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兒科治療用藥特色初探

楊京華， 李彥昕， 王蓮玉， 高奎杰

（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廣東廣州 510120；2.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

嶺南為五嶺以南地區，地處亞熱帶，背靠五嶺，前瀕大海。其氣候炎熱，雨水充沛，空氣潮濕，為濕熱氤氳之地；嶺南人有特殊的飲食方式，如喜冷飲、喝涼茶、嗜海鮮等，因此嶺南人體質、發病情況有其地域特點，治法用藥也有所不同。小兒生理病理異于成人，嶺南兒科作為嶺南醫學的重要分支，治法亦有其特色。以下通過整理相關嶺南兒科的文獻資料，對嶺南兒科治法用藥進行梳理，以期對現代兒科臨床有所裨益。

1 固護脾胃，運脾和中先行

1.1治脾重在運，貴在中和北宋錢乙在其《小兒藥證直訣》中提出：“脾主困，實則困睡，身熱，飲水；虛則吐瀉，生風”[1]。嶺南醫家認同錢乙“脾主困”的觀點，小兒脾常不足，加之嶺南地域常年濕熱氤氳，更易困阻脾胃氣機，因此“脾主困”在嶺南小兒中表現更為明顯。故治療嶺南兒科疾病用藥宜重在運脾，不可一味補脾，過補則壅滯氣機，峻消則損脾傷正，應補而不滯、攻而不傷，此謂“補中寓消，消中有補，補而不滯”之理。調理小兒脾胃宜攻補兼施，以達中和之道，多用消導助運之法，以斡旋中氣，暢達氣機，使脾升胃降，常用方如保和丸、消積丸等，常用藥物有火炭母、布渣葉、雞蛋花、木棉花、麥芽、炒枳殼、甘草等（以上藥物為我院兒科名老中醫文子源先生自創“小清滯方”的主要組成藥物）。

1.2健脾升清，和中降逆并舉脾胃升降相因，為氣機升降之樞，二者互為表里。脾為陰臟，主升清，喜燥而惡濕，喜溫而惡寒；胃為陽腑，主降濁，以通為順，喜潤而惡燥，喜清而惡熱。脾胃在功能上相輔相成，二者最忌氣機不暢。受嶺南氣候、飲食習慣等的影響，嶺南小兒脾胃更為虛弱，喂養稍有不慎易致脾胃氣機升降失常，故治宜健脾升清，和中降逆并舉。若見小兒脾胃氣虛、脘腹脹滿者，方選異功散以健脾和胃、行氣消滯；若小兒脾胃久虛致腹脹不舒、嘔吐泄瀉，見脾胃氣機逆亂者，方用七味白術散以健脾行氣、和胃生津；見小兒脾胃濕熱，困阻脾胃氣機，可以紫蘇梗、桔梗、柿蒂、藿香、大腹皮、蘆根、姜竹茹、麥芽、萊菔子、甘草為基本方加減治療，其中紫蘇梗、蘆根、竹茹被稱為中空三藥，取其中空之象，以降胃逆之氣。

1.3疏肝以悅脾，健脾兼平肝小兒臟腑嬌嫩，氣血未充，各臟腑間易互相影響，加之小兒肝常有余，脾常不足，故易見脾虛肝旺之象。民國嶺南醫家楊鶴齡[2]152認為補脾需兼平肝木，使肝氣不至過剩，預堵克脾之路。在臨床中若見小兒脾虛肝旺之象，嶺南醫家采用疏肝以悅脾，健脾兼平肝為治則，常用素馨花、臘梅花、玫瑰花等以疏肝悅脾，以象牙絲、獨腳金、白芍等平肝。

1.4立足中焦治小兒濕溫嶺南小兒土薄氣弱，脾胃素虛運化不及，加之嶺南土地卑濕，氣候溫熱，故嶺南小兒易患濕溫。楊鶴齡專辟小兒溫病一類[2]166，以土茯苓、土茵陳、生薏仁、布渣葉、佩蘭葉、冬瓜仁、蟬蛻花、連翹殼、象牙絲為基礎方治濕溫癥初起，若嘔吐選加川厚樸、藿香梗、法半夏、干竹茹（姜汁炒）；夾滯選加大腹皮、谷芽、麥芽；濕重選加澤瀉、木通、刀豆花化濕，加大生薏仁用量。治濕溫基于分消濕熱而立法，常用芳香化濕、淡滲祛濕、和胃化濕、行氣消食之品，用藥清淡平和，立足中焦，固護脾胃。民國嶺南名醫呂安卿治療溫病，其用藥原則為“松通清”三字。呂氏認為溫病傳里，郁伏于內，邪不得透，治療小兒溫病若直攻傷脾則致溏泄，其以立足中焦，固護脾胃為先，以“松通清”為原則治療小兒溫病[3]。

1.5承繼前賢“平肝補脾瀉心”六字治法清代嶺南醫家程康圃認為小兒“肝常有余，脾常不足，心火常炎，染病皆由此故”[2]37，由此總結了兒科八證，即“一風熱，二急驚風，三慢驚風，四慢脾風，五脾虛，六疳積，七燥火，八咳嗽”，并提出了“平肝補脾瀉心”六字治法。其言：“總八癥而言之，皆不外乎平肝、補脾、瀉心之大法。或平肝，或瀉心，或補脾，或執一端而治，或兼二端而治，或總三端而治之”[2]38。在臨證時，以平肝、補脾、瀉心（清心）為治療大法，在大法中視具體情況辨證論治，如平肝中有疏表、清涼、柔陰、重鎮之分，補脾中有補脾行脾、助脾祛濕、健脾消導、補脾提氣之異，清心中有去心熱、瀉心火之不同側重，其六字具體治法見表1。

楊鶴齡對于小兒濕溫證治，繼承了程康圃等前賢的平肝補脾瀉心之大法。楊鶴齡治療小兒濕溫初起以滲濕、清熱為主，藥用土茵陳、生薏仁等清熱化濕；同時兼顧小兒肝常有余的生理特點，木火同氣，最易引動肝風出現危候，故加蟬花、象牙絲等平肝退熱。若濕邪已解，清營瀉熱中寓以養陰，同時固護脾胃。飲食宜配合進食流質食品，禁食硬質食物等。

表1 程康圃六字治法分析Table 1 Illustration of six-word therapies established by CHENG Kang-Pu

1.6立足脾胃，論治小兒五臟病

1.6.1 肺系疾病（小兒咳喘） 小兒脾常不足，感邪后肺病及脾，脾失健運，飲食內停，因此小兒感冒易夾痰、夾滯，在治療上以解表透邪為基礎，兼用行氣化痰、和胃消滯等藥；若小兒體虛外感，常以健脾益氣之法，取其培土生金之意。

臨床中小兒咳喘十分常見，對于上氣咳喘可采用和胃降逆法治之。我院兒科郭喜彬前輩以及羅笑容、許尤佳均喜用“脾胃藥”如紫蘇梗、藿香、柿蒂、佛手、萊菔子、芒果核、布渣葉、旋復花、厚樸、檳榔治療上氣咳喘，取其降胃氣以降肺氣之意。對于氣虛痰阻型咳喘，嶺南醫家常用四君子湯、異功散、七味白術散等加減以健脾化痰，配合石菖蒲、佛手、木香、紫蘇子等以理氣化痰。

1. 6. 2 心肝系疾病（急驚風、慢脾風） 土虛木乘，或木旺乘土，導致氣血生化無源，土不榮木，肝木亢盛動風則易出現抽搐等癥，治以扶脾為先。民國醫家呂安卿治療急驚風后所致慢脾風患兒，注重溫化扶脾[4]。其曾治一患兒，斷乳后曾患急驚風，愈后胃腸消化不佳，后泄瀉頻繁，身熱形寒，易數醫而泄瀉未減。近來有手足戰動抽搐之象，旋即靜止。呂安卿接診后認為此為急驚風失治轉為慢脾風，治宜溫化扶脾：熟附子一錢，黨參五錢，土炒白術五錢，炮姜八分，炙甘草八分，茯苓四錢，灶心土五錢，鉤藤三錢，肉豆蔻一錢，五味子八分，兩劑即顯效[4]。

李宜瑞教授[5]治療脾虛肝亢型兒童抽動障礙，以扶土抑木為法，立足脾胃，重用健脾化痰之品，兼以平肝熄風，方用四君子湯合半夏白術天麻湯加減：太子參、茯苓各15 g，白術、白芍、鉤藤各10 g，法半夏8 g，天麻6 g，甘草5 g。

1.6.3 腎系疾病（小兒腫滿、小兒遺尿） 清代嶺南醫家陳復正認為小兒腫滿的根本病機為脾胃虛損，提出了“治腫者，當以脾胃為本，而以浮腫為標”[6]，治宜扶正培本為主，重在健脾益氣補腎。現代醫家黃清明教授在治療腎病綜合征復發，水腫明顯，四末不溫時，在陳復正“先救元氣”之法上提出扶助陽氣為先，健脾補腎、利水消腫，以實脾飲合真武湯加減[7]。李宜瑞教授治療兒科疾病因地制宜，知常達變，并結合嶺南地域氣候及辨證論治，遣方用藥，將具有嶺南地區特色的中草藥材用于小兒遺尿的診治，療效確切，如五爪龍又名五指毛桃，甘微溫，氣香，入肺脾經，具補脾益氣、祛濕化痰、健脾化濕功效，用以替代黃芪，而無黃芪之溫燥[8]。

2 清法見長，不遠溫補

2.1清法見長嶺南兒科醫家擅長治療小兒外感熱病、溫病、泄瀉、驚風、麻疹等，用藥清涼。程康圃治療小兒風熱[2]17，常用羌活、防風、薄荷、紫蘇葉、蟬蛻、枇杷葉等疏風清熱，淡竹葉、黃芩、梔子、連翹等去心火，加燈芯草引藥歸經，以清法見長。楊鶴齡繼承了程康圃的思想，喜用竹葉卷心、象牙絲，兩者均味甘性寒，竹葉卷心入肝、肺經，可潤肺肝，主治外感發熱及一切熱癥，象牙絲入肝、脾經，有清熱定驚解毒作用，常用于小兒急驚熱重明顯者[2]112。嶺南醫家文子源擅長診治小兒溫病及脾胃病，制方靈活，用藥輕疏靈動，自創小清透方（金銀花、連翹、青蒿、黃芩、地骨皮、炒梔子、白薇、甘草）、小清滯方（火炭母、布渣葉、雞蛋花、木棉花、麥芽、炒枳殼、甘草）、小疏解方（荊芥、野菊花、連翹、黃芩、鉤藤、瓜蔞仁、桔梗、甘草）等。現代嶺南名醫羅笑容擅治小兒泄瀉、呼吸道等疾病，治法清涼，其用治小兒泄瀉的湯方均體現了其治法清涼的特點，如用于濕熱瀉之濕重于熱的羅氏三花湯（木棉花、雞蛋花、扁豆花、甘草、火炭母、薏苡仁），用于濕熱瀉之熱重于濕的加味葛根芩連湯（葛根、黃芩、黃連、甘草、火炭母、辣蓼、木香）。

2.2不遠溫補當代嶺南名醫黎炳南[9]擅用溫補法，但用法圓活，尤擅補瀉溫清并進。其治療小兒虛證提倡“治從脾腎，謹識開合”，遵程鐘齡之“天地之理，有合必有開，用藥之機，有補必有瀉”，常扶正祛邪并舉。如小兒虛人感冒，常兼積滯，黎炳南認為單純用補反致氣滯而積愈甚，故需消補并行，于補劑中加枳殼、陳皮、雞內金、神曲以行氣、消食、導滯。

嶺南人素有酷喜涼茶、冷飲等飲食習慣，易損傷脾陽而致虛寒內生，故虛寒證亦屬常見。對于寒熱兼見者，黎炳南予寒溫并用，如外散風寒、內清痰熱以治咳喘，上清暑熱、下溫腎元以治夏季熱，溫脾腎輔以清腸熱用治泄瀉、痢疾等。黎炳南擅長治哮喘等頑疾，認為哮喘病機復雜，寒熱虛實并見。自創哮喘一號方及二號方，以攻補兼施、寒熱并用。哮喘一號方用治哮喘急性發作期，方中麻黃、桂枝、紫蘇子、葶藶子、鵝管石可溫肺散寒、降氣除痰，五指毛桃根、五味子、當歸、炙甘草以扶正益氣活血，毛冬青清熱活血，其組方攻補兼施、氣血通調、開合有度。哮喘二號方治療哮喘緩解期，方中采用熟地黃、當歸、黨參、白術、茯苓、五味子、炙甘草健脾補肺、滋腎養血，同時予以陳皮、法半夏、鵝管石除其伏痰，補虛勿忘祛邪。

當代嶺南兒科醫生呂英教授[10]認為凡病皆為本氣自病，本氣即先天腎氣與后天脾氣之兩本。呂英教授認為生病起于過用，兩本飄搖，則危若壘卵。臨床上擅用溫補法，以四逆湯為基礎創制了一系列新方，如生生不息湯（四逆湯加生山萸肉）用治少陰里寒兼厥陰肝木升機不足；溫通湯（四逆湯加生山茱萸肉、細辛、姜炭）用治少陰里虛寒，寒飲內伏；厚積薄發方（四逆湯加生山茱萸肉、生曬參）用治少陰伏寒，風木疏泄太過。

當代嶺南兒科醫生許尤佳教授首提“兒多虛寒”的學術觀點，治病以補益虛損及呵護陽氣為主，喜用溫補法治療小兒疾病，如常用健脾防感方（石菖蒲、防風、白術、茯苓、陳皮、法半夏、柿蒂、桔梗、杏仁、炒谷芽、甘草、檳榔）治療脾虛證易感兒，用升氣壯陽方（補骨脂、肉桂、女貞子、五味子、升麻、白術、白芷、蒼耳子、石菖蒲、紫蘇子、丹參、防風、甘草）治療小兒過敏性鼻炎，用三星湯（炒谷芽、炒麥芽、炒山楂）治療小兒積食等。七味白術散、理中丸、補中益氣湯等均為臨床兒科常用方劑。

3 擅用嶺南草藥

嶺南草藥眾多，具有嶺南特色，如獨腳金、孩兒草清熱消積；青天葵清熱解毒、散瘀消腫；廣藿香、廣佛手、廣陳皮、石菖蒲芳香醒脾、行氣化濕；布渣葉、芒果核、南豆花、雞蛋花、木棉花、厚樸花清熱化濕，助運消導。此類藥物均“清而不寒，溫而不燥”，尤其符合嶺南小兒體質特點，歷代醫家常依自身經驗靈活運用嶺南草藥。楊鶴齡臨證喜在基礎方上加入嶺南草藥，如治外感發熱等熱證者喜加竹葉卷心，治小兒驚風痰重者喜加咸竹蜂，治小兒急驚風熱重者喜加象牙絲等。此外還喜用芒果核、布渣葉、蔗雞（甘蔗節生出的嫩芽）、苦瓜干、野芋頭等[2]111。羅笑容主任亦擅用嶺南草藥，常用雞蛋花、木棉花治療小兒泄瀉，芒果核等治療小兒積滯。

花類藥芳香輕透，可散邪、透邪而不傷正。擅用花類藥，亦為嶺南兒科醫家的特點。如楊鶴齡擅用素馨花、南豆花、玫瑰花、川紅花等；郭梅峰用花如神，受風者用南豆花，受寒者用茉莉花，解暑用蓮花，祛濕用木棉花，祛燥用杭菊花，祛火用雞蛋花，意在保存津氣，又得芳香透解。現代嶺南醫家多用雞蛋花、木棉花等清熱祛濕。

4 藥食同源“治未病”

我院兒科許尤佳教授為倡導藥食同源、注重治未病思想的代表醫家。其在兒科臨診中注重治未病思想，強調從脾胃著手，并結合嶺南飲食習慣特點，倡導藥食同源，主要觀點為：①立足脾胃，四季調養；②依五臟生理，食補五臟；③體質辨證，辨體施食。并擬定一系列兒童食療方[11]，如對應四季的食療方有疏春方（芒果核、谷芽、藿香、木棉花、陳皮）、健夏方（炒白扁豆、土茯苓、木棉花、麥冬、蓮子、陳皮）、安秋方（炒谷芽、炒麥芽、陳皮、烏梅、蓮子、百合）、暖冬方（白術、五指毛桃、芡實、核桃、百合、蓮子）等，還有用于消食導滯的三星湯（炒山楂、炒谷芽、炒麥芽）等，頗受小兒家長的肯定。

5 靈活運用外治法

歷代嶺南兒科醫家重視外治法。對于小病、輕病、初病，單用外治法，簡便效廉，且可減少副作用，解決小兒服藥困難的問題；對于重病、疑難病，可雜合而治，使用多種中醫治療手段如內服、外用藥物，或結合小兒推拿、刮痧、熱奄包、放血療法、針灸等。程康圃擅用加減冰硼散外擦或生蜜調搽或吹入口內治療小兒口腔疾病，楊鶴齡用燈芯火療法治療臍風，杜明昭老先生擅用小兒捏脊治療小兒疳積等。現代中醫常用的外治法有：采用三伏貼防治小兒咳喘、過敏性鼻炎，小兒推拿治療小兒厭食、便秘，挑四縫穴治療小兒厭食等。

現代臨床中除內服中藥外，常配合外治法，效果更佳。如對肺炎喘嗽，在服用中藥外，急性期配合刮痧可助邪出表、宣肺平喘，后期配合小兒推拿有助于排痰、調理脾胃；對小兒腦癱，除內服中藥外還常采用通督醒神針刺療法、小兒推拿、中藥泡浴等，再配合現代康復理念，可取得更好的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