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爸爸

田永其

一

我從小笨手笨腳，什么都做不好，是老師、家長眼里的異類，同村孩子們的游戲我也參與不進去，所以我爸時常擔心我的未來。

好不容易升到初中，我的成績總是排在末尾，在老師眼中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孩子。初中臨近畢業時，我爸又在為如何把我送進一所好高中而頭疼不已。

小地方教育資源有限，所以我的選擇并不多，縣里的一中和二中只會挑拔尖兒的學生，剩下的大多數學生就只能選擇學費高昂的私立學校或者三流高中。

情況雖然如此，但家長們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一所很差的高中。我爸托人幫忙，希望能把我安排進一所不那么差的高中。我爸說了很多好話，最后事情還是沒有辦成。

恰巧那時候有一所省內中專的招生老師來學校宣傳，說上高中不如學一門技術，又不停地宣傳他們的就業率有多高，學校多么務實，最后告訴我們要提早報名，說如果等到中考成績下來，人多就報不上了。

我知道我爸其實一直期盼我能上一所好高中，所以親口向他承認自己考不上高中，只能去念中專，是很難的一件事情。我不想讓他太失望。

但是我也知道，以我的成績，考上一所正兒八經的高中是很難的。

我爸其實沒有什么文化，只是小學畢業，但他一直希望我能夠很出色。可我一直是差生。農村的孩子如果不努力的話，只能早早出來干活。

給我爸打電話是在午休時間，同學們都在教室，我一個人躲在宿舍的被窩里給他打電話。

電話里傳來我爸很疲憊的聲音，他問了我一些學校的事。所有問題都問完了，一段沉默之后，我終于對我爸說：“爸，我可能考不上高中。”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

“那個……學校里今天來了個省內中專的招生老師，你要不要來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出那些話的，反正說完我就控制不住了。感覺很委屈，說話已帶著哭腔，還沒聽電話那頭是什么反應，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爸后來又把電話打了過來，告訴我別哭。他說實在考不上就算了，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要害怕未來發生的事。

他說學門技術也挺好的，只是會很臟很累，怕我吃不下那個苦。

那些年我在做選擇時總是會逃避，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如何選擇，我爸總會在我無路可走時給我一條退路。

二

長大后，我爸總是希望我能按照他的想法去生活，在我不情愿時，會想方設法騙我去做。

從小到大，我爸騙過我很多次。從我很小的時候要替我保管壓歲錢開始，再到中專畢業后，我要去學一門手藝謀生時，他為了讓我上心，騙我說：“等你學會了技術，我就不管你了，你想到哪兒生活、做什么，都隨你便吧。”

其實長大的我一直想追求自由，無奈一直被我爸困在身邊。

后來，有一段時間我爸失業了，每天焦頭爛額地找工作，不知道從哪個朋友那兒得知做水產很賺錢，但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便興致勃勃地找我商量。

他說他年紀大了，容易糊涂，想讓我幫他算算賬。他說：“你和我一起去做，等你做兩年，手里攢夠了錢，我就不管你了。”

這方法挺管用的，那時我還真的信了。因為我真的想自己出去生活，去尋找我的山和海。

于是，我決定先幫我爸創業，改變命運。

我爸說，他這一輩子其實就在等一個時來運轉的機會。

我爸以前做過不少生意，但都賠得一塌糊涂。不是因為他三心二意，也不是他不了解情況，奇怪的是，但凡我爸涉足某個行業，這個行業很快就會迎來史無前例的寒冬。

我爸這次選擇相信我，他覺得我是一個做生意的好苗子。我也覺得我爸很有眼光。

我爸說，要是這次發達了，我們一家就可以住進小別墅、開名牌小轎車了。

可那次和其他許多次并沒有什么不一樣。在那次失敗中，唯一能證明的是，我的確也不是一個做生意的好苗子。

三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發現我爸老了。

我爸年輕時挺拼的，和別人合伙做生意，他這個人愛面子、講義氣，又老實，和人拼酒拼飯，兄弟一大堆，熱鬧得不行。

到最后，一起做生意的都成了冤家。

他年紀大了，身體逐漸不好，一些老毛病也舍不得去醫院看看。

可是他會買很多保險，似乎年紀大了都會這樣，總是怕這怕那的。他有時候挺悲觀，畢竟，在他看來，他辛苦了大半輩子，也并沒有比別人多得到些什么。

很多時候他都在抱怨人生艱苦，可有一次他說：“我希望能多掙一點兒錢，你成家之后能多給你貼補一點兒，讓你以后活得輕松一點兒，不再那么累。”

我爸總是說我太幼稚，不靠譜，沒有能力，干事情毛手毛腳，而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他買那么多保險，是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再替我承擔生活上的那些壓力，我一個人沒有辦法好好生活。

生活的苦痛他都可以自己去扛，但他希望可以把未來的曙光留給我。

四

長大后的我其實也還是一樣，笨，反應慢，腦子不會轉彎；懶，又沒干勁兒。

在生意失敗之后，我掙扎了很久，后來我想，對于已經發生的事，更要勇敢地去面對。這就是我爸想告訴我的吧。

我承認我小時候挺討厭我爸的，長大的我更渴望自由的生活，可不管做什么事他都要管著我。我想出去闖蕩，他想把我留在身邊。

我知道，我爸曾經說過很多哄我的話，為了讓我去做我不喜歡的工作，讓我去學那些煩瑣的手藝。

我知道，我爸其實不過是想讓我成為一個能踏踏實實做事情的人，不希望我好高騖遠、急功近利。

我和我爸其實一樣，我們都很堅強地去活，很用力地去愛，一生努力想要掙脫平庸。

面對這世俗的生活，我們無能為力，只有拼命地往前走，經歷失敗，然后成長。

關于我和我爸的故事，我始終沒有想到一個很完美的結局，又或者是能在故事的最后抖個包袱，說個哲理，讓人眼前一亮。

但人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