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都市為何對沃爾瑪說不

闕維杭

細心的民眾或國際游客也許會注意到，從西部的舊金山、洛杉磯，到東岸的紐約，幾乎所有的美國大都市都沒有家喻戶曉的沃爾瑪（Wal Mart）門店。這個現象折射的是美國社會背后，不歡迎沃爾瑪這樣的大型百貨零售連鎖店進駐市區，但對方千方百計想進入，這已經是全美范圍內曠日持久的“公案”了。

為什么像舊金山那樣的大都市迄今都沒有一家沃爾瑪呢？這可以看看2004年的新聞（舊聞）——當年年初，舊金山市議會和小商業委員會召開了一個公聽會，對是否同意讓大型百貨零售連鎖店沃爾瑪到市區開辟新店展開了激烈辯論，不過，公聽會不消一個回合就讓沃爾瑪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壓倒性的意見一致將這家全球最大的百貨連鎖店拒之門外。最初閱讀這則新聞報道時我也有些納悶，舊金山本來就是個商業化氣息頗濃的城市，市中心也不乏如梅西（Macy's）那樣的大商場，為何就不歡迎沃爾瑪呢？嫌它的商品太大眾化，還是有其他原因？可官方及民意強調的是，舊金山的商業主要由無數小商業構成，為了維護小商業經營者的利益，不讓沃爾瑪這樣大眾化的百貨業搶地盤爭利潤，才是符合城市商業定位的上上策。當時的舊金山市長紐森（現在是加州州長）對此提議也大表贊同。這不奇怪，紐森本人原就是一個成功的小商業經營者，名下的舊金山幾家餐館、酒吧都很賺錢呢。

沃爾瑪2005年想到紐約市開設門店，卻遭遇了從小商販到工會等各種利益團體的強烈反對;或者說，有不少人視沃爾瑪為吞噬弱小經濟體的“洪水猛獸”。身為世界五百強前列的沃爾瑪無疑是現代商業巨無霸，而在眾多美國人眼里，它卻是集惡之大成者：工資過低、侵犯勞工權益、阻撓成立工會、壓低供貨商價格間接造成血汗工廠……媒體也總會有意無意地以“魔鬼”之稱加到沃爾瑪頭上。在美國語境里，沃爾瑪仿佛就意味是資本家唯利是圖的本性。

2008年圣誕節前，沃爾瑪剛放出要進軍紐約的風聲，就立即在“大蘋果”紐約激起千層浪，政客、商家、工會、社區團體和普通市民……幾乎全民都加入到大討論中，市議會連續幾次召開聽證會，又一次次無疾而終。在商業文化迅速發展之際，紐約和美國很多大城市一樣，一直在自覺或不自覺地規避大型連鎖商場的“入侵”，而沃爾瑪之類的商業巨無霸也一直沒有放棄對這塊風水寶地的覬覦。

寸土寸金的地價，加上被摩天大樓分割得七零八落的狹小空間，使得極具魅力的紐約市場對于那些以低成本為命脈、外形呈“大盒子”狀的連鎖商場而言日益可望而不可及;而本地眾多社區、商業團體和強大工會布下重重“路障”，力拒“大盒子”進駐，長期以來，奧爾瑪只能在郊外和其他小鎮徘徊。

十多年后，沃爾瑪仍然為進駐紐約而努力，甚至聘請時任紐約市長布隆伯格的前競選主管充當說客，稱沃爾瑪的擴張可以帶來更多就業機會。很多紐約人并不買賬，他們說沃爾瑪在帶來就業機會的同時，也會讓無數社區的爸爸媽媽店（小商鋪）店主丟掉賴以謀生的飯碗。

2016年年底，沃爾瑪斥資33億美元收購了電子商務網站（http：//Jet.com），在紐約Bronx區的布朗士河岸邊租用一家20萬平方英尺的倉庫，建立一個履行中心，方便給紐約市的顧客送貨。這是沃爾瑪向紐約邁出的一大步：在布朗克斯區為Jet建立一個履行中心，已于2018年秋季開放，旨在將新鮮雜貨比如牙膏和紙巾等消費品以及其他一些商品在訂購當天或次日送達紐約市。

民間不乏支持沃爾瑪開店的聲音。洛杉磯中國城華埠（唐人街）商業改進區（Chinatown Business Improvement District）執行總監喬治·余（George Yu）稱，這個社區74年以來從來沒有過大型超市入駐，現在這里所有的雜貨店都在晚上7點鐘關門，“如果你想要酸奶或者奶酪怎么辦？想要買狗糧怎么辦？這些是每個社區都有的基本需求”。

常常看（聽）到不少類似的新聞，說美國各地一些中小城鎮的議會或者商業管理機構舉行民眾“公聽會”，對某些大企業、大連鎖商場要求進駐開發的申請做出評判，最后的意見大多是否決派占上風。筆者起先不明白當地的居民何以拒絕發展與繁榮，讓大商場開設進來購物消費不是更方便嗎？只是，那些小商業主反對的聲音，確實是他們迫不得已的最后抵抗;畢竟，商界早就流行“沃爾瑪一公里死亡圈”之說，就是說，沃爾瑪之類大型超市開在哪兒，周圍的零售小店鋪就會陷入絕境。事實上，沃爾瑪的最初產業、成長階段，大多也在地廣人稀的城郊地帶和小鎮邊緣。20世紀50年代創業伊始，沃爾瑪創始人山姆·沃爾頓從一個小小的雜貨鋪起家，經過幾十年不懈努力，最終把它打造成全球最大的零售企業，甚至超過電信、能源、金融等諸多行業巨頭，連續多年占據美國《財富》雜志的世界500強榜單第一名。沃爾瑪的小鎮戰略和流通戰略，正是它成功的兩大最重要原因。只是在覆蓋全美絕大多數小鎮和郊區之后，在全世界各國大城市開設了門店之后，財大氣粗的沃爾瑪才鉚足勁，要向紐約、洛杉磯、舊金山等大都市進軍——占領市場是任何一位商家都不會自動放棄的策略。因此，沃爾瑪與那些大都市之間的“拔河”，還將持續進行下去。

不過，除了大商場與小商業之間的利益沖突，美國大都市甚至一些小城鎮也不歡迎沃爾瑪，拒絕“大盒子”巨無霸進駐。其實，這其中還有出于保護環境及傳統生活品質的需要。經歷了工業革命、后工業時代的美國人，似乎更懂得珍惜自然環境的純真和生活格調的淳樸。沃爾瑪被美國許多城鎮拒之門外的風潮，既是持久不斷的“新聞”，也是環保意識逐漸深植民心之后的常態。

一個全國性的環境保護組織就曾經狠批沃爾瑪連鎖店計劃在佛蒙特州開設數家新店的舉措，稱之“將淪為摧毀迷人自然景觀和歷史遺跡的罪魁禍首”。

美聯社也專門報道過，事實上沃爾瑪早已在佛蒙特州數個小鎮開設了連鎖店，加速了地方小商業萎縮，破壞了當地的環境格局，長此以往，必將導致該州富有特色的自然和歷史景觀瀕于瓦解、湮滅。這篇報道引用全國文物保護信托基金會（NTFHP）主席摩爾的話：“佛蒙特州的獨特之處在于小鎮星羅棋布，許多古色古香的小鎮中心將由于沃爾瑪的進駐而不復生存。面對龐然大物般的沃爾瑪連鎖店的掃蕩蠶食，當地小商業只有銷聲匿跡的份。”他更擔心今后其他商業、工業也會受利益驅使而進軍佛蒙特這個綠山之州，一步步侵蝕掉佛蒙特州的“特殊魔力”，那可真是悲劇。

“悲劇說”應該并非危言聳聽，愈來愈多的美國人贊同并支持環保組織的觀點，愈來愈關注家鄉或者居住地周圍的環境和歷史景觀;他們在注重維護和提高不俗的生活品質之際，也更關心人與自然的和諧、現實與歷史的交融。人們不希望僅僅貪圖消費的方便、現代化的生活，而釀成破壞、毀滅環境與古跡的人為悲劇，更不愿因此而淪為歷史的罪人。這是人類的良知，也是美國諸多環境保護組織工作得以順利開展的社會基礎。

全國文物保護信托基金會開列過一份全美國歷史景觀瀕臨滅絕名單，以期引起民間、輿論和官方的高度重視。整個佛蒙特州列于榜首，其余進入該名單的包括：猶他州9英里大峽谷（Nine Mile Canyon），約上萬幅印第安人巖石雕刻及象形文字壁畫，正遭遇大規模石油、天然氣開采計劃的威脅;加州里奇伍德牧場（Ridgewood ?Ranch），傳奇式賽馬的發源地和休閑勝境，眼下被一個宗教團體所擁有;田納西州大煙山國家公園的愛爾克蒙特歷史保護區，簡樸的木結構建筑缺乏管理，且遭到人為破壞;賓夕法尼亞州伯利恒鋼鐵廠，該廠生產的鋼鐵曾經用于建造白宮、帝國大廈和金門大橋，目前廠房日漸凋零毀損;紐約市哥倫布圈2號，曾經是最具現代化設計象征的該座大廈位于曼哈頓，易主后的修繕計劃有可能破壞其獨特的風格;南卡羅來納州和喬治亞州的古拉/基奇海岸，歷史上非洲裔黑奴繁衍的家園，其獨異文化、語言和傳統開始受到新建度假村、新型社區和商業區的侵蝕;馬里蘭州南部的煙草倉，雖歷史久遠，但也未擺脫被拆毀、遺棄的命運;得克薩斯州布朗斯維爾的喬治克雷格建筑，由國際著名建筑師里查德·紐特勒于1937年設計，目前空置，破損嚴重……

歷史的和自然的景觀，一經人類接觸后，便成了人類共同的財富，便天然地形成了善加利用和保護的契約。這是人類與自然、歷史融合的規則，人類只有遵守規則，而絕無違背的自由。我想，這正是美國人那么熱衷于保護環境事業的出發點;那種保護環境高于一切的“地球村”意識和使命感，在物欲橫流的今天是何其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