊的問題是怎樣使大家崇拜真正的英雄,不盲目崇拜虛偽的英雄。“由學養(yǎng),由認識而崇拜所應崇拜的英雄,且依理性的指導,崇拜之得其正道,才是真正的理想。”
也就是說,崇拜英雄首先要認識英雄,否則就難以達成精神的交契,也就難以真正認同。可是,認識英雄并不容易,需要一個過程。為什么小時候崇拜的英雄有時會與我們漸行漸遠?除了我們自己變得更好更成熟,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對他們的認知更多了,原先崇拜的那些因子不復存在了。為什么有人崇拜的英雄在另一些人眼里是另一番景象?主要也是因為彼此對同一個人物的認知不同。
一些讀過《水滸傳》的人會把武松當成英雄,覺得他嫉惡如仇、義薄云天。不過,這只是武松的一個面向。劉再復先生曾對《水滸傳》進行過批判,其并不認同小說里那些大義凜然的殺戮。
比如,武松在血洗鴛鴦樓的過程里,先進了馬院,殺了一個養(yǎng)馬的馬伕;后爬入墻內,在廚房里殺了兩個丫鬟;然后上鴛鴦樓殺了張都監(jiān)、張團練、蔣門神和兩個親隨。后來,武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樓殺了張都監(jiān)的女兒、兒媳、養(yǎng)媳及家中的幾個女子。最后,他殺得“心滿意足”,在白粉壁上寫下“殺人者,打虎武松也”。
金圣嘆在點評《水滸傳》時,對武松的行為大加贊賞。但劉再復說:“中國的評論者和讀者,只求滿足自己的心理快意,忘了用‘生命’的尺度即人性的尺度去衡量英雄的行為。當然,與其說忘了,不如說是根本沒有意識到,因為一種‘嗜殺’的變態(tài)文化心理已經(jīng)成了民族的集體無意識。”他認為,任何造反都應有慈悲導向,要有一定的道德邊界,合乎人性準則。以此觀之,武松就不應該成為大家崇拜的英雄。
武松雖說只是一個小說形象,但對武松的推崇無疑能看出人們在英雄人物選擇上的好惡。劉再復先生的觀點既能為我們提供理解武松的另一視角,也能讓我們在評價英雄上有更客觀全面的標準。
因此,把什么樣的人尊崇為英雄,看似見仁見智的事,但往往能夠折射出一個人秉持的主流價值是什么。一個民族視什么樣的人為英雄,也能從某種程度看出這個民族的價值取向。對英雄的準確認知一方面是避免崇拜虛假英雄,另一方面是避免盲目崇拜。
英雄若是虛偽的,真正的英雄則容易被遺忘。虛偽英雄的面具一旦被撕下,就會給崇拜者帶來精神的失落。崇拜若是盲目的,崇拜者就很容易失去理智,變得自負,被崇拜者在他們眼里很容易成為神圣不可侵犯的“真主”。
當然,即使拋卻虛偽英雄和盲目崇拜,英雄也難免存在爭議,因此,全面認識英雄也就顯得尤為重要。這樣,武松也好,其他人也罷,我們方能做到好而知其惡,進而不會被假英雄所騙,被假英雄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