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麗：在平凡的崗位上播撒赤誠

周彩麗

在鄉(xiāng)村學校任教幾十年，周鳳麗的學生大多成了普通打工者，她說自己“沒教出一個清華北大生，畢業(yè)生中沒有一個教授、學者?！?/p>

如果教育不能改變鄉(xiāng)村孩子的命運，老師要教給孩子什么？堅守的意義又是什么？

河北省保定市淶水縣永陽學校教師周鳳麗用22年的鄉(xiāng)村教學生涯給出答案。

為鄉(xiāng)村老師正名

從教22年的周鳳麗第一次開啟線上教學，是在今年疫情期間。

此前，因為鄉(xiāng)村網(wǎng)不好，她從未將線上教學列為教學方式，接到開展線上教學的要求時，周鳳麗不會用線上教學軟件，不會用釘釘?shù)闹辈スδ堋?/p>

“（疫情初期）這是給孩子教學的唯一方式，必須盡快學會?！彼铝藳Q心。除了區(qū)里培訓，她上網(wǎng)學習，向技術(shù)老師請教，逼著自己很快學會了做課件、直播、找資源包。

為了保證線上教學的效果，她每天從早忙到晚：根據(jù)學生學情，擬定每天的新課預習提綱;精心設計教學預案、課件和練習題;直播授課，互動交流;課后盯著手機檢查學生聽課情況，一一打電話詢問學生聽課中存在的問題——很多孩子所在村子網(wǎng)絡不好，她要確認課上的內(nèi)容他們都接收到了;批改完作業(yè)后，再打電話或發(fā)微信提醒學生訂正問題，直到學生理解、掌握為止。此外，她還要指導年輕教師的網(wǎng)上授課，每天累得頭暈眼花。但為了學生們在疫情期間不掉隊，她愿拼。

周鳳麗身上一直有股倔勁兒，要做到自己能力范圍內(nèi)的“最好”。前些年，鄉(xiāng)村中小學生源外流現(xiàn)象嚴重。家長們覺得縣城老師好，縣城教育質(zhì)量好，即使“高花費”陪讀，也要把孩子往城里送;鄉(xiāng)村老師也想往城里調(diào)。2009年，全鎮(zhèn)200多名新生，永陽學校只招了21人。學校要求老師入戶招生。周鳳麗在入戶的過程中，有的家長把門一關，不讓進;有的家長質(zhì)疑“鄉(xiāng)村能有什么好老師”？周鳳麗委屈、不服。“我要為鄉(xiāng)村老師正名，鄉(xiāng)村學校也有好老師。”

周鳳麗清楚，要讓家長滿意，首先要提高教學成績。于是她鉆研教材，研究學生，學習教育教學新理念、新方法。后來，她多次獲得學科教學獎項。

2013年，永陽鎮(zhèn)提出了“一激三學（激發(fā)學生興趣-先學后教-以學定教-順學而導）”課改方案。周鳳麗在此基礎上多走了一步——不僅讓學生自學，還讓學生“教學”。學生當老師，主動學習，主動探究，在把知識教給同學的過程中鞏固自身所學;老師當學生，進行提問，進一步引導學生思考。同時設置學習小組，學優(yōu)生與學困生組成小組，實行“捆綁”評價。學困生敢提問敢“教學”了，學優(yōu)生也在指導同學的過程中獲得成就感。學生成了學習的主人，課堂活力迸發(fā)。

對學生的學業(yè)，周鳳麗費了很多心力。2017年春天，周鳳麗坐公交車去縣城辦事，路上出了車禍，胳膊被確診粉碎性骨折。在醫(yī)院的日子里，她的班級由其他老師代課，學生不適應，不愛學。她帶的是小學畢業(yè)班，“數(shù)學科目耽誤一點，到初中就不太跟得上了”。為了不耽誤學生的課程，原本應休息兩個月的周鳳麗，休養(yǎng)了一周就帶病上課了。每個寒暑假是她輔導后進生的重要時段，每天讓學生把作業(yè)發(fā)到她的微信上，批改作業(yè)并進行指導。她所教的班數(shù)學成績獲得縣教學成績優(yōu)秀獎，自己也獲評淶水縣學科名師。

作為班主任，周鳳麗在學生生活方面也傾注了很多心血。早些年，學校還沒有暖氣，周鳳麗每天早上6點前到學校，為學生生上爐子。現(xiàn)在她帶一年級，怕孩子燙著，每天給學生接好熱水。有一個學生姥姥生病了，家長要照顧病人，不能及時接孩子。整整一個學期家長每天都是下午6：30才接走孩子，周鳳麗便陪孩子等著，等孩子被接走，自己再趕回縣城家里。憑借這種作風，周鳳麗贏得了家長們的認可與稱贊，獲評淶水縣優(yōu)秀班主任、保定市優(yōu)秀班主任、保定市師德標兵、河北省優(yōu)秀鄉(xiāng)村教師。她證明了自己當初的話——“鄉(xiāng)村學校也有好老師”。

讓孩子“成人”

永陽鎮(zhèn)是一個普通的小鎮(zhèn)，鎮(zhèn)上沒有特色經(jīng)濟，勞動力大多外出打短工，一兩個月回家一次，孩子處于留守或半留守狀態(tài)。

周鳳麗帶的2007級學生任毅是留守兒童之一。他讀幼兒園時母親便離開了家，再沒回來。父親常年在外打工，任毅跟隨奶奶一起生活。任毅家離學校遠，從家到學校要走四五里路。到了冬天，每天早上摸黑走到學校，晚上再摸黑回家。

一天早晨，周鳳麗在教室里生爐子，任毅進了教室，穿著一件單棉襖，小臉通紅，手縮在袖口。

周鳳麗問任毅：“冷嗎？”任毅點點頭。

“路上害怕嗎？”

“嗯?！?/p>

“回家奶奶能迎你一路嗎？”

“奶奶身體不好，走不動?！?/p>

“同樣是孩子，太遭罪了?！敝茗P麗把任毅接回了自己家，讓他不用那么早起，不用在路上凍著，能按時吃上飯，晚上還為他補習功課。任毅太瘦，周鳳麗怕他正長身體營養(yǎng)供不上，便把給女兒買奶粉的錢省下來給他買營養(yǎng)品。

任毅在周鳳麗家住了一個多月，直到冬天結(jié)束。離開的時候，任毅對他說：“要不是您，我這個冬天就遭罪了。我一定好好學習，以后報答您?！?/p>

任毅順利升入了初中。但是，這個故事沒有迎來美好結(jié)局。讀完初中后，任毅輟學了。周鳳麗質(zhì)問他“你不是說要好好學習嗎？”她太痛心了。這孩子聰明、身世苦，她多希望他能考上大學，走出鄉(xiāng)村，改變命運。任毅回答她“一言難盡”。周鳳麗后來知道，任毅一直沒人管，上了初中后成績下滑，與老師處不好關系，讀不下去了。

在永陽鎮(zhèn)，孩子讀完初中便輟學打工是常事。這幾年家長對教育稍重視了些，會讓孩子讀職高，但總體來說，能考上大學的極少。教了20多年書，周鳳麗說她“沒教出一個清華北大生，畢業(yè)生里沒出過一個教授、學者”。

對于鎮(zhèn)子里大多數(shù)可能考不上好大學、仍會留在鎮(zhèn)上的孩子來說，教育意味著什么？

在周鳳麗的觀念里，第一要務仍是為他們打好知識基礎，盡可能地讓他們能往上走。孩子們考大學、走出鄉(xiāng)村，是她最大的希望。她也清楚，小學只是孩子們求學的一個階段，學校教育也只是教育的一個方面，老師個人的力量太單薄。但即使孩子們以后都只能打工，基礎的知識和素養(yǎng)也是必要的，也要好好教，要讓孩子“成人”。

周鳳麗帶的班級，會設一個“心靈小信箱”，孩子們有困難、困惑，都可以寫信、寫小紙條投遞到信箱，再由周鳳麗解決、解答。和父母鬧矛盾、和好朋友鬧別扭、喜歡上班里同學、想去掙“大錢”……從2009年至今，孩子們投遞到信箱里的“心事”無數(shù)，通過這個信箱，周鳳麗走進一屆又一屆學生的心靈世界，一次次給予孩子正確的引導。

“其實我們鄉(xiāng)村地區(qū)和縣城教學質(zhì)量差不多，差距體現(xiàn)在孩子們接觸的東西?！蹦切八刭|(zhì)”類課外班，鄉(xiāng)村太缺了。

2012年，周鳳麗帶學生去縣城參加演講比賽，有一個縣城學生說：“第一肯定是我們的，他們村里的孩子怎么能和我們比呢？”那次演講比賽，他們確實沒拿到名次。周鳳麗又不服了，她想把鄉(xiāng)村孩子培養(yǎng)得跟城里一樣好。

回來后，學校組織演講比賽，讓學生參與“國旗下講話”，以鍛煉學生的演講能力;周鳳麗利用在課堂上讓學生當“老師”的機會，提升學生的自信心與表達能力。后來學校在一次縣級演講比賽中獲得二等獎。鄉(xiāng)村孩子上培訓班的機會少，學校便提供課后服務，開設了石頭畫、刮畫、足球、乒乓球、羽毛球等興趣課程，周鳳麗積極鼓勵孩子們參加，自己也開設了兩門課。“當然還是太有限，鋼琴之類的也不能提供。能接觸多少是多少吧?！焙⒆觽儛劭炊兑?、快手等短視頻，她沒有將其視為洪水猛獸，而是當作孩子“看世界”的窗口，引導孩子們將手機從玩具變成學習的工具，讓孩子們展示從短視頻上學到的知識、舞蹈、游戲等。她覺得，在鄉(xiāng)村，孩子們的世界確實很小，她能做的也不多，唯有“在平凡的崗位上播撒赤誠”。

有一次，周鳳麗開班會，和孩子們談“理想”。有一個孩子說以后想當老師。周鳳麗問她為什么，孩子說：“因為老師很受人尊敬，還可以把自己學到的東西分享給大家。”周鳳麗想起當初的自己，也是因為老師受人尊敬而選擇了當老師，一入行，半輩子。

“也算是種下了一顆種子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