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長一開口索賄300萬

江心

茶葉箱、月餅盒、茅臺酒箱……五花八門的外表下，隱藏著一疊疊巨款。近10年里，陜西省商洛市原副市長陸邦柱收受的1600余萬巨額財物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被這樣“掩護”入他囊中的。2019年12月31日，53歲的陸邦柱因犯受賄罪，被陜西省銅川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萬元。

月餅盒里有貓膩

陸邦柱是商洛市山陽縣人，年輕時在當地的石油化工廠、造紙廠干過活。1995年8月，他入了黨。2002年7月，從陜西省委黨校經濟管理專業研究生班畢業不久的陸邦柱，成了商南縣委常委。三四年后，陸邦柱擔任商南縣副縣長。然而，當上“父母官”后，他還沒怎么為老百姓服務，政治思想就抵擋不住利益的誘惑，逐漸滑入腐朽的泥潭。

徐風和徐華兄弟在當地小有名氣：徐風開了一家大型公司，業務涉及食品加工、房地產開發和路橋建設等;弟弟徐華有一家頗具規模的運輸公司。2008年年底，他們在一場飯局中結識陸邦柱。之后，兄弟倆隔三差五地請他吃飯、喝茶，努力巴結攀附，陸邦柱享受其中。

2008年，徐華看中當地一條道路和一座大橋的工程，為了順利中標，他把20萬現金裝入一個袋子里，讓徐風送給陸邦柱。徐風來到陸邦柱辦公室，請他幫自己弟弟承攬這些工程，說完，把裝有20萬現金的袋子放在辦公桌上：“這是我們兄弟倆的一點意思。”陸邦柱拎起袋子放到自己腳邊，輕輕說了句：“我有數了。”

對于徐華來說，要爭取到這些工程，必須打敗很多有力的競爭對手，殺出一條“血路”。但對陸邦柱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兒。收下20萬現金后，他立即給有關部門打電話。很快，徐華如愿承攬到道路和大橋的工程。

這件事后，徐風兄弟和陸邦柱走得更近了，遇到什么難事，他們第一個就會想到陸邦柱這個“后臺”。2010年2月，徐風把10萬元裝在一個綠色食品袋里送給陸邦柱，讓他幫弟弟拿下一個道路改造工程的一期項目。陸邦柱點頭答應，讓他們等消息。10多天后，徐華順利爭取到這項工程。

2010年中秋節前的一天，徐風兄弟商量著，工程已接近尾聲，為了進一步鞏固雙方關系，他們又請陸邦柱吃飯。酒足飯飽，他們送上事先準備好的兩個包裝精美的月餅禮盒。陸邦柱回家后打開禮盒，一盒是月餅，另一盒居然裝著30萬現金。

不僅是徐華的工程，徐風公司好幾次現金周轉困難，也都是陸邦柱幫的忙。2011年年底，徐風向當地國土資源部門暫借1000萬，部門領導說需要上級領導同意。徐風知道，上級領導就是當時已當上縣長的陸邦柱。這天晚些時候，他帶著一個裝有10萬現金的手提袋，求助陸邦柱。

不出徐風所料，第二天，國土資源部門領導就主動給他打電話：“你可以過來辦借款手續了。”這之前，徐風公司向有關部門借款500萬、300萬，都是陸邦柱“保駕護航”的。而陸邦柱也從中取得了豐厚的“好處費”，2008年至2012年，徐風、徐華兄弟送給陸邦柱的款項達340余萬元。

孫明哲是陸邦柱的遠房親戚，2010年，他到商南縣承攬工程，經常到陸邦柱家拜訪，請他多多關照。2010年5月，孫明哲看中當地一條大道的項目，請陸邦柱幫忙。正巧，一個星期后，陸邦柱到這個項目的管理處檢查工作，巡視一圈后，他對管理處負責人說：“這是縣里的重點項目，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錯，我知道一個叫孫明哲的人，經濟實力比較雄厚，干過很多工程，你們可以去聯系聯系。”

陸邦柱親自推薦，項目管理處的負責人豈敢怠慢？于是立即聯系孫明哲。沒想到這么快就能爭取到工程，還是對方主動聯系自己，孫明哲喜出望外。三四天后，他抱著一個茅臺酒箱子到陸邦柱辦公室：“這箱東西，你一定要收下。”

看中30萬名表

對方離開后，陸邦柱打開茅臺酒箱子，發現里面是50萬現金。“你給我回來，把這些東西拿走，快點。”陸邦柱一個電話“追”上去。起初，孫明哲以為對方只是客氣一下，誰知陸邦柱語氣堅決，一定不肯收這筆錢，他只好開車把裝有50萬現金的茅臺酒箱子取回。

孫明哲想不明白，陸邦柱為什么不肯收？2010年秋天，他覺得這個項目的拆遷進程太慢，怕影響施工進度，決定再請陸邦柱幫忙。這次，孫明哲還是用茅臺酒箱子裝著50萬現金，送到陸邦柱辦公室。

陸邦柱說：“這事情急不得，你回去等消息吧。”孫明哲不敢多言，把箱子放下后便離開。那一天，他心神不定，生怕像第一次那樣接到對方的“退款”電話。意外的是，這次孫明哲不僅沒接到陸邦柱的電話，還得知他已召集國土局、住建局等相關負責人到工程現場召開臨時會議，落實拆遷任務，督促拆遷工作進程。

陸邦柱收了錢，也辦了事，孫明哲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放下了，他信心十足：只要有了陸邦柱這座靠山，以后生意肯定順風順水。2012年2月底，項目竣工在即，孫明哲之前往里面墊付了很多錢，資金周轉困難。一天晚上，他抱著一個茅臺酒箱子來到陸邦柱家，陸邦柱讓孫明哲到書房坐坐。“工程快結束了，能不能讓他們先支付部分工程款？”孫明哲開門見山。陸邦柱說：“這個，要按程序打申請報告。”孫明哲了解陸邦柱的行事作風，口頭上“公事公辦”，暗地里肯定“很給力”。他沒有多說，寒暄幾句，便離開了。陸邦柱打開茅臺酒箱，就像以前那樣，里面還是50萬現金。

在陸邦柱的督促下，一個多月后，孫明哲收到1000萬工程款。那些年，陸邦柱先后收到孫明哲送的現金達125萬元。

除了現金，陸邦柱最愛的是字畫。他收到過最昂貴的一幅字畫，是價值93萬元的國畫《盛荷》，送畫的人因此從一個校長成了一名手握實權的局長。2012年11月，商南縣一所中學的校長王偉杰來到陸邦柱辦公室，兩人平日里有所交情，一見面，王偉杰就吐苦水：“這個校長當得實在沒意思，工作辛苦，圈子太小，沒什么前途，我想請領導幫忙調動工作。”陸邦柱答應：“有合適的機會，會幫你調整的。”

王偉杰知道陸邦柱愛附庸風雅，尤其鐘情字畫，他通過關系，花93萬買到一幅名畫《盛荷》。2012年年底，他把這幅畫送到陸邦柱辦公室。陸邦柱看了又看，連說：“這畫價值不菲，我不能收，你拿回去。”“一點小意思，給您把玩把玩的。”王偉杰怕對方推卻，邊說邊快速離開辦公室。

2013年5月，商南縣準備提拔調整一批干部，經濟貿易局局長的位置空缺，陸邦柱想到王偉杰，問他愿不愿意去。王偉杰喜不自勝，趕緊答應。就這樣，他成功用一幅名畫，“換”來當地經濟貿易局局長的官位。

王偉杰知道，要坐穩這個局長的位置，必須繼續得到陸邦柱的關照。2013年年底，他設下宴席招待對方，在當地一家高檔酒店的包廂里，陸邦柱收下王偉杰送上的4萬元現金。

2012年12月，當時已是商南縣委書記的陸邦柱去美國玩了一趟。遠渡重洋的吃穿住行，當然不會要他自掏腰包，而全由當地一家工貿公司的老總莊富榮包了。

“我要去美國考察密胺樹脂項目，陸書記有沒有空？幫我去把把關，順便也散散心。”面對莊富榮的邀請，陸邦柱一口答應。那些日子，莊富榮安排了細致周到的行程，豪華酒店、珍饈美食、異國風情，讓陸邦柱如癡如醉。在美國拉斯維加斯賭城二樓閑逛時，陸邦柱站在江詩丹頓名表的柜臺邊看了許久，還讓售貨員把幾塊表拿出來試戴。“你如果喜歡，咱們就帶一塊回去。”莊富榮很會察言觀色，適時上前表態。陸邦柱并沒明確表示拒絕，而是獨自繼續挑選，最后，他選中了一塊金燦燦的表，莊富榮趕緊掏錢買單。陸邦柱選中的這塊表，價值36.4萬元。

索賄300萬

這不是一個小數目，莊富榮有些心疼;但一想到陸邦柱對自己的“幫助”，就覺得“物有所值”。的確，那些年，陸邦柱為莊富榮的事開過不少“綠燈”。2009年的一天，莊富榮聽說當地一個公寓項目國家補貼資金比較多，很想爭取一下，陸邦柱很快幫他搞定了這件事。

要建造公寓，必須先有土地，但申請土地批復的時間很長。莊富榮看中當地一家敬老院的土地，想在上面建造公寓。他找陸邦柱幫忙，陸邦柱想出一個變通的辦法，交代有關部門辦妥。不久，莊富榮繳了一筆土地出讓金，相關部門就給他的公司辦理了這塊土地的國有土地使用權。

2013年8月的一個晚上，莊富榮來到陸邦柱辦公室，把一個厚厚的檔案袋放到桌上，“陸書記，感謝您這么多年的支持和關照，請您笑納。”陸邦柱稍稍客氣一下，就收下了。

莊富榮走后，陸邦柱打開檔案袋，發現里面竟裝著10萬美金。第二天，他去中國銀行把美金換成了60萬元人民幣。這些錢，一部分用在了生活開支上，還有一部分存放在家里。

除了受賄，陸邦柱索賄的手段也非常“高明”。2011年4月，杜凱文在商南縣成立了一家物流公司，一年后，他選中一塊地作為硫酸物流用地，還計劃在上面建一個加油站，但供地手續一直不到位。杜凱文找陸邦柱出面，事情很快得到解決。

2013年春節前的一天晚上，杜凱文到陸邦柱家拜訪，把一個茶葉箱子放在客廳茶幾上，說：“希望領導以后繼續多多關照。”陸邦柱臉上一直掛著笑容：“有什么事盡管說，以后別這么客氣。”

杜凱文離開，陸邦柱打開箱子，里面放著一疊疊嶄新的人民幣，足足有100萬。2015年4月，陸邦柱想換一輛車，趁著杜凱文請他吃飯之際，主動說：“我的車子太舊，都快跑不動了，想換一輛，但有20萬缺口…… ”杜凱文領會其中之意，一個短信發給助手，20萬現金立馬就準備好了。吃完飯，杜凱文把這筆錢送到陸邦柱手中：“我這里剛好有20萬，你先拿去用。”陸邦柱接過錢，沒多說什么。

索要20萬，對陸邦柱來說只是一個“開場”。2017年6月，他“獅子大開口”，向杜凱文索要300萬。那天，杜凱文請他在一個農家樂吃飯，席間，陸邦柱說：“我現在急需300萬，你先借我。”杜凱文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借”只是一個名義，這300萬肯定有去無回。但陸邦柱既然開了口，無論如何也不能駁了對方面子，更不能問他要300萬有什么“急用”。三四天后，杜凱文把300萬現金裝在兩個紙箱子里，開車運到陸邦柱小區的停車庫門口，把箱子搬進陸邦柱的車后備箱。

陸邦柱收下錢后，并沒給杜凱文出具借條，杜凱文也不好說什么。杜凱文和陸邦柱相識多年，從2009年開始，他每年春節都會給陸邦柱送錢，一直持續到2019年春節。

2018年開始，陸邦柱聞到風聲，為避免東窗事發，他采取一系列退贓行動。有意思的是，當初“承載”著贓款的茶葉箱子、茅臺酒箱等工具，繼續發揮“余熱”。2018年6月，陸邦柱把江詩丹頓名表裝在茶葉箱里，退還給莊富榮。2018年7月，他把125萬現金裝在茅臺酒箱子里，退還給孫明哲。一個月后，陸邦柱把名畫《盛荷》退給王偉杰。

然而，無論怎樣退贓，陸邦柱受賄的事實都無法掩蓋。2019年6月26日，身為商洛市副市長的陸邦柱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法院審理認為，陸邦柱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其行為構成受賄罪，遂做出以上判決。

（文中陸邦柱為實名，其余人物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