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100條裙子

鄭晶心

1

起先，薇薇只是發現趙老師一星期每天穿不重樣的裙子，后來發現可以兩個星期不重樣、三個星期不重樣、一個月不重樣，最后發現，趙老師一個夏天每天都可以穿著不重樣的裙子到學校。

那些裙子風格多樣，休閑風、民族風、田園風、淑女風，甚至中性風格。每天看著趙老師穿著不同的裙子來上班，薇薇甚至懷疑，趙老師的裙子多到可以開一家店了，裙子風格可以滿足不同需求的顧客。

薇薇沒想到，她高一生活最大的期待竟然是等著看趙老師又穿著什么樣的裙子來上班。

薇薇和同桌有過數次討論：“趙老師為什么會有這么多裙子？她是有收藏癖嗎？是因為教語文，熱愛文學，把這份熱愛也投注在了穿著上？”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愛打扮、愛裙子的老師！她已經快50歲了吧？

2

一天，趙老師竟然上穿一件粉紅襯衣、下穿一條玫瑰紅短裙就來上班了。看著這身色彩搭配，薇薇和同學們都驚呆了。趙老師的裙子風格多樣，穿著挺漂亮，看上去很得體。可是，今天這一身，讓人想起春天的桃花，想起那句詩：“可愛深紅愛淺紅。”圖畫是美好的，實際卻有些辣眼睛，畢竟趙老師不是年輕人了，還穿這樣粉嫩的少女風，總讓人覺得有些“別扭”。

上課了，趙老師的課同平常一樣精彩，可當她叫同學們回答問題時，站起來的同學盯著她的裙子，總有些愣怔。

趙老師停下講課，問同學們：“你們是不是有問題要問我——關于我的裙子？”

學生們面面相覷，不知怎么回答。

薇薇看著同學們為難的樣子，一時熱血上涌，勇敢地站了起來，問道：“趙老師，你的裙子很好看，可是……”

薇薇終究沒有勇氣把話說完，趙老師卻平靜地接過話頭：“可是，卻不適合我穿，是不是？”

薇薇頓時感到臉上一陣熱辣，她知道，她不應該這么問，她和同學們不應該對老師的穿著有這樣的態度。

“我是替我女兒穿的這一身粉紅裙裝。”趙老師的聲音仍然平靜，只是變得深沉了些。

同學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嘆：“啊？”

什么意思？你替你女兒穿？不應該是你女兒自己穿嗎？你再喜歡女兒的裙子，也不能自己穿上啊。

仿佛看穿了同學們的心思，趙老師接著說道：“因為她本人已經沒有機會穿了。今天是她16歲的生日，如果她在世的話，這身裙裝會是我作為媽媽送給她的禮物。她會穿著這身裙裝，與朋友聚會，吹蠟燭、吃蛋糕，許下一個美好的愿望，度過一個愉快的生日。”

薇薇感到自己的腦子里仿佛滾過一串驚雷，她有些蒙。她看著趙老師的裙子，想象它原本應該穿在一個長得很像趙老師的少女身上，會是什么樣子。

教室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同學出聲。

趙老師稍稍頓一下，接著說：“就在去年，她剛剛離開我。她得了不治之癥，經歷了幾年的痛苦，終于解脫而去……”

雖然看得出趙老師一再克制，可是她的聲音還是越來越低。忽然，她猛轉過身去，臉朝著黑板，背對著同學們。她的肩頭在不住地抖動。

仿佛只是一會兒，也仿佛過去了好久，趙老師轉過身來，眼睛紅紅地說：“從此，我就愛上了穿裙子，穿各種各樣的裙子。我覺得，一個花季少女，應該會有無數條裙子。我不是保守的媽媽，我會買給她的，讓她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地去上學。她曾經上過的那所學校，只要求一天穿校服，其余時間都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可是，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趙老師的眼淚爬滿了臉頰，這次她沒有轉過身去。

3

薇薇忘了那天趙老師是怎么下課的。她離開教室后，很久都沒有人說話，大家都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書、做作業，直到上課鈴響，下一堂課的數學老師來上課。在講臺上站定，數學老師說：“同學們都知道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希望我們都可以為趙老師做些什么……”

午間休息的時候，幾經商討，同學們用數學老師的手機網購了一束用粉玫瑰和紅玫瑰扎在一起的花，趁趙老師休息的時候，放到了她的辦公桌上。同學們還寫了一張卡片：“16歲的少女，愿你在天堂里有穿不完的裙子……”

雖然做了這些事，但薇薇終究覺得意難平。她每天看著趙老師穿著不同的裙子來上班，以前只覺得好看，現在，多了一種特別的意蘊。這種意蘊，靈動、美好、情深意厚。堅強的趙老師，并沒有讓自己變得沉重，她每天穿著漂亮的裙子，臉上帶著微微的笑，眼睛里也含著笑意，看著同學們，仿佛有著說不盡的愛意。正是這份“不沉重”，這份沒有壓力的情感表達，讓薇薇更愛趙老師的裙子。她想，同學們也一定都有同感。

那天，趙老師讓同學們當堂寫一篇作文。薇薇咬著筆桿，思考了半天，也找不到寫作的靈感，卻忍不住拿著筆把趙老師的裙子畫了下來。趙老師看到她先是皺眉苦思，后來奮筆疾書，還以為她找到了靈感了呢，沖她展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是的，薇薇找到了靈感，除了那天的玫瑰花束和卡片，她想到可以為趙老師再做些什么了。

4

直到薇薇高中畢業，即將奔赴遠方上大學，與同學們一起，向趙老師告別時，這個謎底才揭曉。

同學們紛紛向趙老師獻出了自己手工制作的小禮物，如卡片、手鏈、發卡等，因為太貴重的禮物趙老師是不會收的，但同學們的手工作品，她很喜歡。三年相處，同學們已經了解趙老師的脾氣了。

薇薇相信自己的禮物一定會讓趙老師特別喜歡，為這份禮物，她花費了三年的心血。

薇薇捧著厚厚的速寫本來到趙老師的面前。趙老師微笑著，看著她。薇薇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可是，她還沒有把本子交給趙老師呢。趙老師的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薇薇終于把本子遞到趙老師的手中，然后緊張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不敢看趙老師。

果然，沒一會兒，她就聽到了趙老師的哽咽聲。但是，翻動本子的聲音并沒有停下來。

終于，薇薇聽到趙老師說話了：“薇薇，多謝你費心了，不僅為我留下了一條條裙子的風采，還為我留住了那些穿裙子的時光，更為我創造了一段時光，這段時光是屬于我女兒的。我覺得，你畫中真正穿裙子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女兒，她長大后穿著這些裙子就應該這個樣子。”

薇薇的心意，趙老師全部領會到了。為了將趙老師穿過的裙子全部畫下來，薇薇要瞞著爸爸媽媽，要讓學習更有效率，才可以擠出時間完成這項工作。這一做，就做了三年，她畫了整整100條裙子。

“薇薇，謝謝你送給我這100條裙子，它們是屬于我女兒的。從此，我可以穿回我自己的衣服了。”趙老師說。

“我們愛穿裙子的您。”薇薇說。

“我知道。我有屬于我自己的穿衣風格，以后就讓我女兒做穿裙子的少女，我做回我自己。”趙老師的眼里閃著亮光，格外美麗。

（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