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吳地工匠的海外園林

亦安冉

自古以來，出手即不凡。

從紫禁城，到蘇州園林，疊山、理水、砌磚、木雕、石雕、磚雕、彩繪、泥塑……每一個微小的領域都將營造技藝發揮到極致。逛園林，度光陰，不僅長見聞，還提升審美力。

園林營造是稀罕物，更是一門有生命的藝術。

1979年，香山幫匠人首開在國外造園的先河。首個作品，是位于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明軒。此后，從美洲到非洲、歐洲……40多座“新蘇州園林”陸續出口海外。加拿大溫哥華的逸園、新加坡的唐城、蘊秀園，美國的蘭蘇園、流芳園等，聲名遠播海外。

香山幫營造協會的工作人員介紹說：大多數匠人們的名字可能不為人所知，但是大家都知道，這些園林出自吳中的香山幫匠人之手。我們找到了曾經參與海外園林營造的吳中工匠，他們或是已在業界鼎鼎大名，或是默默工作在一線，來聽聽他們講述海外園林營造的細節。

薛氏父子：第一個園林出口工程很金貴

◆ 參建園林——美國紐約明軒&日本長崎湊公園

薛福鑫，中國首個國家級香山幫非遺傳承人，主持修復了18座蘇州名園，設計、建造了數百座古典園林，在業界大名鼎鼎。薛林根，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1979年，我（薛林根）和父親薛福鑫共同參與建造了中國第一個海外園林——明軒。‘明軒’庭院，坐落于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內，占地460㎡，建筑面積為230㎡，于1980年4月建成，是我國第一項出口園林工程。父親當時是磚雕負責人，我作為父親的助手，一同參與了這次重大的項目。考慮到這是中國第一個‘出國的園林’，國務院特批從四川調來珍貴的楠木，由蘇州陸慕御窯燒制磚瓦，都是極好的金貴材料。明軒以蘇州網師園內的殿春簃為藍本，雖然整座庭園不足一畝，但是在香山幫工匠的營造之下，書房、假山、花壇、清泉、半亭等設施卻一應俱全。布局設計吸取網師園殿春簃小院的精華，建造精巧完美，成為境外造園的經典之作，被譽為中美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永恒展品，獲得‘工藝質量達到了值得博物館和您的政府自豪的標準’的高度評價。1993年，我到日本長崎的中華街建造湊公園。這是我第一次在國外主持造園，擔子很重，心情也很緊張，不過通過這一工程我的技藝得到了磨練，還獲得了日本政府授予的金熊獎，這對我來說是非常珍貴的鼓勵。”

馮曉東：蘭蘇園掀起中國園林熱潮

◆ 參建園林——美國波特蘭市蘭蘇園

馮曉東，蘇州香山工坊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蘇州香山幫營造協會會長。曾經任職古建公司老總，參與過著名的美國波特蘭市蘭蘇園的籌備、營造。

“1999年7月，古建公司取得‘對外經濟合作經營資格’，享有對外承包工程自營權。2000年，作為蘇州的姐妹城市，在美國俄勒岡州波特蘭市承建了當時北美地區最完整的蘇州園林‘蘭蘇園’。我在當時作為蘇州古典園林建筑公司總經理，也參與到了這座跨國園林的營造工作中。從籌備開始，就遠赴美國，在大洋彼岸宣傳園林藝術，并且幫助波特蘭市開展園林建設的募捐工作。之后，我帶領70名匠人來到姐妹城市開始了造園工作。也正因為如此，我看到了香山幫營造技藝如何進行符合現代建筑要求的技術提升。為提高抗震指數，蘭蘇園的柱子內都打進了鋼柱，瓦片穿孔扎好，可最大程度防止掉落，整個屋檐用碳纖維進行包裹，更能確保房屋安全。蘭蘇園的建成，讓波特蘭市內一塊普通的空地成為了‘網紅’地標，周圍地價迅速被炒高，之后我甚至再次幫助當地市政府向市民和地產商說明，園林周圍不宜建造密集高樓。蘭蘇園也在當地掀起了一股中國園林熱潮，西方人更是打破了東方園林就是日本庭院的刻板印象。”

楊根興：臨機應變親自上陣

◆ 參建園林——澳大利亞唐人街牌樓和捷克六角亭

楊根興，蘇州蒯祥古建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高級工程師，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香山幫傳統建筑營造技藝江蘇省級代表性傳承人，15歲開始做小工，50余年的園林營造生涯里，承建了澳大利亞墨爾本市唐人街牌樓和捷克六角亭等海外園林項目。

“2008年前后捷克的六角亭修建，我的公司打算派出一個木工和兩個瓦工。臨近出發的時候，木工有事去不成了，怎么辦呢？公司里只有我自己這個‘老板’的簽證比較容易短時間內辦出來，于是只好自己親自上陣，去往捷克參與六角亭的修建。我15歲開始做小工，跟著父親和舅舅學習瓦工及木工，兩樣手藝都過硬，但是畢竟長久不在一線工地上做工了，心里還是很緊張，好在手藝和經驗都在，修建得很順利。澳大利亞墨爾本市的唐人街牌樓，集中在一條窄街里，窄街本身就是一條古街，唐人街建筑風格色彩艷麗，牌樓也需要很有特色才行，關于這座牌樓的修建，我都是在蘇州將構件做好，然后發往澳大利亞，具體的現場安裝施工派了我的弟弟去參與，修建后反響也很好。”

陸耀祖——因地制宜國外建園亭

◆ 參建園林——法國里爾中法文化年上海街“湖心亭”

1999年和2000年中法兩國領導人在互訪的時候共同確定舉辦中法文化年。2001年4月中法兩國簽署了關于中法互設文化中心和互辦文化年的《會談紀要》。雙方商定，2003年10月至2004年7月，中國在法國舉辦文化年;2004年秋季至2005年7月，法國在中國舉辦文化年。根據協議精神，2004年3月～6月由上海市商委承辦，在法國里爾市裝扮“上海一條街”，其中標志性建筑為按照上海豫園湖心亭式樣在里爾市繁華地段建造的“湖心亭”工程，此項目由蘇州香山幫能工巧匠負責工程營造，他們遠赴法國，在短時間內克服了種種困難，按時完成了工程項目，為中法文化交流做出了貢獻，陸耀祖就是當時的參與者之一。

陸耀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回憶：湖心亭是中國在海外首座建成的可分拆式古典建筑。項目時間只有兩個月，而且法方的要求也比較多，比如不能損壞路面、抗震、通電，還要有殘疾人坡道、安全通道等等。我作為項目負責人有點犯愁，最后考慮把“湖心亭”做成磚木結構，地面用混凝土、柱子用槽鋼、瓦片用灰塑加上碳纖維，先在國內搭建，再分拆成一塊塊運往法國拼裝，結果證明這種方式很成功。這座亭子不僅在中法文化節開幕時用作主席臺，而且還在開幕后成了中國表演、品茶的場所。文化節結束后，中方要拆除“湖心亭”，卻遭到了當地市民的強烈反對。于是，這座“臨時性”建筑就被永久地保留在了里爾原地，成為中國文化活生生的代表，我們這些參與建設的匠人都倍感自豪。

王三男：化整為零中外搭配嚴絲合縫

◆ 參建園林——美國洛杉磯流芳園

2019年底，海外規模最大的蘇州園林流芳園，在美國洛杉磯地區圣瑪利諾市的亨廷頓植物園內竣工。這是一座較為完整的蘇州園林，有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楹聯抱柱，歷時近14年陸陸續續的建設才完工。去年底，參與修建流芳園第三期工程的匠人們回到蘇州時，蘇州廣播電視報社的幾位記者第一時間采訪了木匠、瓦匠們，使得我們得以了解一些美國造園的生動細節。

木作王三男在采訪中回憶：木結構都是在蘇州做好，再運到美國。古建采用魯班尺，魯班尺一尺等于27.5厘米，而美國人用英制，尺度轉換過程中，必然會有尾數微差。但微差疊加起來，就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也就是木工活干完，帶到美國和對方的架構搭不到一起。為了讓雙方工作嚴絲合縫，最終雙方商定“化整為零”，從源頭上杜絕換算零頭產生。美國的建筑要求比中國嚴格復雜，傳統的香山幫營造技藝用柔性榫卯結構來抗震，但是美國法律要求必須用鋼結構來承重和抗震。最終決定中間用鋼柱子，外面用五公分厚的空心木板包裹來出來，讓柱子既保持了古典園林建筑風貌，又因地制宜滿足了當地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