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佳(景德鎮中國陶瓷博物館)

(吳哥窟,Bayon寺廟,12世紀晚期-13世紀早期)

(青銅軍持,吳哥窟,約11世紀,高13cm,私人收藏)

(龍泉釉單口軍持,故宮博物院收藏)
“戲臨小草書團扇,白揀殘花插凈瓶。”——黃叔旸《鷓鴣天·暮春》
“醍醐乳酒注軍持,聽取長生記”——《明詞匯編》
“穿林雙不借,取水一軍持。”——陸游《巢山》
“我有軍持憑弟子,岳陽溪里汲寒流”——賈島《訪鑒玄師姪》
中國的古代詩詞中多次提到一種器物——軍持,它是一種熟悉卻又遙遠神秘的器物。
軍持,普遍稱為“Kendi”(馬來語單詞),源于梵語“kunda”——一種特殊形式的印度器皿,在印度教和佛教儀式中用作盛液體的容器。而“kundika”(梵語)就是kendi的原型。雖然kendi 和kundika在相同的位置有兩個開口,但它們的功能是相反的。液體通過壺嘴倒入kundika,通過嘴流出;而kendi是從口中注入的,液體從壺嘴中倒出。此外,kundika和kendi之間的其他區別在于脖子的長度和壺嘴的形狀。盡管如此,兩者在語言的聯系、風格和功能上有一定的共通性。
Kundika又是由圓腹敞口提梁壺kamandalu不斷分化出來的新種類。kamandalu在梵語中本譯為“葫蘆”,這是因為傳統制作kamandalu的原材料正是葫蘆科的果實。Kamandalu作為一種在日常生活中具有實用性的器物,也有自己的不足之處。首先,它的材質決定了它并不經久耐用;其次,它的開口較大,既不方便也不衛生,很容易有臟東西進去。因此,一種新的以金屬或陶瓷為材質的軍持慢慢發展起來。金屬和陶瓷材質的軍持,具有密切關系,每一種材質都可能在不同時間影響到另一種,這取決于材料的可得性和生產的經濟性。例如,有限的金屬供應可能導致生產轉向陶瓷作為替代。寺廟墻壁上的浮雕證明了軍持在寺廟儀式中的使用,因此表明了它作為一個容器的重要性,而不管它的材質是什么。在東南亞古代社會中貴金屬受到人們高度推崇,該地區的工匠掌握了材料的操作方法,就制造出了非常漂亮的黃金、白銀或青銅等貴金屬的軍持。
古代佛教僧侶外出或進行長途旅程時隨身都會攜帶一些象征性的小物件——比丘十八物,也就是every day carry(每天必帶),類似于缽一樣。這種容器因其冷卻性能和便攜性而成為理想之選。他們所攜帶的取水的工具,具有一種儀式感。體量不大,其細高頸的設計能在行走顛簸時防止水的飛濺,也可防止野外的蚊蟲進入,實用性很高,而且嘴唇從來不接觸壺嘴,所以軍持是一個衛生和方便的公共飲用器皿。
軍持還可以叫做“澡瓶”和“凈瓶”。著名的大唐西域記中的記載表明了軍持的用途之一——凈手。此外,軍持還有取水、盛水,插花陳設或裝酒等用途。同時它也經常出現在雕塑和繪畫中。由此可見,軍持不僅存在于宗教儀式中,而且與人類的日常生活有所關聯,延伸到每個人,而不僅僅是精英。
軍持按口的數量分,可以分為單口軍持和雙口軍持,而雙口的較為常見。在外型方面與單口軍持有些雷同的叫藏草瓶。有些專家認為藏草瓶是單口軍持發展變化的一種樣式,可以歸類為單口軍持。由于藏草瓶可能用于寺廟法事或供器,因此也稱“供瓶”。
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龍泉釉單口軍持,在造型方面,小口,細頸高聳,豐肩,肩以下漸漸收斂,圈足,頸部有輪狀出沿,沒有肩部的旁口。這種造型的單口軍持由于只有一個口,就決定了它不能再作飲水用,只有盛水的功能。有些學者認為,只有雙口才能稱為軍持,必須按照印度傳來的軍持造型來定義。但傳入本國后,受到本土化的影響,形制上有所改變也是可以考慮的。
故宮博物院藏明洪武釉里紅牡丹紋雙口軍持。此軍持形制粗矮,束長頸,頸上部突出一條凸出的寬棱,肩部和腹部豐滿,鼓腹,肩、腹之間置一個短而粗的小口流,流呈粗大的乳房形狀,無柄,平底。明清景德鎮產的軍持有釉下彩青花裝飾、釉里紅和釉上五彩裝飾,紋飾有纏枝牡丹、纏枝番蓮、冰梅、蕉葉、纏枝花卉等。[1]
無論是單口還是雙口,無論軍持的形制細節在歷史中如何演變,至始至終,軍持沒有柄,這也算是軍持比較顯著的特點。而類似造型的雞首壺和注子均有柄。軍持用于旅途中汲水時,用手抓住凸出的輪狀棱,把軍持浸入水中沒過肩部的口流,裝滿便可取出。由于裝的是涼水,無需柄來避免燙傷。軍持用于宗教儀式盛圣水時,也沒有必要有柄。
軍持還可按照質地分為凈瓶和觸瓶兩種。這二者的使用有嚴格的規矩。陶瓷質地的為凈瓶,是手洗干凈后方能取用的,且須擺在潔凈的地方;金屬質地的為觸瓶,可以隨時使用,也可以隨處安放,非常便利。雖然凈瓶和觸瓶的使用場合有所不同,但樣式形態大體相同。但是隨著其傳入中國,在佛教的典籍中就將兩個名稱混用,等同而已。把兩者混淆后,通稱為凈瓶。但是相對于凈瓶來講,觸瓶實用更為廣泛點。
同時,軍持生產的地域性也很寬廣。它可以用當地材料經濟地生產,從而滿足人們的日常需求。
十至十四世紀,泰國半島桑廷普拉的班角莫赫窯生產了一種罕見的、復雜的形狀,即所謂的“白色軍持”(White Kendi)。當地采石場的一種質地優良的白色粘土被用來制作低溫、不上釉的陶器。在爪哇中部和東部發現了這種白色軍持。[2]

(泰國無釉白色軍持)

(明洪武釉里紅牡丹紋雙口軍持,故宮博物院藏)
在印度尼西亞的東爪哇、馬杜拉和巴厘島,當地也生產一些軍持,壁薄,圓體,表面光滑,頸部足以抓握,窄口和圓錐形噴口,末端為尖尖。在同一地點考古發掘的另一類型的軍持是16世紀所謂的乳腺噴口的先驅者,它從女性乳房中汲取靈感,象征著生育。
此外,一些泰國、日本和越南的著名陶瓷中心用燒制的粘土制作了儀式性的軍持,上面覆蓋著一層油綠的釉料,或者涂有象征性的圖案。軍持在東南亞非常盛行,尤其在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它是如此受人尊敬,以至于被用作陪葬品。在這兩個國家,軍持非常珍貴,成為世代相傳的傳家寶。陶瓷軍持的裝飾形式甚至吸引了歐洲市場,在荷蘭和德國的靜物畫中有描繪,在代爾夫特陶器中有復制。
軍持,作為一種謙遜、實用的容器,有著悠久、持續的使用歷史。盡管如此,但它的歷史充滿了未解的問題,發展和傳播知識的空白,留待學者們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