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鳳
摘要:近年來長期蟄伏谷底的國產動畫偶綻光芒,民族動畫似有崛起之勢,一次次出色的票房成績,是沉睡多年的國產動畫蘇醒的信號,激起萬千中國動畫人的信心。然而國產動畫商業的成功并不意味著現階段民族動畫已重回巔峰。中國動畫若要屹立世界之巔必將有鮮明的、有別于其他民族的藝術特征,“民族性”是其關鍵。基于此,本文結合中國動畫的發展、迭起及民族動畫發展的本質要求,分析并總結不同時代背景下的中國動畫的“民族性”特點及當下中國動畫“民族性”發展的關鍵與方向。
關鍵詞:民族動畫? ?民族性? ?時代性? ?動畫發展
中圖分類號:J0-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5-0170-03
一、民族精神與歷史使命——中國動畫源起
20世紀30-40年代,中國正值水深火熱、民族危亡之際,中國動畫也于此時拉開序幕。在此戰亂紛擾的特殊歷史背景下誕生的“中國動畫”肩負著雙重的歷史使命:一方面,是國內影藝界迫切需要發展中華民族自己的動畫藝術的內在行業需求。彼時世界動畫藝術剛剛誕生,隨之而來的美國動畫電影《白雪公主》在國內多個影院同時上映,引起影民轟動,反響強烈,可謂盛況空前。然而此時中國人對動畫的關鍵技術——即被歐美式為商業機密的“如何動起來”這一核心問題知之甚少。因此在本土電影院被外國動畫電影霸盤、國產電影深受沖擊之際,不少有識之士希望能有中國人自己制作的“民族動畫”與之抗衡。
另一方面,是被壓迫、侵略的民族期望以動畫為媒介傳遞“民族當自強”、號召人民抗爭帝國主義、反侵略的民族斗爭精神的外在環境需求。彼時中國正遭受日本帝國主義的殘酷侵略,民族危亡之際,電影、動畫行業都希望能在特殊時期能帶給中華民族力量,振奮民族信心。迪士尼動畫電影《白雪公主》的成功某種程度上說明,動畫作為新型藝術形式,深受民眾歡迎,且老少皆宜,受眾群體廣泛;動畫作為文化傳播的新媒體也正符合此時社會傳遞民族崛起正能量的功能需求。因此,發展中國動畫以號召民族團結、抗爭,傳遞著民族自強的精神使命需求也迫在眉睫。
基于時代背景下的雙重使命要求,“中國動畫學派”的鼻祖萬氏兄弟力排萬難,攻堅克疑,終于開啟了中國動畫藝術的壯麗開端——1941年,中國第一部動畫長片電影《鐵扇公主》登上銀幕,影片以另類“中國公主”的形象一鳴驚人,票房盛況空前,甚至與世界動畫的標桿——美國動畫電影平分秋色。《鐵扇公主》的上映不僅標志著“中國動畫”的誕生,影片所傳遞的民族自強的核心價值觀更是令每一位心懷愛國之心的觀者為之震撼、動容:橫行逆施的牛魔王、殘暴蠻惡的日寇侵略軍一定會被自強不息、永不屈服的中華人民所打敗,中華民族一定會站起來的!
因此,在民族被壓迫、侵略的時代背景下,動畫作為一種傳播手段,兼具宣揚民族自強、勇于抗爭的時代使命。而這正是彼時國產動畫民族性的集中體現——團結抗爭、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二、傳統藝術大放異彩——“中國學派”的輝煌
面對取材《西游記》、水墨效果的場景及戲劇化的角色造型的《鐵扇公主》所帶來的喜人佳績,其主創萬氏兄弟依然認為該片仍然有所欠缺:動畫藝術的民族性不夠強烈,特別是其中孫悟空的造型和角色動作設計仍未完全擺脫迪士尼的藝術風格。因此,主創萬氏兄弟指出,中國動畫一定要有中國人自己的風格,尤其要有強烈的民族性!特別是1956年,榮獲威尼斯兒童電影節獎項的《烏鴉為什么是黑的》被評委組誤以為是蘇聯作品,更是深深刺痛了中國所有動畫人。于是,動畫業內喊出了要致力于“探索民族風格之路”的口號。在民族動畫發展危機之際,普通民眾、國家都深刻意識到發展民族動畫的重要性:即是市場發展需求也是文化發展需求——泱泱中華,應當有自己的、明顯民族特色的“中國動畫”。
帶著這樣的目標,萬氏兄弟開始籌備《大鬧天宮》并于1965年上映。與《鐵扇公主》一樣,《大鬧天宮》的主題也是宣揚中華人民對強權、封建統治力量的頑強反抗并最終取得勝利的。同時這部影片在民族特色風格方面相較于20年前的《鐵扇公主》有著巨大的進步:影片中的人物的打斗、主角的標志性動作均引用了京劇的戲劇元素;畫面背景大量采用傳統中國畫元素;背景音樂更是吸收了京劇等戲劇音樂的表現形式,突出劇情的戲劇沖突。
這部從角色造型、場景、動作到配樂,細致到每一個細節都以強烈的民族藝術風格和經久不衰的民族藝術魅力塑造出的動畫電影,標志著中國民族動畫迎來了其發展的巔峰,令世界動畫界為之驚嘆,奠定了中國動畫在國際上的卓越地位,同時也完成了萬氏兄弟、中國動畫人決心要做出極具中華民族特色動畫電影的夙愿,甚至影響了一批優秀的日本動畫大師,讓中華民族文化的影響力在世界范圍內發光。
此后,“中國動畫”區別于“美國動畫”“日本動畫”等風格的核心在于“民族性”這一觀念深深影響著上海美術制片廠等一批老一輩動畫電影人,他們積極從傳統藝術中汲取營養和靈感,致力于動畫的純粹“民族性”發展,于是本著“民族的即是世界的”發展理念,一大批具有鮮明中華民族藝術特色的實驗動畫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剪紙動畫《豬八戒吃西瓜》水墨動畫《山水情》《小蝌蚪找媽媽》,偶動畫《神筆馬良》等富含民族藝術、文化特色的動畫走向民眾,走向世界,并斬獲多項國際獎項。“中國動畫學派”在國際動畫舞臺大放異彩,引來國外動畫界對中國動畫的刮目,甚至令如今無數中國動畫愛好者趨之若鶩的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手冢治蟲之輩,也深受20世紀中國學派影響,繼而走進動畫,成就日本動畫的輝煌。可見,中國動畫曾經以其鮮明的民族個性、藝術風格來傳承、輸出中國文化,并具有世界性的影響力。正如法國《世界報》所言,……其造型藝術完美地詮釋了中國傳統藝術風格的精髓,讓“中國動畫”風格走向世界。
因而,在新中國成立之后的二三十年中,社會各業蓬勃發展之際,中國動畫藝術也迎來了新的挑戰:面臨新的歷史環境下動畫發展之路的必然選擇,追求更高的“民族性”需求——要讓中國動畫與其他民族的動畫區別開來,就要堅持從傳統藝術形式中汲取營養。
三、純粹的“民族性”之路——國產動畫的迷失
正值“中國學派”名聲大噪、風光無限的巔峰時刻,中國動畫的發展也迎來了新的問題:動畫“民族性”探索道路上前進方向的迷失。特別是當社會由統籌統銷的計劃經濟模式轉向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模式時,在市場經濟的考驗下,堅持“動畫純粹的民族性之路”是否是中國動畫前進的正確方向,引發了動畫人的深思。
一方面,動畫人本身的需求矛盾發生轉化:從外來動畫獨霸市場與中國人民迫切希望有與之抗衡的民族動畫的外部矛盾,轉化為動畫從業者對經濟分配方式不平衡的內部矛盾。中國市場經濟走向世界,對國內動畫行業原有的從業秩序形成強烈的沖擊——電影美術制片廠一貫的計劃經濟體制下的薪資制度與市場經濟的按勞分配的矛盾,使得動畫從業者民心不齊、怨聲載道,在經濟因素的影響下,中國民族動畫事業的發展急轉直下,逐漸進入消怠期。
另一方面,彼時正值國內經濟改革轉型期。從前美術電影制片廠幾乎所有經濟支出均由國家財政撥款,電影廠可以全力以赴、不顧盈虧制作精良的動畫片;而經濟改革以后,動畫市場的盈虧放歸市場,作為動畫生產主力的民營企業,經濟效益是其生存的第一要義,因此在逐夢動畫的同時,不得不因為考慮市場經濟的風險而顯得“縮手縮腳”。至此,民族動畫步于低谷。
此外,在經濟影響之余,還有連年不斷沖擊中國動畫市場的外來動畫:迪士尼、夢工廠、吉卜力、手冢治蟲等等美、日動畫接連不斷地向中國動畫市場輸送優質影片,占領中國動畫市場;而中國動畫長期在計劃經濟保護下潛心研究動畫藝術“民族性”的實驗道路上,更注重動畫意蘊的藝術性而忽略了動畫本質的娛樂性等普適性需求,因此在市場經濟的選擇下全無招架之力,失去市場、失去影響力,更罔論與之競爭。民族動畫仿佛陷入沼澤泥潭,難以起身。動畫“純粹的”民族性之路也陷入了發展困境。曾幾何時,深受中國動畫影響而投身日本動畫事業發展的宮崎駿、手冢治蟲等一眾異國動畫大師亦無一不為中國動畫的消極、低迷而慨嘆、惋惜。
可見,單純且極致地強調動畫的題材、造型、動作、場景及配樂等藝術形式的“民族性”,而脫離了時代發展的需求,注定被歷史淘汰。中國動畫的發展固然離不開“民族性”,但更要兼顧發展的“時代性”。
四、“民族性”與“時代性”——新時代中國民族動畫的希望
為了重拾昔日的輝煌、爭奪市場資源,進入21世紀之后,國家政策大力扶持,動畫從業者自強不息,爭先學習國外的先進制作技術、理念、運營模式。然而,中國動畫沉睡太久,在迫切希望快速成長的道路上,亂了方寸——亦步亦趨學習技術的同時,藝術風格上也趨向模仿,真正屬于國人的民族動畫愈發顯得路漫且遠。尤其當迪士尼帶著中華文化題材的花木蘭、國寶熊貓重返中國市場時,更是令國人心里五味雜陳:一方面被美國精彩的敘事、絢麗的特技所驚艷、震撼;另一方面又對著這些黃皮膚白人內核的經典角色有著羞憤的情緒。中國動畫人更是一遍遍地質問自己:為什么我們占著文化的先機卻不能制作出這般令世人矚目的動畫作品?
民族動畫消怠已久,曾經的動畫巨人,即將迎來沉睡后的蘇醒。值得慶幸的是,在低迷、不景氣的民族動畫時代,依然挺立在民族動畫行列、致力于復興民族藝術的從業者都是經過歷史精挑細選的,是真正的民族動畫的熱愛者。在他們的努力下,處于黑暗谷地的民族動畫也漸漸閃出星星之光:特效一流的《大圣歸來》時隔20年讓民眾重新看到民族動畫的希望;沉淀7年、精心制作的《大魚海棠》以打造民族動畫為使命,唯美的畫面、古色古香的韻味激起了民眾對古典藝術的向往;接踵而至的《白蛇:緣起》更以其美輪美奐的畫面效果盡顯民族風范,俘獲了一眾影民的心;一次次刷新票房成績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其精美的特效、國色山水的場景、完整動人的敘事,再次重拾了國人對民族動畫的信心。
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民族動畫的發展關鍵在于“民族性”,而“民族性”的關鍵在于“與時俱進”。“民族性”不只是局限于藝術形式的民族性,更在于文化內涵和時代價值體系的“民族性”。實踐證明,以《大圣歸來》為開端的新世紀的民族動畫正是遵循了“民族性”與“時代性”共存的規律,在民族藝術元素的包裝下,以優良的制作技術、完整動人的敘事結構傳遞符合當下時代背景的價值觀,喚起觀眾的情緒共鳴。
雖然當前正處于成長期的國產動畫,與“中國學派”的巔峰時期的盛譽相比,當下國產動畫仍有很長的道路要走。但接連的“星星之火”讓無數中國人看到國產動畫崛起的曙光,并正引領著民族動畫逐漸走出冰凍期,預示著中國動畫即將迎來新的蓬勃生機。而如何讓當下動畫在藝術的“民族性”與文化價值體系的“時代性”尋求一個完美的契合點,是中國民族動畫重新屹立世界動畫之巔的關鍵。
五、結語
在當下信息多元化傳播的時代,動畫藝術是文化走向世界、影響世界的重要載體。新一代中國動畫不僅在商業上不斷刷新戰績,亦在動畫的“民族性”道路上探賾索隱,力求在符合時代文化的背景下,利用動畫人物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文化。堅持動畫的“民族性”是中國動畫發展的必然選擇,我們要深刻認識到傳統文化與動畫藝術融合的重要性,只有在民族文化中掇菁擷華的特色動畫,才能真正做到與其他民族的動畫區別開來,但純粹的“民族風”難免會讓中國動畫進入審美程式化的桎梏。因而中國動畫的發展要在符合時代審美、市場需求的同時強調“民族性”,傳承和發揚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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