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振興“領頭雁”從哪里來？

陳珂

話筒架好，補光燈就位，7月23日晚上7點半，湖南省懷化市會同縣望東村的“扶貧車間”迎來了第一場公益直播。6名“湖南好人”“道德模范”走進直播間，為村民手編的稻草籃子奮力叫賣，90分鐘時間，3萬多人觀看，共賣出1257件，現場還有兩家企業明確希望“扶貧車間”能長期給他們供貨。這個“扶貧車間”生產出來的手編稻草籃子將由陳卓琳創辦的稻草工藝品公司發出，最終送到客戶手上。

懷化盛產水稻，脫完殼的水稻秸稈往往無人問津。2015年返鄉創業時，陳卓琳試著成立了稻草工藝品公司。5年來，公司已經向全國20多個省份的采摘園、生態農莊等提供稻草工藝品，年銷售額達到500萬元，2019年帶動建檔立卡貧困戶204人。鄉村振興，重在產業支撐，需要更多這樣的“領頭雁”。

今年6月和7月，農業農村部先后發布《關于深入實施農村創新創業帶頭人培育行動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全國鄉村產業發展規劃（2020—2025年）》，提出到2025年，農村創新創業帶頭人達到100萬以上、返鄉入鄉創業人員要超過1500萬人，基本上覆蓋重點農業縣行政村。鄉村“領頭雁”從哪兒來？如何為“雙創”人員鋪路？

受城鄉融合發展水平制約

培育如此體量的農村創新創業帶頭人，有著城鄉融合發展的大背景。

“改革開放以后，我國經歷了明顯的人口單向流動，快速城市化帶來的城鄉斷層非常明顯。”中國城鎮化促進會城鄉統籌委副秘書長孫文華對《中國報道》記者說。

一方面，人口大量聚集到城市致使公共資源不堪重負、生存成本過高;另一方面，城市化快速發展造成農村空心村、土地撂荒、青壯年勞動力不足。從農村走向城市的務工人員“進城回鄉都是客”，孫文華說，這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

黨的十九大在將鄉村振興戰略寫入黨章的同時，也強調要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

孫文華認為，城鄉融合發展摒棄了原來城市是城市、農村是農村，城市發展工業、農村發展農業的割裂式發展。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員呂德文也認為，鄉村振興的本質是避免城市興、鄉村衰，城市和鄉村應該相得益彰，而不是此消彼長。

就目前城鄉融合發展的情況來看，呂德文向記者分析說，宏觀上講，影響城鄉一體化的指標，如住房安全、飲水安全、人居環境等，都已經有了不小改觀;從微觀上看，有不少農村家庭屬于半工半耕狀態，“老人在家種地，年輕人農忙時回家幫忙，通過這種代際關系聯系在一起。”

人的集聚效應開始在農村地區釋放。農業農村部數據顯示，2019年返鄉入鄉創新創業人員850萬人，比上年增加70萬;本鄉創新創業人員3100多萬。

但在呂德文看來，盡管城市的資金、技術和人才正在有序進入農村，創新創業是否會有好的預期，說到底還是和城鄉融合的水平有關系。“融合程度比較高的地區，確實為創新創業打下了基礎，比如長三角和珠三角，已經幾乎分不清農村和城市。”他認為，這些地區中，城市的機會已經溢出到周圍農村，創業者施展拳腳的機會和成功率都比較高，而欠發達地區可能會更難一些。

因此他也認為，創新創業帶頭人和返鄉創業人員到2025年分別達到百萬級和千萬級的體量規模，需要辯證看待。

“鄉創客”從哪兒來？

鄉村振興靠有文化、有技術的帶動人，那么，人從哪兒來？此次頒布的培育意見將對象主要瞄準返鄉創業農民工、在鄉創業能人以及大中專畢業生、退役軍人和科技人員三大類人群。

農業農村部鄉村產業發展司負責人分析說，據調查，返鄉農民工占到了農村創新創業人員的70%，他們的創業成績決定了農村創新創業總體情況，要支持引導他們重點發展特色種植業、規模養殖業、加工流通業、鄉村服務業、休閑旅游業、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等。

但呂德文表示，創新創業要符合一些硬性條件，比如說技術、資金、管理、市場等，“可能絕大多數農民工都不具備以上條件。”孫文華也贊同這一觀點，“即便返鄉農民工有一定的資金積累，沒有經驗也很難成功。”孫文華接觸到不少在疫情下黯然退場的中小企業主，他們原來的工廠倒閉后，有不少人打算去農村重新闖蕩，“他們成為創新創業帶頭人無疑更有看點。”

呂德文則認為，從鄉村振興的角度講，農村有兩個比較重要的保底功能。“一個是保糧食安全，一個是從提供公共服務的角度維持農村的基本秩序。”

一方面，新型城鎮化建設需要大量勞動力走向城市;另一方面，鄉村振興戰略也離不開有識之士充實農村建設隊伍，二者在人才的使用和調配上是否存在矛盾？

“機械來看，矛盾是有的。但這兩個戰略需要的人才并不一樣，前者偏重于第二、三產業，后者側重于第一、二產業，雙方確實也存在交叉的地方。”呂德文向《中國報道》記者分析說。

“鄉村振興和新型城鎮化同時進行，要各有實施方向，但城鎮化過程是不可逆的。”呂德文坦言，鄉村振興是在城鄉融合前提下的鄉村振興，其具體形態只能在城鎮化已經相對定型的情況下才會知道，“而實現城鎮化目標目前還比較遙遠。”據權威媒體對國家發改委發布的《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預測，到2035年，城鎮化率將達到70%～75%，“如果按照過去二三十年的城鎮化速度，大概還需要10 ～15年才能達到既定目標。”

呂德文表示，在這個過程中，仍需大量人員保障城鎮化建設，“可謂是鄉村的人才流失，農村雙創發展成什么局面也有待觀察。”

“錢、地、人”的支持要跟上

從創業時瞄準農村常見的廢棄稻草資源、主打生態品牌，到順利得到流轉土地使用審批，再到建設稻草工藝品景觀展示基地、衍生稻草藝術品周邊，陳卓琳沒有走多少彎路。

“最開始只有一產銷售;景觀展示基地建立以后開始接待游客休閑觀光，實現了二產;扶貧車間建立之后，帶動了更多人就業，實現了三產。”陳卓琳基本上做到了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

“遇到疫情，望東村農民工找工作不容易，扶貧車間讓他們實現了家門口就業。”陳卓琳告訴《中國報道》記者，懷化市委宣傳部在今年3月份幫她聯系上了本地有流量的主播，并組織志愿者協會和公益機構搭建直播平臺，“一個星期的產量現在一晚上就能賣空，每賣出一個籃子，村民增收2～10元。”

2018年，陳卓琳先后獲得第二屆全國農村創業創新項目創意大賽二等獎、第二屆湖南省農村創業創新項目創意大賽一等獎，袁隆平給她題詞——鉆研稻作文化，傳承稻都文明。下一步，陳卓琳打算把主打田園風、歐美風的稻草手編工藝品賣到國外。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陳卓琳這樣幸運。呂德文總結說，“創業前要進行詳盡的市場調查，必要時也要學會給自己留退路。”

農業農村部相關負責人表示，創業項目不好選、資金不好籌、用地不好拿、人才不好聘、風險不好控是當前返鄉入鄉創業遇到的主要困難。為此，實施農村創新創業帶頭人培育行動，主要從錢、地、人三方面給予政策支持。

意見明確，在“錢”的方面，對首次創業、正常經營一年以上的帶頭人，按規定給予一次性創業補貼，同時在創業擔保貸款貼息、提供融資擔保、設立返鄉入鄉創業資金等方面加強金融扶持。對此，山西、江西、河北等省目前已經出臺落實措施。

孫文華認為，培育意見指導地方做好農村創新創業用地保障和盤活現有土地資源，遵循了正確方向。他分析說，將閑置的大量農田重新規整后用于保障帶頭人的創新創業項目用地，可以推動鄉村產業的空間再生，由此帶來的社會分工細化也無疑將惠及更多就近城鎮化農民的就業。

對“人”的支持不僅是免除創新創業人員落戶、子女上學等問題的后顧之憂。孫文華分析說，很多人創業處在散兵游勇的狀態，想要接受培訓不知道找誰，“缺信息、缺服務機構。”他強調重視對農村創新創業帶頭人的專業培訓，鄉村領域的創新創業大賽也要加大舉辦規模，“很突出的問題是，有些地方政府并沒有深刻領悟頂層設計，幾乎把創新創業大賽的舉辦力度都投入到了招商引資上，真正涉及農村的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