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 叢佳紅 孫啟耀
( 哈爾濱工程大學,哈爾濱150001)
提 要:本文旨在采用定量及定性方法,以美國總統大選電視辯論中的話語為語料來探討責任型情態隱喻在語篇中的人際意義。 責任型情態隱喻可以將情態偽裝成命題,通過小句來表達發語者的觀點和判斷,使發語者更好地脫離或者承擔對判斷的責任,以實現其情感共鳴、強調觀點、轉移矛盾和委婉措辭的人際意義。 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有助于發語者在特定的語篇中構建其高權勢或者柔和的不同個人形象,更好地實現其真實的交際意圖。 對于責任型情態隱喻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其在特定語篇中的話語功能,從而采用相應的話語策略,提高話語交際效力。
情態是系統功能語言學中實現人際功能的兩個重要系統之一(Halliday 1994)。 情態系統一直以來都是國內外語言學家的熱門研究領域(韓力張德祿2019,高艷明何鳴2019),國內的理論研究始于1994 年朱永生的“英語中的語法比喻現象”一文,目前僅在中國知網(CNKI)中收錄的有關情態的研究論文已有五千余篇,但其中有關情態隱喻的研究僅有232 篇,相對比較匱乏,尤其是對責任型情態隱喻的研究。 隨著理論研究的深入,應用研究被廣泛應用于商務語篇、新聞語篇、文學語篇等各種文體的人際意義建構的研究中。以往對情態的研究多側重于對表達情態意義的情態謂詞的研究,而情態謂詞只是表達情態意義的手段之一,人們往往會采用一些情態的隱喻式表達來突顯或隱藏情態的來源(張征劉世鑄2016:53)。 政治語篇的人際意義研究近幾年受到國內外學者的關注,主要從語氣、情態和評價3 個系統進行分析,但“通過對政治語篇中情態系統所表達的人際意義的分析總結,可以發現情態隱喻的研究較少”(楊冬梅王梅2016:144)。 情態在政治語篇中的分析“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認識情態在政治語境中特有的話語功能,揭示這些政治語篇中隱含的權力控制及言外之意,還能揭示這些政治家的話語策略,從而為我國構建中國特色的政治話語體系及制定針對性的外交政策服務”(徐中意2017:31)。 從責任型隱喻角度分析人際意義的建構,可以判斷出發語者如何運用自己的語言技能打動聽眾,實現交際目的。 因此,研究責任型情態隱喻在語篇中的人際意義構建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旨在從責任型情態隱喻角度,以總統辯論話語為語料,通過定量及定性方法,分析責任型情態隱喻在語篇中的人際意義功能,分析其如何通過語言來實現發語者的權威性與合法性, 以達到說服對方的目的。
語言有3 大元功能(metafunction):概念、人際和語篇功能(Halliday 1994)。 功能語言學持建構主義觀,認為人類通過語言解碼世界,建構事物,再在語言中化為意義。 人際意義通過人際系統得以建構,包括情態系統和語氣系統。 “情態即發語者對其所言的主觀態度”(Bussmann 1996:307),即說話人對自己所發表的命題的有效性和成功機率的主觀判斷,是實現人際功能的核心要素。 韓禮德將情態系統分為情態化(modalization)和意態化(modulation)。 情態化指在以交換信息為語義功能的命題中,發語者對命題可能性和經常性的判斷;意態化指以交換物品為語義功能的提議句中,發語者對提議的態度,包括義務(obligation)和意愿(willingness)或傾向(inclination),又稱責任型情態(Halliday 2008:147),包括責任階(allowed,supposed,required) 和傾向階(willing,keen,determined)(李戰子2002:75)。 情態的表現形式有很多種,包括情態動詞、情態附加成分和情態隱喻。 “情態隱喻”是復合體的線性結構實現其人際意義。 譬如我們可以把表示主觀可能性的I'm certain, it's likely 等都視為情態隱喻。 在責任型情態方面,發語者對責任與意愿的表達并非通過顯性的情態詞予以表現,而是通過被動謂語動詞或形容詞、語態變化、變換主語等形式表現出來,關注的是能讓事件發生的內在或外在的驅動力。 譬如用I want you to...和let's make sure...替代you should...和we must...在一致式里,情態是命題的附加語,而不是命題本身。 在隱喻式里,情態和命題或建議由小句和關系過程小句來體現(Halliday, Matthiessen 2004:624)。 “由于情態的隱喻特征,它雖然本身是個命題,表示情態的人際評價意義,同時在體現命題或提議的小句里充當情態附加語。”(楊信彰2006:2) 馬丁認為處于權勢一方常使用一致式,而弱勢或順從一方常使用情態隱喻(Martin 1992)。
情態可以從主觀和客觀兩個角度來表達,稱其為取向。 Thompson(1996:62)對情態責任進行較為清晰的討論, 將其分為顯性主觀、隱性主觀、顯性客觀和隱性客觀,其中顯性主觀和顯性客觀為情態隱喻,即通過偏離常規的情態表達形式來實現人際意義。 顯性主觀情態表達發語者愿意承擔情態責任,而顯性客觀情態表示發語者要脫離責任。 因此顯性主觀責任型情態隱喻中體現情態的小句往往是表達發語者的心理活動,強調其主觀的看法和判斷(Dennis 2017:99),明確對判斷負責。 通常處于弱勢的人喜歡使用主觀情態隱喻,以縮小發語者和受語者的距離,達到情感共鳴和轉移矛盾的目的。 而客觀責任型情態隱喻通常用來掩蓋其情態來源,將命題屬性客觀化,將發語者對事物的態度以客觀形式呈現給受語者,從而體現對事物的客觀敘述,構建成使聽眾無法質疑的事實,使發話者脫離情態責任,強調發話者的觀點和立場,建構發話者的權威性。
責任型情態隱喻為發語者提供表達情態的自愿,為適應特定的語篇表現出其特有的特點,更好地幫助發語者建構自信、負責和謹慎的形象,拉近雙方的距離,建立良好的關系并獲得支持(孫愛珍趙江蓉2014:95),更有利于其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和立場。
本文選取的語料來自“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com)上美國總統大選電視辯論會上的政治語篇,具體構成如表1。 以此語料為數據樣本,利用WordSmith7.0 語料分析軟件進行分析。 Word-Smith 具有檢索、單詞列表、主題詞統計功能。 在分析過程中通過軟件查詢和統計情態隱喻在文本中出現的頻次,再通過人工分揀出責任型情態隱喻,從而對語料庫中情態意義的表達手段進行分析,尤其是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再用定性分析的方法將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人際意義予以解讀。

表1 語料的構成
情態是實現人際意義的主要手段,交際者通過語篇中的句子來表明自己對于各種事件的意愿及態度,必然帶有其自身的主觀和客觀的情緒,由此來確立自己的態度、意志和權威。 因此情態在很大層面上與發話人的主觀意愿具有相關性。

表2 語料中情態的詞頻表
從表2可以看出在第一場和第三場辯論中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頻率基本相同;在情態隱喻中的占比也相差無幾,分別為49%和53%;第二場的頻率卻僅為0.175,占比僅為35%。 第一場辯論中發語者旨在強調自己的觀點和主張,意在彰顯其自信,同時通過語言構建其親民的領導人的形象及人格魅力,因此多采用責任型情態隱喻;而在第二場“最丑陋的辯論”中,雙方就“郵件門”“侮辱女性”等丑聞展開唇槍舌戰,極力應對彼此的人身攻擊。 在此場辯論中情態的頻次并沒有明顯變化,但情態隱喻的頻次大大降低,僅為28%。在這場辯論中發語者旨在表達武斷的語氣,意圖將自己的觀點強加于對方,以彰顯其權勢,因此多采用一致式;第三輪辯論的話題回到最高法院、移民和經濟等問題,發語者從政經歷豐富,有利于構建其所謂的經驗豐富的政治領導人的身份。 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頻次增加,旨在拉近與選民的社會心理距離,以產生共鳴,并巧妙地轉移矛盾,明確清晰地體現其立場和主張。
功能語言學家認為處于弱勢的一方為縮短與受語者之間的距離,引起彼此間的情感共鳴,通常會將責任型情態隱化,用I hope/I want 等隱喻形式代替You must/You should 等一致式表達方式。這種顯性主觀的責任型情態隱喻有鼓舞群眾的作用,同時將政府的意志掩蓋在個人意志之下,可以凸顯發語者的柔和個性,縮短彼此雙方的社會心理距離,引起共鳴,從而實現個人意圖。 例如:
①I want us to invest in you. I want us to invest in your future.
從字面上看,I want us 表達發語者的一種期望——“我希望我們能夠投資于人民(你們),投資于人民(你們)的未來”。 但實則是要表明政府的責任——“政府應投資于人民,投資于人民的未來”。 發語者并未直接表明政府的責任,而是用責任型情態隱喻“我希望我們”,即我所領導的政府應如何,拉近發語者與普通選民的心理距離,用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的對話,打造一種直接的信息交流,使其與受語者形成情感上的共鳴。
②And let's have paid family leave, earned sick days. Let's be sure we have affordable child care and debt-free college.
運用祈使句看似是對“我們”的邀請和提議,實際上是使用責任型情態隱喻說明“我們”應確保人民都能負擔得起子女的撫養和教育,將聽眾引入其構建的母親關愛孩子的語境中,讓聽話人產生共鳴。 與冷冰冰的“你們應該”或“政府應該”等表達相比,這種方式更具親和力和感染力。
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可以拉近交際雙方的社會距離,將受語者迅速代入到發語者所構建的氛圍中,形成情感共鳴,可以有效幫助發語者實現塑造富有親和力和感染力的人物形象的目的。
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將發語者話語的投射部分巧妙地蘊藏在被投射部分,既可以掩蓋自己的真實態度,又可以逃避對事情所造成的后果的責任,從而將矛盾轉移,來緩和受語者和發語者之間的關系。 因此,在以男性為主導的領域中,女性發語者多采用責任型情態隱喻,可以更好地體現出女性的溫情和感性的力量,使話語不會顯得太咄咄逼人。 例如:
③And I have no reason to believe that he's ever going to release his tax returns, because there's something he's hiding.
在談到對手在納稅方面出現的問題時,發語者首先列出種種事實來佐證所要表達的觀點,再拋出自己的結論和看法。 基于事實,“沒有理由讓她相信”他會公開稅表,因為這正是他所要隱瞞的。 雙方候選人針鋒相對,女性發語者通過這種方式清晰地分析問題,表達觀點,把自己不應信任對手這一矛盾通過隱喻的表達轉移到客觀事實上,巧妙地脫離情態責任,即“一切與我無關,只怪對手自己的所作所為”(Cassi 2018:66)。
④...he owes you the answers to that, and he should provide them.
針對對手不愿意公開的問題,女性發語者要求對手必須回答上述問題,但用詞非常巧妙。 例④中的兩個分句其實表達的是同一層含義,前半句用責任型情態的隱喻來轉移矛盾,是他欠你們一個答案,而非我逼他回應;同時又強調他回答的必要性;后半句將這一責任型情態顯化,增強語氣,讓對手無法回避。
綜上可以看出,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可以巧妙地將發語者的真實觀點掩蓋,通過轉移責任,弱化與受語者之間的矛盾,實現個人交際意圖的同時,又構建其柔和的個人形象。
在話語交際過程中,發語者可以采用顯性客觀的情態取向使自己的判斷和主張客觀化。 責任型情態隱喻可以開門見山地指明問題的重要性和蘊含的強烈情感,通過語言宣傳其主張,因此使用顯性客觀的責任型情態隱喻可以使發語者的觀點客觀化,提高其客觀性,從而凸顯發語者的權勢和身份,幫助其構建自己的威望和權勢,并通過影響和操控受語者的思想來維護自身的利益。 例如:
⑤And I think it's important that we grip this and deal with it, both at home and abroad.And here's what we can do. We can deploy a half a billion more solar panels. We can have enough clean energy to power every home. We can build a new modern electric grid. That's a lot of jobs; that's a lot of new economic activity.
上例中,發語者表示雙方均有責任采取措施來應對全球的環保問題。 It's important that…開門見山地強調重要性,將命題的屬性客觀化,使人無法質疑。 用important 強調這一責任的重要性,突出發語者的觀點,給人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后文用多個we can…排比句,將第一句中的責任型情態顯化,使第一句與之遙相輝映。
顯性主觀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使用也可以表現出發語者的權勢地位,使受語者通過對語言的解碼感受到其權勢和決心。
⑥I am determined that we're going to get the economy really moving again, building on the progress we've made over the last eight years, but never going back to what got us in trouble in the first place.
I am determined that... 表達出發語者對提振經濟的決心,用愿望的表達來說明責任之重要。一方面強調愿望之強烈、責任之深重;另一方面又避免使用“必須”等情態動詞所帶來的壓迫感,讓受語者對話語充分解碼,了解說話人的決心。We're going to...是用將來時的表達,體現后文內容發生的必然性,與前文的determine 一起,突出發語者對該觀點的強烈自信,給人一種勢在必行之感。
Leech 認為在話語交際中,話語越間接,受語者選擇的余地越大,話語越禮貌(Leech 1983)。發語者和受語者只有遵守禮貌原則去維護雙方的關系,保存彼此的面子,交流才能順利進行。 在相同的語境下,責任型情態隱喻的主客觀性與話語的禮貌程度相關,可以增強話語的禮貌性,使用顯性主觀隱喻形式可以向受語者強調他所說的話語僅是個人看法,體現對受語者的尊重;使用顯性客觀隱喻形式可以使發語者的話語由主觀化轉向客觀化,從而給對方留有面子。 對于某些敏感問題或不方便直言的問題,發語者可以通過責任型隱喻形式,將受話者可能感受到的來自對方的壓力和責任轉變為外部力量造成的,而非發語者本人,因此使發語者的觀點更易被接受。 例如:
⑦Well, I've heard he said this at his rallies,and it's really unfortunate that he paints such a dire negative picture of black communities in our country.
發語者意在指責對手不應對黑人社區的未來有悲觀情緒,但種族歧視一直以來都是美國社會所面臨的難題,在此問題上言辭必須謹慎,既不能激起矛盾,又不能否定,使用it's really unfortunate將命題識解為投射,把客觀性編碼為一個投射小句:對方描繪一副如此悲觀的畫面。 用委婉的語氣指責其不應持有這樣的觀點,將命題客觀化,讓受語者無法質疑其判斷,又避免言辭過激所帶來的嚴重后果,緩和交際雙方的矛盾。 這種語言表達更易于影響和操控別人的思想,從而使個人的觀點得以實現。
在話語交際中使用責任型情態隱喻有助于發語者與受語者達成情感上的共鳴,拉近心理距離;在表達觀點時,使用決定等隱喻式來表示強調情感,比用情態值最高的must 一詞更為堅定,可以構建發語者高權勢的身份,比較適合政治語篇的文體特點,即通過語言來實現政治家的權威與合法性,從而實現其政治意圖。 在表達強烈情感和立場時,使用責任型情態隱喻還可以轉移矛盾,弱化沖突的同時,也更加強調其必要性和客觀性;但弱化語氣,措辭委婉,凸顯發語者的陰柔個性,可以構建女性特有的人格魅力。 因此,作為女性政治家可以通過責任型情態隱喻特有的話語功能,利用語言構建其自信權威的領導人形象,同時又凸現女性溫和的親民個性,從而實現其政治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