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不安席

艾達·卡爾霍恩 陳其慧

午夜時分，我因為燥熱不適而醒來。我打開窗戶，扎起披散的頭發，然后倒了一杯水。我順手掃了一眼手機，開始刪除通知和垃圾郵件，退訂部分服務。做完這一切，我重新回到床上，腦子里開始浮現一些事：如果我不慎點開了垃圾郵件中了網絡病毒怎么辦？如果我在凌晨兩點這會兒失手給通訊錄里的某人發了一條漢堡王的廣告消息怎么辦？

我愈發清醒了，繼續想著別的事情：我父母的身體，我繼子的大學學費，項目的交付日期……時間一點點流逝，我仍然不停地籌算著生活：還有幾周才能拿到我的下一份稿費？還有多少年我和丈夫才能還清貸款？2040年我的退休儲蓄金能有多少？今晚我還能睡上幾個小時？四小時？三個半小時？轉眼就到早上六點了，我該起床準備早飯，送13歲的兒子去上學。

| 知人論世 |

許多和我一樣出生于1965—1980年間的所謂“X世代”人，都有著睡眠不足的困擾。X世代的女性更是飽受失眠之苦，她們中有1/3平均睡眠時間不足7小時。和同齡男性相比，X世代女性的睡眠時間和質量也堪憂。一份2017年的報告顯示，正在步入更年期的婦女，其睡眠質量比絕經后婦女更差，絕大部分人的睡眠時間不到7小時。

研究表明，X世代不僅比其他世代人睡得少，也更焦慮。有將近60%的這代人表示他們為生計和家人心力交瘁。美國綜合社會調查的一份數據分析報告里曾這樣寫道：“通過分析大量客觀數據，我們可以認為過去35年間，美國女性的生活質量有所提高。但我們同時也注意到，無論是否和男性相關，女性的幸福感都在呈下跌趨勢。報告發表于十年前，正值X世代開始步入中年。

在我出生的1976年，蓋爾·希出版了當年極為暢銷的《道路》。該書嚴謹地羅列出中年人必然要面對的困境，并用“勇于嘗試的20歲”和“孤獨絕望的40歲”來標注人生的轉變過程。在希看來，35歲到45歲是“死線上的十年”。2006年她在《道路》的新簡介中寫道，X世代的女性正站在一個全新的賽場上：“不變的是成年人會擁有的廣闊舞臺，以及登上這些舞臺過程中可預見的艱苦道路。但人生的計劃表被拉長了至少十年，甚至更久。在過去特定年齡段本該完成的人生大事，如今也可以更遲完成。靈活的未來規劃意味著不再有標準的人生道路，決定權掌握在每個人自己手中。這一代女性需要一次次地作出人生決定，周期性地開辟全新的道路。”

根據2016年蓋洛普民意調查結果，有16%的X世代女性在18～30歲這一年齡段未婚并保持獨身狀態。而在“沉默的一代”（出生于1928—1945年）和“嬰兒潮一代”（出生于1946—1964年）中，這一占比僅為4%和10%。當下美國人結婚生子的平均年齡正在不斷延后。1890—1980年，美國男性和女性首次步入婚姻的平均年齡分別為22歲和20歲，而近幾年上升至男性30歲、女性28歲。對于希望在學業上繼續深造或者在事業上有所作為的女性來說，推遲結婚年齡是非常現實的考慮。2015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項調查顯示，擁有至少一個碩士學位，且即將超過適孕年齡而尚未生育的美國女性占比約為25%。

X世代女性所面臨的中年危機，與母親和祖母那輩不同。她們和生活帶來的各種壓力抗爭，和內分泌失調導致的睡眠障礙作戰。步入40歲的她們大多如空巢的鳥兒，走出家門，辛苦地干著一份稱不上是全職的工作。生育年齡的延后意味著40歲女性的孩子可能只有14歲左右。當同齡男性在外打拼沒法照顧孩子時，重擔自然而然地壓在了中年女性的肩上。X世代的女性與舊時代男性一樣承擔著賺錢養家的責任，但同時又被要求像過去的女性那樣照顧好家庭。我們這代人就這樣背負著兩份擔子，苦苦地攀登著事業家庭兩座高峰。2017年一次大型民意調查表明，對女性來說最大的壓力源自工作和子女。

此外，受美國社會離婚潮的影響，許多X世代人的父母分居兩地，這往往意味著緊張的關系和雙倍的家務。相對地，看護一職供不應求。2010年看護人員的供需比為1：7，預計到2030年是1：4，2050年下降至1：3。

| 身心俱疲 |

由于企業裁員和零工經濟的興起，我們失去了穩定的工作，卻還要面對每月還貸的壓力。X世代背負著比其他幾代人更多的債務，女性的存款更是少于男性，但我們維持生活的基本消費支出又高于父母那代。我和丈夫都是自由職業者，所以我們得通過本州的醫保交易所支付醫療保險。我們選擇了最便宜的項目，每月需支付1247美元。受通貨膨脹的影響，保險開銷與1984年相比上漲了740%，美國人現在得為此支付比過去多兩倍以上的錢。

這些困難都隨著X世代女性步入更年期后所發生的身體變化而愈發艱巨。“荷爾蒙變化會很直觀地反映到睡眠上。當你的荷爾蒙分泌出現大幅變化時，就可能失眠，睡眠質量變差。”臨床心理學博士、《好的睡眠者》作者簡妮·肯尼迪說，“失眠最痛苦的一點就是它難以預測。”對一些女性而言，停經期前生理上的變化并不大，但對另一些來說，則會出現小腹墜脹、乳房疼痛、囊腫滋生、喜怒無常等癥狀，當然還有最麻煩的睡眠障礙。2018年美國退休者協會的權威研究結果顯示，生活受此影響的更年期女性比例高達75%。

生活壓力和內分泌失調給X世代女性帶來的綜合影響就是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壓力導致荷爾蒙變化的癥狀加劇，這些癥狀同時又增加了人的精神壓力。北美更年期學會執行理事喬安·平克頓說：“女性卵巢功能很大程度上受到身體循環、精神狀態和情緒的影響，它們緊密相關。”接待更年期綜合征病人時，她總會詢問病人的工作時長以及照顧孩子與家人的時長，然后為她們繪制出一個圓餅圖。這些直觀的圖表能夠讓病人很快了解到她們為什么感到精疲力竭。

| 無可奈何 |

這也是為什么我和朋友們交換睡眠偏方的頻率遠高于交換食譜。鍛煉身體、接觸大自然、把電視機搬出臥室這樣的建議，我們早已聽得耳朵磨繭。它們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方子。酒是一個緩解壓力的好東西，但不幸的是，喝酒會讓我變成喜劇演員布里奇特·埃弗利特所說的“霞多麗酒狂熱分子”——早上四點帶著宿醉的不適昏昏沉沉地醒來。

有時候我感覺到身邊幾乎所有人都在尋找助眠的東西，從褪黑素到安必恩（盡管該藥在2019年5月被官方認定有嚴重副作用），再到大麻二酚油;從隔音耳機到正念冥想指南，再到生酮飲食或是特定的抗抑郁藥物。我的朋友雪莉正在使用一種購自亞洲商店的蒸汽眼罩。她告訴我：“戴上這東西，就好像在你臉上貼了個衛生棉，但它真的很棒。”

X世代女性緩解更年期癥候的種種創新努力也是為了盡量避開激素療法。我咨詢過的大部分婦科專家都表示激素替換療法（HRT）是目前已知的最有效的治療手段，但多年來它都被認為有著極大的副作用。然而2017年北美更年期學會聲明：激素替換療法導致患癌、中風和血栓概率增加的說法是夸大其詞。

所有這些或許能夠在一段時間內幫助一些女性。我個人試過服用小劑量避孕藥物（這使我情緒波動明顯）、運動、多接觸大自然和使用蒸汽眼罩。這些都在短期內緩解了我的癥狀，但我仍然會在半夜醒來。令我欣慰的是：我開始意識到我不是一個人，我們這一代人都有著相似的焦慮情緒。這讓我輕松了些，同時也有點傷感——當我在深夜凝視著天花板時，成千上萬的同齡女性亦然。

[編譯自美國《時代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