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下旬,我們化隆職業技術學校正在放暑假的老師接到學校緊急通知:在8月21日之前報到。當時我在省外與朋友一起旅行,接到通知,立即中斷行程,火速趕回學校。
回到學校才知道我校根據上級安排,接受了玉樹地震災區學生的安置與教學工作。學校領導強調這是我們學校接受的一項光榮任務,必須在開學之前準備好一切接待事項,并按時展開教學工作。學校領導還強調,必須為玉樹籍學生安排教學經驗豐富的專業教師。我有幸被選為這些學生的專職英語教師,與他們一起度過了一段不同尋常的歲月。
9月的化隆正是風景最為優美的時候,幾輛大巴送來了災區的孩子。雖然他們長途跋涉有點疲勞,但是新的學習生活環境使這些遠離家鄉的孩子們興奮不已,他們悅耳的康巴藏語在化隆巴燕上空飄蕩??上牪欢麄兊恼Z言,著實感到遺憾,同時也為他們的語言感到好奇。我發現部分孩子能講簡單的漢語,與他們交流沒有多大困難。我一開始便留心那些會講漢語的孩子,一旦遇到問題,他們可以成為我的翻譯。
終究是孩子,他們很快適應了這里的環境,擺脫了地震給他們心理帶來的消極影響,學習也逐漸步入正軌。在草原上長大的孩子無拘無束。課余時間,他們就像非洲草原上獅子的幼崽,只要一有空閑,他們要么摔跤,要么進行跳高、跳遠比賽,一點也不想安靜下來。孩子的心靈是一張白紙,可以畫上最美最好的圖畫。經過老師的辛勤教導,他們改變了,開始愛惜花園里的花草,會把掉在地上的垃圾自覺撿起來,吃飯開始排隊。學習能力有了明顯提高,成績也不斷提升,我為他們的進步由衷地感到高興。
然而語言始終困擾著我的教學,因為英語是外語,我又不懂藏語,怎么辦?于是每節課之前,我都找來那個會講漢語的措毛,把每個英語單詞的意義用藏語翻譯出來,而我用國際音標讀出藏語發音,這樣他們基本能理解英語單詞的含義,聽懂我講課的內容。實際上,在課堂上我用洋涇浜式藏語講授英語單詞含義,雖然鬧了不少笑話,產生了不少誤解或者誤會,但這種方法使這些孩子慢慢學懂了英語。每天晚自習后,我找到幾個懂漢語的孩子,向他們學習藏語課堂用語,使同學們能夠跟上我的教學節奏。當然他們的漢語水平也在快速進步,一學期結束時,他們已經能夠用漢語和老師交流了。
一天晚上,一個女生靦腆地找到我,欲言又止。我詢問了她的家庭情況,知道她想家中的奶奶了,但沒有電話,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撥通了電話,讓她與家人通話。她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泣,我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不過可以感覺到電話那頭在對她說要聽老師的話,她把電話還給我,接著說:“我奶奶說對老師要說‘瓜真切(藏語謝謝之意)。”說罷,轉身離去,她歡快的背影在朦朧的月光下跳動,很快消失了。她多么高興能與遠方的親人通話。她怯生生的神態讓我始終難忘,我不禁想起自己的女兒,心里產生慈父般的愛。從此,我每星期都把她找來,讓她與家里人通話。這個小姑娘進步很快,英語也學得相當不錯,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2011年寒假結束后,她從玉樹給我帶來酥油和糌粑,我品嘗著她的心意,心里美滋滋的,真是細心的女孩子!別人對她好,一定要報答。這是草原上長大的孩子們最樸素的感情??!
2011年暑假,她回到家里。不久,她給我打來電話,說她的奶奶去世了。我想象著她悲傷的身影,因為她說話時聲音在發抖,我安慰她說,“不要難過,為奶奶好好祈禱?!彼B聲說:“瓜真切,謝謝老師,我會為奶奶祈禱的?!焙髞硭业碾娫捥柎a在換手機的時候丟失,從此便和她失去了聯系。如今那個小姑娘應該已經成為一名漂亮的大姑娘了吧?她家的經濟條件也一定好起來了,因為這幾年國家加大對玉樹的投資,玉樹在廢墟上建成了一座嶄新的城市,她家的生活也應該好起來了。
還有一個男孩子,可惜忘了他的名字,但調皮的身影依舊留在我的腦海。
那是2010年冬季剛剛來臨,校園已經很冷了。因為第一節上課的時間已經過了,他還沒去教室,我批評了他,他顯得很委屈。
到了我的英語課,在課堂上他不專心聽講,還鼓動他人擾亂課堂。我嚴厲制止,沒想到他站起來說:“老師,我要挑戰你,你敢跟我摔一跤么?”我一時語塞,怒火在心中蹭蹭地長高,面對眾多學生,一定要控制住自己。我示意說:“可以,不過下課以后,你看行嗎?”他說:“老師接受挑戰,我聽你的。”他態度180度轉彎,于是開始安靜聽課了。
課后,我把他叫到自己的宿舍,詢問為什么那樣做。他說:“老師冤枉了我,今天早晨我沒去教室是因為一位同學病了,我幫他收拾整理東西,老師不該那樣批評我?!薄笆菃??”我有點驚訝,原來是這樣。我向他道歉,接著說:“幫助同學固然好,但應該提前向老師打招呼?!彼拖骂^說:“我課堂上的表現不好,老師可要原諒我?!蔽艺f:“哪有老師不原諒學生的?去吧,以后有事要多跟老師交流?!彼吡?,不一會兒又來了。手里提著一袋蕨麻來給我。蕨麻是草原的珍品,難得他能想到我。
令人難忘的是,在地震一周年忌日的晚上,這些孩子聚集在一起,念誦經文,悼念地震中的遇難者。地震的陰影還在影響他們的內心,我知道作為教師此刻要撫慰他們受傷的心靈。4月的化隆夜晚還是有點冷,我和老師們一起勸他們節哀,回到宿舍休息。那一夜,他們是那樣的安靜啊。
美好的5月來了,原野碧草青青,學校及時組織玉樹籍學生和老師一起舉行活動,讓這些遠離家鄉的草原孩子緩解對親人的思念,消除鄉愁之苦,這也是撫慰他們心靈的最好方式。早晨,他們列隊向附近的河邊走去,學校已經準備了孩子們愛吃的東西,做好了后勤保障工作。野外燦爛的陽光照在他們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臉上,能歌善舞的康巴孩子在草地上翩翩起舞,幸福的歌聲在林間蕩漾。我拍下他們的身影,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打開電腦,欣賞他們的舞姿……
一年以后,他們完全變了。他們不僅長高了,也變得更加活潑,更加好問,他們的知識能力與去年比較判若兩人。他們開始向老師談他們的理想,他們誠實守信,一旦與你建立感情,對你有別樣的態度。他們的這種人生態度讓人贊嘆。我不由得喜歡上他們的這種人生態度與追求。畢竟中華民族是多元的,不同的民族、多元的文化才造就了人們相互認識、相互學習的愿望。這時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在一所學校學習藏文字母的經歷,當時已經學會了藏語字母,在開始學習單詞和語法時卻放棄了,如果那時堅持一下,今天可能如魚得水。
本打算暑假隨他們到玉樹觀光旅游,遺憾的是瑣事耽誤了我的計劃。不過回頭一想,心情也就坦然了。這些孩子就是我的最好的旅游資源,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三江源的美好前景。雄渾的雪山孕育了他們豪邁的性格,三江并流的奇觀造就了他們的虔誠信仰,雖然迄今為止,我還沒有去過玉樹,也沒有親眼目睹過那里無比美好的自然風光,但這些孩子就是我心中最美的風景。我驕傲,我曾經耕耘過這片土地;我驕傲,我與這些孩子共度過不尋常的歲月。記不記得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們困難的時候,我與他們肩并肩站在一起,幫助他們有我的一份。同時他們的人生態度與對生命的獨特理解,也影響了我的人生。
孩子,你們的燦爛笑容印在我靈魂深處,每當化隆刮起秋風,就想到玉樹,想到玉樹這十年來的巨變,我也想到你們,你們都已經長大成人,成為玉樹建設事業的棟梁。此時的你們一定很幸福。
作者簡介:韓有錄,回族,青海省海東市化隆縣人。中學英語高級教師,西部散文學會會員。
本欄目責任編輯 范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