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漢方六君子湯研究進展

李文艷 馬舒冰 汪 鑫 韓曉強 張 芬 王 勇*

（1.華潤三九醫藥股份有限公司， 廣東深圳518110； 2.中山大學附屬第一醫院， 廣東廣州510080）

六君子湯為益氣健脾化痰的代表方劑，該方自問世以來經歷代醫家運用，具有確切的臨床療效，由人參、白術、茯苓、甘草、陳皮、半夏6 味中藥組成。方中人參大補元氣，為君藥；白術健脾益氣，半夏燥濕健脾，為臣藥；茯苓、陳皮健脾祛濕，為佐藥；炙甘草益氣和中，調和諸藥，為使藥，全方共奏脾胃復健、氣機調暢之功效，主治脾胃氣虛兼有痰濕之證，調理胃腸道疾病，而現代臨床主要用于治療功能性消化不良、胃炎、慢性阻塞性肺氣腫、梅核氣等病癥。

中醫于公元5 至6 世紀流傳到了日本，中藥和醫書也隨之在當地繁衍發展，稱為漢方醫學。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功能主治為體虛、胃腸虛弱、食欲不振、疲勞、貧血、四肢冰冷，包括胃炎、胃腸不適、眼瞼下垂、消化不良、食欲不振、胃痛、嘔吐。另外，該方還常被用于緩解腫瘤患者放化療后食欲降低、惡心、嘔吐乏力等不良反應，可提高生活質量，延長生存期，引起了日本漢方藥學者的重視，并進行大量研究以揭示其內在機理。

美國藥品食品管理局（FDA） 已批準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國際名Rikkunshito） 進入臨床試驗，而德國藥監局則于2019 年批準其進入歐盟市場。本文對該方化學成分、藥理活性、臨床試驗進行概述，以期為中醫方劑的國際化及全球上市提供借鑒。

1 化學成分

傳統六君子湯由人參、白術、茯苓、甘草、陳皮、半夏組成，每服另加大棗2 枚，生姜3 片，而日本漢方六君子湯也含有這8 種中藥。Hiroyuki 等［1］報道，六君子湯含有32 種化學成分，具體見表1。

表1 六君子湯中32 種成分

2 藥理活性

2.1 抑制順鉑引起的胃饑餓素降低而恢復食欲 癌癥患者一般通過化療來控制病情，并防止其進一步惡化，但相關藥物不良反應明顯，最常見的是嘔吐、厭食癥等胃腸道方面，從而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極大降低生活質量。因此，減輕抗癌藥的不良反應和癌癥治療方案同樣重要，而六君子湯能很好地加以緩解。

Takeda 等［2］闡明了漢方六君子湯的內在治療機理。gh?relin 是日本學者最先從大鼠胃黏膜細胞中分離純化得到的由28 個氨基酸組成的內源性促生長激素釋放肽，在體內組織中廣泛存在，與生長激素促分泌物質受體GHSR 各亞型結合后能發揮多種生物學效應，不僅能有效促進生長激素分泌，還能調節內分泌、促進攝食。順鉑是多種實體瘤的一線化療用藥，會導致嚴重的消化道不良反應。同時發現，大鼠腹腔注射該藥物后血漿酰基化ghrelin 水平下降、減少進食，同時5?HT2B、5?HT2C 受體激動劑也有類似作用，而2 種受體的拮抗劑恰好相反，給予ghrelin 后能改善順鉑誘導的進食減少，使大鼠恢復食欲；日本漢方六君子湯能很好地抑制血漿酰基化ghrelin 水平降低，增加食欲。將大鼠分為2組，1 組禁食24 h，另1 組隨意喂食，隨后大鼠口服該方顆粒劑（日本津村藥業公司），劑量500、1 000 mg／kg，16 h后腹腔注射順鉑，同時服用第2 劑六君子湯（劑量與第1次相同），發現禁食組大鼠給予順鉑24 h 后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與給予生理鹽水的對照大鼠相比顯著下降，順鉑給藥引起的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的降低可通過口服1 000 mg／kg該方抑制，而不禁食組大鼠給予順鉑后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也顯著降低，口服500、1 000 mg／kg 該方時其水平減少程度被顯著抑制；順鉑組與與生理鹽水組相比，24 h 食物攝入量、體質量顯著下降，體質量顯著增加；1 000 mg／kg該方與順鉑聯用時食物攝入、體質量減少程度與單用順鉑相比顯著抑制。

體外實驗中，日本漢方六君子湯所含3，3′，4′，5，6，7，8?七甲氧基黃酮（HMF）、橙皮苷、異甘草素表現出5?HT2B 拮抗作用；體內實驗中，大鼠單次口服4.0、20 mg／kg HMF、橙皮苷及4.0 mg／kg 異甘草素的同時注射順鉑，均在給藥后2 h 處死大鼠采血，發現給予順鉑后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與給予生理鹽水相比顯著下降，而HMF、橙皮苷、異甘草素能阻止其降低。另外，六君子湯所含黃酮可通過拮抗5?HT2B、5?HT2C 受體來抑制順鉑引起的ghrelin 的降低，幫助恢復進食。

Yamamoto 等［3］研究了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大鼠的惡心嘔吐的影響，并且評估ghrelin 在其中的作用，發現注射特立帕肽會顯著抑制大鼠的腸動力，降低血漿ghrelin 水平，而該方能很好地恢復胃腸運動，增加該因子分泌，表明它可治療特立帕肽引起的惡心。

2.2 改善癌癥厭食惡病質綜合征而延長生存期 癌癥厭食惡病質綜合征是以食欲減退、體質量下降、心理困擾、多器官功能衰竭，以及體內代謝異常為特征的臨床綜合征，是患者死亡率增加的主要原因。Fujitsuka 等［4］報道，日本漢方六君子湯能改善厭食癥、胃腸動力障礙、肌肉萎縮、焦慮，延長動物和患者生存期，可用于治療癌癥厭食惡病質綜合征；給AH?130 荷瘤大鼠每天腹腔注射（D?Lys30） ?GHRP?6 （ghrelin 受體拮抗劑，4 mmol／kg） 后可降低中位存活期，表明生長素釋放肽信號傳導在癌癥厭食惡病質中的重要性，而每天口服該方（250、500 mg／kg）、蒼術素（1 mg／kg） 后中位存活期顯著增加；該方對CT?26 結腸癌小鼠的存活率也表現出積極的影響；腹腔注射順鉑（1 mg／kg）可提高荷瘤大鼠的存活率，27 只大鼠中有6 只存活至實驗期結束，而給予該方后能延長存活期；方中活性成分蒼術素和橙皮苷能增強受體信號和刺激ghrelin 分泌，延長荷瘤大鼠的生存期。

2.3 增加食道黏膜上皮細胞屏障功能而治療反流性食管炎 Miwa等［5］發現，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可增加食管黏膜的屏障功能，可能影響發炎組織中緊密連接蛋白的位置，使食管黏膜屏障作用更強。自主運動是反流性食管炎誘導的腹部消化不良的指標，可通過紅外傳感器監測，而日本漢方六君子湯能增加在反流性食管炎模型大鼠中的自主運動水平，可能是因為該方通過改善食管黏膜屏障功能而改善癥狀，由此推測其作用可能為胃腸內容物及消化液中胃酸、蛋白酶、胰酶、膽鹽等成分進入食管而反復刺激，引起黏膜中緊密連接蛋白水平的變化，從而損害其屏障功能，導致胃食管反流相關癥狀。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可通過促進緊密連接的形成來改善食道黏膜屏障功能，防止胃酸擴散進入組織，食管上皮細胞間隙增寬被認為是胃食管返流癥診斷的客觀結構指標，而該方能縮小食管上皮細胞間隙，改善大鼠反流性食管炎，可能通過減少胃酸通過受損的上皮擴散來抑制瞬時受體的激活如香草素受體1 （TRPV?1）。

此外，日本漢方六君子湯還有其他藥理作用，包括減少遠端食管酸暴露、加速胃排空或促進適應性放松，可能也有助于改善反流性食管炎。

3 臨床研究

3.1 癌癥化療藥物引起的胃腸道反應 鉑類藥物是治療肺癌的重要化療藥物，可引起惡心嘔吐等胃腸道不良反應，盡管目前相關預防措施有一些進展，但對遲發性癥狀的效果不佳。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常用于改善惡心嘔吐誘導的厭食癥，能增加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緩解肺癌患者化療引發的惡心嘔吐。在一項前瞻性臨床研究中，Yoshiya 等［6］將40 名接受順鉑化療的肺癌患者隨機分為A 組［第1 療程服用日本漢方六君子湯（第1～14 天日服用量為7.5 g），第2療程不服用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照組）］、或B 組［第1 療程不服用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照組），第2 療程服用日本漢方六君子湯］，所有患者在第1 天給予順鉑，并結合5HT3、NK1 受體拮抗劑和類固醇進行治療，將第1～2 療程第3～5 天中的平均食物攝入量與基線食物攝入量（第1天） 進行比較，作為主要終點，并在第1、3、5 天空腹取血，ELISA 法檢測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作為次要終點，結果對照組食物攝入量的下降率顯著高于日本漢方六君子湯組（P＜0.05）；第1～3 天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顯著下降（P＜0.01），第3～5 天顯著增加（P＜0.05），但對照組無顯著差異（P＞0.05）。

Ohnishi 等開展了一項40 例的Ⅱ期臨床研究，評估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順鉑和紫杉醇合用治療子宮頸癌或胃癌所致惡心嘔吐和厭食癥的療效，觀察組應用該方和標準止吐藥（格拉司瓊、阿瑞吡坦、地塞米松），而對照組僅應用標準止吐藥，發現它能有效改善化療引起的惡心和嘔吐［7］。Shimizu 等［8］觀察了17 例用吡非尼酮治療特發性肺纖維化患者的胃腸道反應，發現治療前2 周惡心嘔吐等癥狀非常嚴重，而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可將上述不良反應改善至應用前水平。Matsumura 等［9］將日本漢方六君子湯（每天7.5 g） 給予21 名健康志愿者2 周，發現該方可增加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而且在給藥結束后其水平還能維持至少4 周。

3.2 功能性消化不良 功能性消化不良是指具有上腹痛、噯氣、惡心、嘔吐等癥狀，經檢查排除器質性疾病的臨床綜合征，其危害涉及影響進食、消化、吸收，還可引起抑郁、焦慮等精神癥狀，該疾病無特效藥物，西醫主要是對癥治療，而日本漢方六君子湯被認為能加速胃排空和減輕消化不良。Suzuki 等［10］開展了一項全球多中心、隨機雙盲、安慰劑對照試驗，評估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247 名功能性消化不良患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每天服用3 次該方或安慰劑共2.5 g，持續8 周，發現在第8 周方劑組響應者多于安慰劑組，但無統計學意義（P＞0.05）；上腹部疼痛明顯改善（P＜0.05），餐后腹脹趨于改善（P＞0.05）；在幽門螺桿菌感染者中更有效，但在未感染者中效果較差；在幽門螺旋桿菌陽性患者中方劑組中血漿酰化ghrelin 水平得到改善；2 組均無嚴重不良事件。

Tominaga 等［11］開展了一項Ⅳ期、多中心隨機雙盲、安慰劑對照試驗，觀察了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192 名功能性消化不良患者的療效和安全性，發現該方能改善胃腸道癥狀和心理焦慮。Tatsuta 等［12］評估了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42 例慢性消化不良患者的療效，發現該方對胃排空具有促動力作用，可用于治療慢性消化不良。Miyaji 等［13］觀察了日本漢方六君子湯對15 例幽門螺桿菌陰性非潰瘍性消化不良患者胃排空、胃竇肌電的影響，發現該方在改善胃腸動力、上腹部癥狀方面有很好的療效。

3.3 胃食管反流病 Tominaga 等［14］觀察了217 例難治性非糜爛性胃食管反流病患者聯合應用質子泵抑制劑和日本漢方六君子湯的臨床療效，將242 例患者隨機分配至雷貝拉唑（10 mg，每天1 次） 聯合六君子湯（7.5 g，每天3次） 組或安慰劑組（雷貝拉唑聯合安慰劑），連續給藥8周，通過胃食管反流病（FSSG） 癥狀的頻率范圍、胃腸道癥狀評定量表（GSRS）、健康調查簡表?8 （SF?8） 評估其癥狀和生活質量，發現治療4、8 周后2 組FSSG、SRS 評分改善無顯著差異（P＞0.05）；治療4 周后方劑組SF?8 心理情況總結（MCS） 評分顯著高于安慰劑組（P＜0.05）；治療8 周后體質量指數低（＜22） 患者MCS 評分的改善程度更明顯（P＜0.05），并明顯改善了女性、老年（≥65 歲）患者FSSG 的酸相關的運動障礙癥狀。

Tominaga 等［15］選擇了104 名質子泵抑制劑（PPI） 難治性胃食管反流病（GERD） 患者，比較了日本漢方六君子湯與標準劑量雷貝拉唑聯合使用組、單用雙劑量雷貝拉唑組的療效，發現2 組均有顯著作用。

4 結語

六君子湯歷史悠久，沿用至今，日本學者通過現代科學技術發現了其內在作用機理，即黃酮可通過拮抗5?HT2B、5?HT2C 受體來抑制順鉑引起的ghrelin 水平降低，幫助恢復進食，這也是該方走向世界、被西方認可的關鍵一步。日本漢方六君子湯中活性成分蒼術素、橙皮苷還能增強受體信號，刺激ghrelin 分泌，從而改善厭食癥、胃腸動力障礙、肌肉萎縮、焦慮，可用于治療癌癥厭食惡病質綜合征，延長癌癥患者生存期；全方還可改善食管黏膜屏障功能，通過影響發炎組織中緊密連接蛋白的位置來使食管黏膜屏障作用更強，從而治療反流性食管炎。同時作為日本漢方國際化的代表，目前六君子湯在日本幾十家機構共同進行藥理和臨床研究，可為中醫方劑的國際化及全球上市提供良好的思路，值得國內學者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