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曉松

清 羅聘 雙色梅 72cm×28cm 紙本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自然的吟唱: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花鳥畫藝術展”(以下簡稱“自然的吟唱展”)作為本館的品牌展覽,自2010年起在國內多家博物館巡回展出,2014年作為中法建交五十周年文化交流活動的收官之作,在法國巴黎中國文化中心展出;2017年應邀赴英國威爾士國家博物館展出。
中國花鳥畫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一脈相承,浸透了深厚的人文精神。“心依竹而弄影,情因蘭而送香”,花鳥畫已不是簡單地對自然的摹仿,而是要傳達一種境界、一種詩意,表現作者的審美理想和審美趣味,是畫家心靈的依托,情感的再現。
“自然的吟唱展”正是依托著“人文精神”和“審美情趣”這個主題展開的。展覽分三個部分:新桐初引——花鳥畫中的審美移情,畫中聽香——花鳥畫中的形神關系,浪漫花語 ——花鳥畫的吉祥寓意。通過對上述三個方面的解析,引導觀眾透過繪畫的外在形式,去探尋中國繪畫藝術蘊含的獨特人文精神和藝術魅力,體味畫家的內心世界、那些曾經的感動與關懷。
《莊子·逍遙游》中講了一只鳥,“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描寫了這只鳥的清高和雅逸。李清照詞寫道:“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后來人們便將“新桐初引”來形容君子人格的瀟灑與高逸,這是中國式的審美移情。屈原特別喜歡將香草比為美人,來佐證人格的高潔:“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中國歷代文人喜歡用花草的自然屬性賦予它人格品性,借以抒發自已的情感和志向,而花鳥畫就是中國文人移情遣志的重要手段,充分體現了特有的、自然秉性和人文意義相輔相承的關系,所以出現了梅、蘭、竹、菊四君子畫。
清代畫家高鳳翰在乾隆二年(1737)右手因病殘疾,從此改用左手作畫,因此他更改名號為“后尚左生”。這一年他在其作品《層雪鍛香圖》的題跋中寫道:“香從鍛煉來,酷冷出層雪。穿透十丈冰,拗來百尺鐵。掕掕歲寒氣,陰風吹不滅。”這就是梅花的精神,而這寒風中不屈的老梅,是否便是畫家此時心境的寫照呢?

清 朱耷 鷺鷥蓉華圖134.3cm×69cm紙本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清 鄭燮 七月新篁圖95.5cm×48.7cm 紙本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鄭板橋擅長作蘭竹,他說:“一蘭一竹一石,有節有香有骨。” 他筆下的蘭花,多為山野之蘭,簡勁的筆鋒勾勒出堅硬的巖石,一簇簇蘭草倔強地在石縫中生長,蘭葉纖細卻堅韌有力。鄭板橋畫竹如寫草書,多為寫意之作,濃淡枯榮,點染揮毫,都極富變化,無不精妙。畫面清勁秀美,超塵脫俗,極富動感和生命力。《七月新篁圖》在造型布局上高度概括提煉,僅繪寥寥數竹,便使人如入一片青郁蔥翠的竹林。畫家筆下的每一竿竹、每一片葉,筆筆得勢,片片入神,生機盎然。
周敦頤《愛蓮說》“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此語已成對荷花最高的評價。“出淤泥而不染”既是蓮之自然秉性,也是人們自我修養的境界。
作為大明王朝皇室遺民的八大山人,一生報著與清朝政府不合作的決心,懷著國破家亡的悲愴,他將憤懣的情感宣泄在他的作品里。他的作品充滿著孤寒冷寂的冷峻,筆墨中透著不屈的悲情;作者以闊筆濃墨勾繪葉瓣,淡墨繪層次,濃密的荷葉中掩映著幾朵純白的荷花,給畫面增添了些許生氣。一只翻著白眼的呆鳥立于危石之上,似乎隨時要跌下山谷。整個畫面雖然寥寥數筆,但見筆見墨,尤其是通過大片荷葉表現出了墨色微妙的韻味,這是其他花卉題材很難具有的造型優勢。

清 任伯年 松樹 紙本設色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清 高鳳翰 層雪鍛香圖129.1cm×40.2cm 紙本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顧愷之說:“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他認為,一個好的畫家不能只停留在對形的描摹上,必須提升到“以形寫神”的層面。中國繪畫最講究的就是意境的營造。意境作為一種美學概念,對中國繪畫有著深遠的影響。這種意境的營造,其實也就是畫家特定文化心境的一種藝術傳達,是個人心靈追求轉化為藝術表達的一種方式。
有一句很著名的詩:“不愁明月盡,自有暗香來。”這聯古詩說出了中國藝術超越于形似之外的神韻的真諦。香是無影無形的,是畫不出來的,但一個高明的畫家就是要把這不可能變成可能,這就是意境,而意境則是繪畫的靈魂!
文徵明的蘭草豐富了文人畫的內容,以獨特的畫面,自成一派,在蘭草繪畫的發展過程中,起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他在一幅《蘭石圖卷》的題跋中寫道:“昔趙子固寫蘭,往往聯幅滿卷,生意渤然。而鄭所南疏花老葉,僅僅數筆,而生意亦足。子固孟宗王孫,而鄭公亡國遺老。繁簡不同,蓋各就其所于見云耳。余雅愛二公之筆。余每適興必師二公。此卷雅意近子固,而所南本色亦時時一見。觀古當自知之。”道出了其蘭竹畫法的師承廣泛,所宗者有趙孟堅、鄭思肖等人,并且將他們的技法相糅合,發展出了自己的風格,開創了長卷寫蘭的新形式,極具文人氣與觀賞性。

張大千 照殿紅117.1cm×53cm 紙本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明 陳淳 辛夷花114cm×58.4cm 紙本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蘭石圖卷》畫面分兩段,一段由濃淡相間的實筆寫成,濃墨寫出新竹,青翠秀美;蘭葉飄灑反側有度,葉片交錯間,蘭花綻放滿紙馨香。另一段以白描雙勾蘭草為主體,用墨極淡,整幅畫作靈氣飛動,色淡而明澈,風度雅凈蕙蕊幽香,后面的山石也是淡墨輕擦,烘托著寧靜幽遠的氛圍。整幅畫作氣韻生動,淡雅明澈,帶給人一種幽靜深遠的感覺。蘭葉翠竹濃淡相宜、飄逸瀟灑,蕙蕊幽香,構圖疏朗不失謹嚴的法度,一實一虛間將蘭竹的靈韻送出,畫外之韻深遠悠長。
清“揚州八怪”之一的羅聘,筆情古逸深得金農神味,墨梅蘭竹,均極超妙,古趣盎然。有人評論他的竹為:寫竹不滿十數葉,能使葉葉生長風。他的《蘭竹圖》扇面以太湖石為間隔,將濃墨翠竹和淡墨雙勾的蘭草巧妙地分成前后兩個空間。筆墨由淡到濃,構圖由近而遠。淡墨雙勾的蘭草與同為淡墨的玲瓏石既相依偎又各自獨立,互不妨礙。墨濃畫竹枝,竹葉飽滿而有彈性,筆法嚴謹,情感內斂,以求“剛中有柔,靜中帶動”的效果。整個畫面淡雅、素潔,表現出一種纖塵不染的超凡境界。
張大千的《荷花圖》荷葉卷舒開合、天真爛漫,巨大的葉片參差錯落氣勢磅礴。幾朵白蓮在荷葉叢中含苞初綻生機盎然。畫家用筆疏狂直樸,架構自然忘形,有搏雪傲霜挺拔淋漓之氣;豪放處,灑脫恣肆,有劈山斬浪之勢;婉約處,圓潤凝重,不勝清新秀美之至,實當得“古今畫荷的登峰造極”之贊譽。
“山氣花香無著處,今朝來向畫中聽”。“聽香”聽的是繪畫形式之外的靈韻,是賞畫的最高境界。當你面對一幅作品時,或凝神靜氣,或閉目遐思,仿佛能體會到無形的香通過有形的畫紙傳遞出來,這就是意境,是畫境,更是畫家內心深處對美好世界的向往。

清 周庭策 荔枝鳴禽圖 51cm×18cm 紙本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清 羅聘 蘭竹圖 50cm×16cm 紙本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希臘神話中說,愛神在誕生時創造了玫瑰,因此玫瑰成了愛情的象征,也許這就是西方“花語”的初始吧。中國也有自己的“花語”,這些花語以圖案的形式出現,成為獨具中國特色的代表性圖案。花鳥畫中的圖案寓意大致分二種:以花的自然屬性體現自我修養和人生境界;以相對固定的圖案形式表達人生志趣、吉祥幸福的心愿。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中國的文人在花的世界里承載了自己的一片真情,尋覓著自我精神的慰籍,寄托著出世的逍遙與入世兼濟天下的雄心壯志。在民間,不同的花語成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的藝術表達。無論清雅或世俗,花語一直在人們的心中存著一份美好,一份浪漫。
鳳凰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百鳥之王、吉祥之鳥。鳳凰與牡丹的組合寓意大吉大利、大富大貴。《詩·大雅·卷阿》:“鳳皇于飛,翙翙其羽。”指鳳和凰相偕而飛,意為夫妻和眭恩愛。2017年“自然的吟唱展”在英國展出時,英國方面堅持用黃山壽的《仿宋人鸞鳳牡丹圖》作為展覽的宣傳主圖,他們說,2017年是中國的“雞”年,而鳳凰是百鳥之王、吉祥之鳥。

清 李鱔 富貴宜男圖 129cm×71cm 紙本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
“揚州八怪”之一的李鱓繪畫題材十分廣泛,擅畫花卉蟲鳥,曾師從蔣廷錫、高其佩、林良、徐謂、朱耷等,精細處工致謹微,豪放處落筆勁健粗闊,縱橫馳騁頗具氣勢,不僅有文人畫常用的題材,還有生活氣息極其濃厚的作品。他善于將細筆勾勒與開闊放縱結合起來,酣暢淋漓,清新動人。
《富貴宜男圖》山石之上繪盛開的牡丹,山石下一株宜男草搖曳多姿。牡丹花歷來被喻為富貴之花,宜男草本名萱草,古時認為懷孕婦人佩帶萱花可以生男,故為宜男。“富貴宜男”表達了希望富貴和多子的美好愿望,是文人畫與世井風俗結合的典型實例。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荔枝有大吉大利之意,綬帶隱喻長壽。周廷策《荔枝鳴禽圖》鮮紅的荔枝樹上,一只白色的綬帶飛來枝頭昂頭鳴叫。此圖以強烈的色彩對比、吉祥和美的寓意表達了作者對生活美好的愿望。《五瑞圖》便是畫家筆下最常見的題材。所謂“五瑞”,常指松、竹、蘭、萱草、菖莆等五種 植物。每逢春節,家家堂屋正中都要掛上一幅五瑞圖,以示全家在新的一年里吉祥如意,年豐人壽,家業穩固,子孫興旺昌隆,萬事平安無憂,這是中國流傳了千年的民俗。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杯香茗,幾縷墨香,看幽蘭吐芳,觀新篁抽芽,當我們靜靜地品讀一幅幅精美的畫卷時,又何嘗不是一次吟唱自然、感謝自然的朝拜之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