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濤
(四川警察學院偵查系,四川瀘州646000)
在18世紀的西藏地方史上,頗羅鼐(艄蹴Sf,原名索南道杰V跬QSXf?Vf髗c,1689—1747年)無疑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因其在維護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等軍事政治事物中屢建功勛,故深得清廷和西藏地方的倚重與賞識,曾先后被清朝康雍乾三朝皇帝封為臺吉、扎薩克臺吉、孜本、噶倫、貝子、貝勒、多羅貝勒、郡王等爵職,并多次受到清廷頒賜的印信文書。筆者注意到,因頗羅鼐頻繁受到封賞,關于他的爵職封號及其所用印章,許多文獻記載和學術研究當中產生很大歧誤,給清代西藏地方歷史和漢藏關系的研究造成了困擾。有鑒于此,筆者擬在前賢的研究基礎上,結合文物、檔案和文獻史料對頗羅鼐的爵職封號及其用印進行系統梳理,并對這些封號和印章的使用及來歷問題進行探究,在此基礎上并就清朝西藏地方的用印制度略作窺探,旨在拾零糾謬,敬祈方家。
關于頗羅鼐的封號問題,以往研究18世紀西藏地方史和頗羅鼐的學者基本都會提及,但是學者們關于頗羅鼐封號的封授時間和稱號內容往往有各種不同的說法(1)例如成書時間稍晚于頗羅鼐時代的《頗羅鼐傳》一書,可謂是研究頗羅鼐生平最重要的參考書,但該書中關于頗羅鼐受封“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貝勒之印”和“郡王”稱號的時間是錯亂的,參見多卡夏仲·策仁旺杰著,湯池安譯:《頗羅鼐傳》,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91頁;國慶:《頗羅鼐年譜》,載《中國藏學》1992年第2期。。或者學者們的研究對頗羅鼐的封號問題沒有全面考慮,后人為頗羅鼐所做的傳記中對其受到清廷封號也敘述不完整,以至于后來學者們的研究中有很多困惑(2)德國藏學家史衛國(Peter Schwieger)教授在其新近出版的著作中,因其對清政府受封頗羅鼐的封號和印章問題了解不全面,不但為其研究造成困擾,而且因為印章問題而懷疑檔案本身的真實性。參見Peter Schwieger,“An Almost Forgotten dGe lugs pa Incarnation Line as Manorial Lord in bKra shis ljongs,Central Tibet,”in Tibetans Who Escaped the Historian’s Net:Studies in the Social History of Tibetan Societies,ed.Charles Ramble,Peter Schwieger,and Alice Travers,Kathmandu:Vajra Books,2013:103;The Dalai Lama and the emperor of China:A 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Tibetan institution of reincarnati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5:232,note 10.,此問題后文將會詳細敘述。
關于頗羅鼐的用印問題,中西方學術界亦有一個長時間的關注過程。20世紀50年代,伯戴克(Petech Luciano,1914—2010年)(3)Petech,Luciano.I Missionari Italiani nel Tibet e nel Nepal.II Nuovo Ramusio,Parte III.Raccolta de Viaggi,Testi e Documenti,Relativi ai Rapporti fra I’Europa e I’Oriente a cura dell’Istituno per il Medio ed Estremo Oriente.Volume secondo,Parte III.I Capuccini Marchigiani.Libreia dello Stato.Roma,1953:210.此后,伯戴克在他對迪特·舒《西藏印章學基礎》一書所做的書評中再次對頗羅鼐的印章做過注解。參見Petech,Luciano.Review on Dieter Schuh’s Grundlagen tibetischer Siegelkunde:eine Untersuchung über tibetische Siegelaufschriften in ’Phags-pa-Schrift,The Journal of the Tibet society,Vol.5,Bloomington 1985:110—111.和塔欽(Gegen Dorje Tharchin,1890—1976年)[1]兩位外國學者最早在收集和研究藏文檔案過程中開始關注頗羅鼐的印章。1981年,德國藏學家迪特·舒(Dieter Schuh,1942—)在他的《西藏印章學基礎》一書中結合檔案對四枚屬于頗羅鼐的印章進行了探究,其中三枚為八思巴字,另外一枚為滿、漢、藏三種文體的官印[2]。此后,國內學者歐朝貴和其美在他們出版的《西藏歷代藏印》一書中對頗羅鼐三種字體的印章作了公布。同年,恰白·次旦平措主編的《西藏重要歷史檔案選編》一書將成書于清末的藏文印譜書《噶廈印譜》(也被譯作《導盲》)收錄其中,其中包含兩枚屬于頗羅鼐的印章的印譜[3]。1995年,陳金鐘在《西藏第司歷任世系之印》和《西藏的吉語印章》(4)具體內容可參見陳金鐘:《西藏的吉語印章》,載《西藏民俗》1995年第3期;陳金鐘:《西藏第司歷任世系之印》,載《西藏研究》1995年第1期;陳金鐘:《元以來中央政權頒授西藏地方首領印章舉要》,載《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8年第3期。等文章中,對頗羅鼐的用印進行了較系統的梳理。此后,在中國學術界出版的大量涉藏文物圖錄中,都或多或少地對頗羅鼐的用印有所涉及[4]。2002年前后,德國波恩大學彼德·史衛國(Peter Schwieger)帶領波恩大學中亞語言文化研究所的團隊與西藏自治區檔案館合作,對收藏在西藏自治區功德林寺2700余件藏文檔案進行了數字化整理,在這批檔案中有一部分是頗羅鼐發布的文告,當中涉及到他的數枚新印章(5)其成果參見德國波恩大學西藏檔案資料數字化網站(Digitized Tibetan Archives Material at Bonn University):http://www.dtab.uni-bonn.de/tibdoc/index1.htm。本文引用的多數檔案和印章圖片都是采自上述網站,并且所選檔案與印章的編號也是直接采用網站中的原編號,即以大寫字母“K”代表“功德林寺”,后文不再說明。。2004年,沃爾夫岡·伯奇(Wolfgang Bertsch)對迪特·舒書中公布的一枚頗羅鼐的八思巴字印章進行了重新釋讀[5]。
綜觀以上研究,盡管前人關于頗羅鼐封號和用印的考證已有不少成果,但仍然存在以下幾點不足:其一,缺乏系統梳理。據筆者的初步統計,以往學者們公布的屬于頗羅鼐的印章不超過7枚,而筆者通過檔案和實物材料的梳理,目前可以確認有14枚屬于頗羅鼐的印章;其二,缺乏詳細的考證。我們可以看到,以往學者在對頗羅鼐封號和印章上的文字進行公布時,多只是對印章的主人進行簡要論述,沒有對印章上的文字進行轉錄和考究,尤其是涉及多語種文體時,以至產生了很多歧義,例如“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郡王之印”和“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貝勒之印”兩枚印章在不同的文獻中眾說紛紜(6)《西藏通史·松石寶串》一書中將“辦理衛藏”寫作“辦理危藏”,參見恰白·次旦平措等著,陳慶英等譯:《西藏通史·松石寶串》,拉薩: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691頁;《清代治藏政策研究》一書認為雍正皇帝1731年頒賜給頗羅鼐的印章文字是“總理衛藏事務多羅貝勒之印”(Q糶fBYD骩箅DfS?醴BfB箜f驩XfV@`躓V醴D豇SSf粲VV_DDS骯Q糇V`糇QT鬇醌ST鯌醵鯌PXB),這里的藏文名號也與印章實物上的文字有較大出入。參見蘇發祥:《清代治藏政策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68頁。;其三,對印章的使用情況缺乏關注,很少有學者結合檔案實物對印章在現實政治中發揮的作用進行探討;其四,已有研究存在謬誤。例如,以往研究關于頗羅鼐諸多封號、印章的受封時間和使用對象以及印章上的文字識讀有錯誤之處(7)如陳金鐘先生認為“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郡王之印”的主人是頗羅鼐之子珠爾默特·那布扎勒。參見陳金鐘:《西藏第司歷任世系之印》,載《西藏研究》1995年第1期。。
從藏文文獻和檔案記載來看,我們可以對頗羅鼐一生中所受封號進行比較清晰的梳理。約于康熙五十年(1711年),頗羅鼐因在藏地“百步穿楊”“馬上火銃”等比賽中嶄露頭角,深得蒙古和碩特部首領固始汗曾孫、掌管藏政的拉藏汗的賞識,被任命為金字使者(B跆b酩BT)[6]109。第二年,他受拉藏汗委托,總管后藏年楚河流域軍政事務,因其非凡的能力,使得這一地區邊界安寧、政教振興,為此,拉藏汗授予他“比切齊臺吉”(簦F鯌笫P鯌筅)的稱號[6]114。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為表彰頗羅鼐在抗擊準噶爾軍侵襲和反分裂、維護祖國統一所建立的功業,康熙皇帝下諭旨,封賜他為扎薩克臺吉(P鯌筅)[7]456和孜本(魼fQ魪S)(8)國慶認為“孜本”封號的授予年代是康熙六十年(1721年),參見國慶:《頗羅鼐年譜》,載《中國藏學》1992年第2期。的封號。雍正元年(1723年),頗羅鼐因在處理后藏事務和青海羅卜藏丹津叛亂期間保障了西藏的安全,而被清廷提升為噶倫,兼管后藏地方事務[6]232。雍正六年(1728年),因頗羅鼐懲處了殺害康濟鼐的元兇,使“黃教可興,番眾可輯”“討逆鋤奸,使藏地無辜受害者得雪沉冤,背旨肆行者早正刑辟”,清廷著封其為貝子,以獎義勇,以昭國憲[7]456。 雍正九年(1731年),皇帝諭理藩院:“布魯克巴部落人等互相仇殺,貝子頗羅鼐遣使解和,宣朕威德,甚屬可嘉,著封為貝勒”[7]459。乾隆四年(1739年),乾隆帝諭曰:“西藏貝勒頗羅鼐尊奉諭旨,敬信黃教,振興經典,練兵防卡,甚屬黽勉,著加恩晉封郡王。”[7]470(見表1)

表1:頗羅鼐獲賜封號一覽表
從散見的藏文文獻、檔案原件和印章著錄中,目前可以搜集到14枚頗羅鼐使用過的印章資料,茲分別介紹如下。
該印章印面呈方形,邊長3.9厘米,印文是黑色,共6行八思巴字[2]71。印文轉錄成藏文為:艄蹴P鯌筅V跬QSXf?Vf髗fPXB鬖SS骾VT艨BfPXfEQcf魓XTb髗c鮩DBSf?VfSV跫f魚DVQXTf
驢VTb趵B,漢譯為:頗羅臺吉索南道杰之印愿殊勝一切諸事成功吉祥之光普照四方。在功德林寺檔案中可以見到頗羅鼐發布的文告中鈐蓋了這枚印章(9)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1214。。
該印章印面呈方形,邊長6.5厘米,印文是紅色,共6行八思巴字。印文轉錄成藏文為:鯌QVD魪V跬QSXf?Vf髗c魪艄蹴QVDPXB艨BfPXfEQcf魓XTb髗cV鬖SS`骾VTV跫f跬?B?蹴髗c豕Q骬鯒,漢譯為:人王索南道杰頗羅鼐之印諸事成就無往不勝所到之處悉成吉祥。迪特·舒在其書中公布的一件由頗羅鼐發布的文告使用了此印[2]69—70。另在功德林保存的檔案中,可見到頗羅鼐頒發給扎西迥寺的文告也使用了該印章(10)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1217。。
該印章印面呈方形,印文既有紅色,也有黑色,邊長4.9厘米[8]。共5行八思巴字印文,轉錄成藏文為:艄蹴P鯌筅V跬QSXf?Vf髗cPX@鬖SS骾VT,漢譯為:頗羅臺吉索南達杰之印諸事成功。在迪特·舒的書中公布的2件由頗羅鼐發布的藏文檔案文書都使用了此印[2]68,另在功德林保存的檔案中也可見到多件檔案上使用了此印,印文為黑色(11)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799。。
該印章印面為方形,尺寸不明,印文為紅色[8]。在印文周圍有一圈回旋紋裝飾紋樣。印文共4行八思巴字,印痕不清晰,僅能部分釋讀,殘存印文轉錄成藏文為:T鯌跎AD笫STfB?粢T鯌跎D艄Qcf醐BfbXT跬Bf笫D蹕QbBSfPXB髗cQ骹豕,漢譯為:以貝子康濟鼐為首席噶倫,貝子阿沛巴為協助噶倫之印常勝。藏歷第十二饒迥金牛年至火羊年(1721—1727年),西藏由貝子康濟鼐達欽巴都索南結布、貝子阿爾布巴多吉杰布、公隆布鼐扎西杰布、臺吉頗羅鼐索南道杰和甲然洛卓結布等共同主持政務,當時政府公文中即使用這枚印章。據藏文檔案記載,藏歷鐵猴年(1740年)頗羅鼐發布給西藏地方百姓的一件文告中鈐蓋了這枚印章,說明直到此時該印章仍在使用(12)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1221。。
該印章未見實物,僅見于西藏博物館中保存的2件藏文檔案上的印文(13)檔案照片由西藏博物館何曉東先生提供。。印面呈方形,印文為紅色,由滿、漢、藏三種文字構成。左側為滿文,直書2行;中間是篆體漢字,直書2行;右側是烏梅體藏文,橫書8行。印文抄錄如下:滿文為wei dzang-ni g’alung-ni baita-be icihiyara doroi beile-i doron;漢文為辦理衛藏噶倫事務多羅貝勒之印;藏文為Q糶fBYD骩V@`翡S骯粲V`糇QXAS鬫醐f魩鯌醺鯌PXB。根據檔案內容和文獻記載,該印章是雍正九年(1731年)清廷賞賜給頗羅鼐之印。據領侍衛內大臣英誠公豐升額等給雍正皇帝所上的奏折內稱,頗羅鼐在朝廷封授他貝勒名號以后,向清廷請印,朝廷認為“既奏請頒降印信,相應照其所請頒給印信。所頒辦理衛藏噶倫事務多羅貝勒印信,交禮部以清(即滿文)、漢、唐古特三種文字鑄成銀印”(14)雍正九年十一月十八日“豐升額等議準賞給頗羅鼐貝勒印信折”、雍正十年十月初二“青保等奏頗羅鼐受賜印信謝恩折”,參見西藏檔案館藏,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合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461—462頁。。由此可進一步推測,頗羅鼐的這枚印章是一枚銀印。
該印章為銀印,印面方形,邊長10.4厘米,現藏西藏博物館[9]。印面布局和印文內容與前一枚(見圖1—5)印章大致相同,僅有雕刻細節上的差異。亦將其印文抄錄如下:滿文為wei dzang-ni g’alung-ni baita-be icihiyara doroi beile-i doron;漢文為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貝勒之印;藏文為Q糶fBYD骩V@`躓V骯粲V糇QXAS鬫醐f魩鯌醺鯌PX@。相較前印,最大的差別是這枚印章上的印文字體更加潦草隨意,看起來像是手繪描摹而成,極不成熟規整,應屬前一枚印章的復制品(15)結合前一枚印文資料,筆者懷疑西藏博物館現存的銀印,也有可能就是朝廷賞賜給頗羅鼐的銀印原物,二者之所以有此差別,或是因為《西藏歷代藏印》一書公布的資料是依照原印文字描摹而成。具體正確與否,還需結合印章實物進行求證。。

圖1:頗羅鼐用印
該印章未見實物,僅在檔案中見到印文。印面方形,邊長10.8厘米[2]72。印文為紅色,由滿、漢、藏三種文字構成。左側是滿文,直書2行;中間是篆體漢字,直書2行;右側是烏梅體藏文,橫書8行。印文抄錄如下:滿文為wei zang-ni g’alung -ni baita-be icihiyara doroi giyūn wang-ni doron;漢文為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郡王之印;藏文為Q糶fBYD骩V@`躓V粲V`糇QXAS鬫醐f驥SQVD骩PX@。該印章是乾隆皇帝頒賜給頗羅鼐之印(16)陳金鐘認為這枚印章是乾隆皇帝賞賜給頗羅鼐之子珠爾默特那木扎勒之印。參見陳金鐘:《西藏第司歷任世系之印》,載《西藏研究》1995年第1期。。據檔案記載,乾隆四年(1739年),乾隆皇帝諭曰:“西藏貝勒頗羅鼐尊奉諭旨,敬信黃教,振興經典,練兵防卡,甚屬黽勉,著加恩晉封郡王”(17)乾隆五年(1740年)“紀山奏請賞賜頗羅鼐總辦衛藏等處地方事務多羅郡王印信片”,參見陳金鐘:《西藏第司歷任世系之印》,載《西藏研究》1995年第1期。,并賞賜銀印,后被頗羅
鼐之子珠爾默特那木札勒襲用。珠爾默特那木札勒藏歷土蛇年(1749年)頒給宰桑卡夏卡的封文和藏歷鐵馬年(1750年)頒給勒丹年札之封文中都鈐蓋了這枚印章[10]。
該印章原物今已不存,僅在保存于西藏自治區功德林寺的幾份檔案中見到這枚印章的印文,其性質款識尚不明晰。從印文可以看出,該印印面為方形,印文從左向右豎向排列,紅色印文,內容為楷體漢字“頗納臺吉鈐記”。西藏功德林寺至少保存有2件鈐蓋這枚印章的檔案,都是藏歷鐵豬年(1731年)頗羅鼐發布給藏地僧俗百姓的文告(18)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2283、K799。,前一件檔案中該印章單獨使用,后一件中這枚印章與頗羅鼐的八思巴字印章一起使用。
該印章為錯銀鎏金鐵印,如意紐,高8.8厘米,印面方形,邊長2.2厘米。印文為篆刻“名望頗羅貝勒鈐記”。在印面上方刻有寶眼紋及月亮紋,左右下方各刻有五枚寶珠紋。在印面的線框外刻有藏文bV糝D髄ZD,漢譯為僧侶僧院。鄒西成將該印面上的“名望”二字誤釋作“噶倫”[11]。波恩大學網站中將這枚印章上的文字識作八思巴文字(19)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1763。。“名望”是藏文“QVD”的音譯,意為“人王”;“貝勒”(魩醺)是清政府封授頗羅鼐的封號(20)乾隆五年(1740年)三月十一日“紀山奏請賞頗羅鼐總辦衛藏等處地方事務多羅郡王印信片”,參見西藏檔案館藏,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合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474頁。。功德林寺保存的藏歷水鼠年(1732年)頗羅鼐發布給西藏地方僧俗百姓的文告上鈐蓋此印,印文為紅色,單獨使用(21)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793、K1763。。
該印章未見實物,僅在保存于西藏自治區功德林寺的幾份檔案中見到這枚印章的印文,其性質款識尚不明晰(22)使用該印章的檔案有功德林K1050、K1068、K1069、K1650、K1734、K1735、K1789、K2285。。從檔案印文可知,該印印面呈方形,印文為楷體漢字“名望頗羅郡王鈐記”,從右向左豎向排列,印文為紅色。這枚印章是對清廷封印的縮小復制,原封印是滿、漢、藏三語合璧銀印,漢字印文為“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郡王之印”[8]。功德林寺檔案館中至少保存有9件鈐蓋此印的檔案,如藏歷木鼠年(1744年)頗羅鼐頒發給西藏曲水宗僧俗百姓的文告(23)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2285。、藏歷火虎年(1746年)頗羅鼐頒發給西藏僧俗百姓的文告(24)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1789。等。
該印章未見實物,僅在檔案中見到印文,印面為圓形,尺寸不詳,紅色印文,在印面中間有2個藏文印文,藏文為V鬕暨,漢譯為幸福至上(25)參見功德林寺檔案,編號K485。。該印章與頗羅鼐的八思巴字印章一同鈐蓋,應當也屬于頗羅鼐的私人用印。
該印章為圖紋,印面方形,邊長2.3厘米[8],未見印章圖片。
該印章為賽丹木印,印面方形,邊長2.2厘米[8],未見印章圖片。
該印章為頗羅鼐個人庫房用印,印面方形,邊長為2厘米,中間有21字(26)筆者懷疑這枚印章可能就是前文列舉的八思巴字印章,但因缺乏資料佐證,尚待進一步考證。參見陳金鐘:《西藏第巴歷任世系之印》,載《西藏研究》1995年第1期。,未見印章圖片。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頗羅鼐用印的主要特點作簡要總結如下:第一,從印章性質來看,頗羅鼐的用印既有中央政府正式頒授的官印,也有頗羅鼐自行制作的私印。第二,從印面文字來看,頗羅鼐的用印包括漢文、滿文、藏文、八思巴字以及圖紋,這些印章在使用過程中印文既有紅色,又有黑色。第三,從形制特點看,這些印章以方形印為主,也有個別圓形印章,印章尺寸差別較大,其中多語合璧印章尺寸大于八思巴字和漢字印,其他圖紋印尺寸最小。
根據清朝官方印章規制,清廷頒授給西藏的印章“喇嘛、呼圖克圖,或金質,或銀印,扎薩克大喇嘛,銅質,并云紐,用清文(即滿文)、蒙古、唐古忒(即藏文)三體字,不篆,或清、漢文轉宿篆”[12],“印文清、漢本字鐫于印背,年、月、號數鐫于印旁”[13]。從現存印章實物和檔案材料來看,有清一朝,清廷頒授給西藏地方官員的印章普遍是由滿蒙藏漢等語組合而成的多語合璧印章,除金印和玉印外,其他印章一般都有滿漢雙語款識(27)歷史上,中央王朝給西藏地方僧俗首領頒賜多語合璧印章,是清朝新創的一種官印制度。從現存印章實物和檔案材料來看,清廷封印的印文除了滿漢雙語合璧、滿藏漢和滿蒙藏三體合璧文,還有滿漢藏三體和滿蒙漢藏四體合璧文字等。這類印章可參見西藏博物館編、何曉東著:《歷史的見證——西藏博物館藏歷代中央政府治藏文物集萃》,成都:四川美術出版社2015年版,第102—104頁。,這兩方面特征應是清廷給西藏的官賜封印最重要的判斷準則。目前學界對清廷頒授西藏地方印章的判斷標準存在諸多問題。例如,鄒西成認為前述漢字的“名望頗羅貝勒鈐記”是雍正皇帝給頗羅鼐的封印[11];陳金鐘認為清代西藏地方上使用的八思巴字印章也屬清廷賞賜,他還認為前述“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郡王之印”是乾隆皇帝頒賜給頗羅鼐之子珠爾默特那木扎勒的印章(28)詳細內容參見陳金鐘:《元以來中央政權頒授西藏地方首領印章舉要》,載《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8年第3期;陳金鐘:《西藏的吉語印章》,載《西藏民俗》1995年第3期;陳金鐘:《西藏第巴歷任世系之印》,載《西藏研究》1995年第1期。,上述認識筆者持不同看法。據筆者的研究,清朝西藏地方上的官印可以分為三個系統,即明朝舊印、清廷賜印和西藏自制印章。其中明朝舊印都是明朝中央政府賞賜給西藏地方的印章,到清朝仍被使用,這種印章的印文都是漢字,且多有款識;清朝政府頒賜的印章都是由滿蒙藏漢等語種組合而成的多語合璧印章,其余的八思巴字印章、漢字、藏文及其他印章都是清朝西藏地方上制作的印章(29)相關研究可參見朱德濤《清代西藏官印制度研究》,四川大學博士研究生畢業論文,2019年。。在此認識的基礎上,我們結合相關文獻可以對頗羅鼐以上用印的來源問題進行考察。
據《西藏志》載:“頗羅鼐未賜印之先,凡有文書,俱鈐紅色小圖記,番人用唐古特字,蒙古用蒙古字,行則各遵之。自噶倫以下皆用黑色圖記,雍正九年,頒給印信,始知用印。然素常亦不用,一切文書信字用漢文小圖章,文曰名旺多羅貝勒記”(30)這里所謂的“蒙古字”,實際上是指清代的八思巴字,在清代藏文中這種文字一律被稱作“霍爾依”(蹂b酩B)。這種文字與元代八思巴字有一定區別,明朝后期開始在國內藏傳佛教地區流行,主要用以譯寫藏文的印章、楹聯、匾額、經卷封面等。參見《西藏研究》編輯部編:《西藏志 衛藏通志》(合刊),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6頁。。成書于清末專門記錄西藏甘丹頗章地方政府印章的藏文文獻《噶廈印譜》中也有記載,“頗羅鼐執政二十年,其所用印是皇帝欽賜的,印文為‘辦理衛藏噶倫事務多羅郡王之印’”[14]。
結合現存的文物資料,我們可以對上述文獻記載作進一步認識。《西藏志》中所謂“紅色小圖記”指的應是頗羅鼐的3枚八思巴字印章,而漢文小圖章指的是上述漢字印章。據前文可知,清廷曾先后兩次頒授頗羅鼐印章,即前述滿漢藏三語合璧的“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貝勒之印”和“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郡王之印”。由此可見,頗羅鼐的用印按來源可以分為兩種類型,即清廷頒授和西藏地方自制印章。本文介紹的14枚頗羅鼐用印中,只有2枚多語合璧銀印是由朝廷賞賜,其余都是由西藏地方自行制作。另外西藏地方上的自制印又可分作復制印和新制印。其中復制印的復制對象主要是針對朝廷官方封印,如“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貝勒之印”和“名望頗羅郡王鈐記”等,新制印章的紐式和印文內容則更具藏文化本土元素,例如八思巴字印章中普遍使用吉語的現象。
關于上述印章的使用情況,現存的一些由頗羅鼐發布并鈐蓋有印章的檔案文告為我們提供了重要資料。為便于考察頗羅鼐印章的使用特點,筆者梳選出部分鈐蓋這些印章的藏文文告檔案,并據檔案主要信息制成表格(見表2)。通過分析,筆者發現,頗羅鼐印章的使用特點可按照其來源分作清廷封授印和西藏地方自制印兩大體系。從這個視角出發,我們就會發現,不同來源的印章有不同的使用規制,具體體現在以下幾方面:第一,朝廷封印和西藏自制印的鈐蓋載體有所不同,鈐蓋朝廷封印的文告,其載體一般都是珍貴的黃色絲綢,尺寸較大,而且這些黃色絲綢多以唐卡的形式進行裝裱,并且多會在絲綢周邊繪繡漢字、花卉、帶有內地宮殿式樣的建筑等具有明顯內地特點的文化元素,這表明這些絲綢可能是宮廷的賞賜品,是非常珍貴的材料;而使用西藏自制印的文告,一般都是米黃色藏紙,尺寸較小,文告表面一般也無圖案。第二,兩者的使用形式有所不同,即它們的鈐蓋位置和次數不同。朝廷封印很少單獨使用,一般都會與一枚八思巴字印章一起鈐蓋。其中八思巴字印加蓋在公文起首語的位置,為押題印;朝廷的封印鈐蓋于文告末尾處,為正題印,例如乾隆九年(1744年)頗羅鼐發布給蒙藏僧俗百姓的文告,其上同時鈐蓋了“辦理衛藏噶隆事務多羅郡王之印”和頗羅鼐的一枚八思巴字印[2]97—98,而西藏地方自制印的使用方式則相對更加靈活。第三,兩類印章的使用與文告起首語有關系。一般情況下,政府文告如果鈐蓋了朝廷的封印,那么文告的起首稱謂語中都會強調文告發布者是受到皇帝授權,即該文告的發布權力來自清朝皇帝。如雍正十二年(1734年)頗羅鼐發給西藏的文告,使用朝廷封印,其起首語為“BSXV?f`GXQ粲Df骭DX鯌醴D骩f……QVDVf跆b`粢QT鯌BOX(漢譯:天命文殊皇帝敕封人王貝子之文告)”。再如雍正十三年(1735年)頗羅鼐發布的另外一件使用朝廷封印的文告,起首語為“`GXX骭S鯌鯅fBb骭DXVQB魪笪S魪鯌醴D骩f……骭DX笪S魪fP鯌筅 Vf跆 T鯌醵鮭f笙豕f……鯌QVD魪鬇醌ST鯌醵b(漢譯:奉文殊怙主大皇帝之命……大皇帝敕封臺吉、貝子、貝勒人王多羅貝勒)”(31)這兩件檔案都收藏在西藏博物館,檔案圖片由何曉東先生提供。;而鈐蓋西藏地方自制印的文告,其起首語稱謂中沒有文告發布者權力來自清朝皇帝的表述。通常來說,文告發布者在起首語中會直接呼吁轄內的所有百姓,常見的模式如:“箴鯒B?`驡QT鯌?`髃舂QD 糍糍B×××鯌XDf驟c?酹BfT鯌X笙BQXSXP`QBc艤DfT”,或者“箜鯒B?`驡QT鯌?體舂QD 糇糍B蹴f魪OcVEfB箴bcf`鮐S `糍f髇D B鮩f鬹Q Q魪S 醌Q魪S ?B`鬔 V蠊Q魪S 鮩鬗B骩魝踟VfQDVEfT鯌跆b?鬗B^SXP`QBc艤DfT(漢譯:曉諭天下管轄范圍內的所有百姓,尤其是布達拉所屬的執事、哲林、谿堆、米本、如本、達都、居本、文武官員所領之貴賤僧俗等一體周知)”。

表2:頗羅鼐用印文告一覽表
綜上所述,關于清朝西藏頗羅鼐的封號和用印,我們可得出以下三點認識:
第一,以往學界關于頗羅鼐封號的考述存在諸多不足,通過本文的梳理和分析,對此問題有了更精確的考述。從本文研究可知,最早是蒙古和碩特汗王拉藏汗贈給頗羅鼐金字使者和比齊臺吉的稱號,后來清朝皇帝先后賜予他封號或印信,其中康熙帝封賜頗羅鼐札薩克臺吉、孜本稱號;雍正封賜頗羅鼐噶倫、貝子、貝勒的稱號,并賜銀印一枚;乾隆帝封賜頗羅鼐郡王稱號,并賜銀印一枚。
第二,結合文物、檔案和文獻資料,本文共搜集到14枚頗羅鼐的用印,這些印章既有清廷頒賜的官印,也有西藏地方上自行制作的印章;印面文字語種包括漢文、滿文、藏文、八思巴字以及圖紋,其中包含有漢藏滿三語的合璧印章由清廷頒授,其他八思巴字印、漢字印和圖紋印都由西藏地方自主制作;這些印章以方形印為主,也有個別是圓形印章。
第三,根據現存的由頗羅鼐掌理藏政期間發布并鈐蓋有他印章的檔案文告可知,頗羅鼐的上述印章,無論是朝廷正式頒授的官印,還是西藏地方自行制作的私印,都廣泛使用于西藏地方的政治事務之中,并且它們在使用對象、鈐蓋載體和文告起首語稱謂等方面呈現出諸多不同的特點,具體來說,朝廷封印的使用場合和等級都要高于西藏地方自制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