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位科學家與海淀科源社區13、14、15號樓的故事

2019年6月，北京市公示首批歷史建筑，以具有一定時代特征和保護價值、承載了真實和相對完整歷史信息的建筑為主。海淀區科源社區13、14、15號樓位列其中。這3棟住宅樓都是上世紀50年代，為安置從海外歸來的著名學者和國內知名科學家而建設的，因此也被稱為“特樓”。

1954年，14號樓是最先建起來的，這是一座3層的灰磚小樓。

錢三強一家就住在14號樓的203室。中國科學院院士、生物學家貝時璋一家就住在他家的對門204室。樓下則住著中國科學院院士趙忠堯一家。他們也是“特樓”的最早一批住戶。之后，13號樓、15號樓也都相繼建造完成了。

1956年，中國科學院院士、物理化學家柳大綱一家，搬進了15號樓的313室。柳大綱的兒子柳懷祖還記得，這3棟樓每家都配有3間臥室、客廳、書房和廚房，“廚房里有一個燒煤的大灶臺，全都是用白瓷磚貼出來的，灶的前后有兩個大鐵鍋，中間還有個小火眼，是燒開水用的”。同年8月，在錢學森的邀請下，康奈爾大學教授郭永懷和夫人李佩，帶著女兒郭芹回到北京，住進了13號樓的204室。他們搬來的時候，屋里已有了一些木質家具和很多書架。推開窗戶，就能看到一棵很大的樹，這棵樹是錢學森親手種下的。

1959年，作家邊東子一家搬到了郭永懷家的樓下。他回憶說，“特樓”家家戶戶都有浴缸，可以天天泡熱水澡。這在當時，算是十分奢華的。但這堪稱“豪華”的屋子里，房間隔斷卻是用蒲葦做成后，再抹上白灰，哪怕是小孩子稍微用點力，都能踹開一個小洞。當時，“特樓”有著不一般的洋氣。邊東子還記得，整個單元里，除了他家，其他5家都有鋼琴。除了陣陣琴聲，偶爾還能聽到住在對門的汪德昭夫人、聲樂教授李惠年和住在14號樓的錢學森夫人、歌唱家蔣英的歌聲。這些科學家都相互叫“先生”，有時他們也相互稱“公”，他們的妻子則被稱為“太太”。但何澤慧例外。她從來不愛聽別人稱她為“錢太太”，就連國慶節發給她的去人民大會堂邀請函，寫的也必須是“何澤慧先生”才行。

中國科學院成立后，錢三強與何澤慧同在原子能研究所工作，錢三強任所長，何澤慧任副所長。一周7天，何澤慧有6天都待在所里，只有周日才會回家。

在兒子錢思進的記憶中，聽到母親的聲音，更多是在電話里。他記得，二姐錢民協上中學時，母親有時會和她在電話里分析幾何題，家里的小黑板上，總留著各種多邊形和數字。曾長期在何澤慧身邊工作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張煥喬記得，錢三強有公派的小轎車，但何澤慧從來沒坐過：“何先生是個特別有原則的人，她說那是公家派給他的車，她不能坐，每次都是自己坐公交車回中關村。”

忙是科學家們的常態。邊東子記得：“郭（永懷）先生身材瘦長，無論春夏秋冬，他都喜歡頭戴一頂鴨舌帽、臂彎里夾著皮包，低著頭，大踏步地來往于單位和家之間。”相比起來，孩子們更容易見到他的妻子、中國科學院西郊辦公室副主任李佩。

錢三強和何澤慧都喜歡買書。在錢三強的書房里，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錢思進最喜歡的是一套《十萬個為什么》。他還有很多小人書，“我父親閑的時候，也看小人書。”錢思進說。

買書大方，日子卻過得很節儉。錢思進記得，他上幼兒園和小學時，有時穿的是姐姐們穿過的女褲。家里的桌子、椅子壞了，都是母親何澤慧自己動手修，“她主張廢物利用，能用的東西，她都不舍得扔。”一次，錢思進洗碗時，把一個盛魚的盤子摔成了兩半兒：“我媽先讓我放在一邊兒，說她過會兒會用膠水粘一下。我一不小心把其中的一半又摔成了好幾塊。我媽當時就很惱火，‘以后，就再別吃魚了！”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當天正是錢三強51歲的生日。在他“特樓”的家里，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儀式。就在原子彈爆炸3天后，錢三強被下放到河南農村參加“四清”。

1968年12月5日，郭永懷乘機返回北京，降落時，遇到了空難。人們發現，有兩具已經燒焦的遺體緊緊抱在一起，中間夾著一個保密公文包。經確認，這是59歲的郭永懷和他的警衛員牟方東。李佩將郭永懷生前的物品，一點一點親手整理起來，全程沒有讓任何人插手。親友探望時，她也禮數很周全。

郭永懷的骨灰被葬在他回國后的工作單位———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他的雕塑下面。他遇難后22天，中國第一顆熱核導彈試驗獲得成功。

1976年之后，居住在“特樓”的一些科學家陸續離開了。錢三強一家仍留在科源社區14號樓。1992年6月28日，錢三強病逝，享年79歲。1999年國慶節前夕，錢三強和郭永懷被追授了“兩彈一星”功勛獎章，同時獲獎的人還有趙九章、錢學森、彭桓武、陳芳允等21位科學家。

時年85歲的何澤慧和84歲的彭桓武一起，帶著這枚獎章來到錢三強的墓前，把遲到的頒獎詞念給錢三強聽。幾年后，李佩又托順路的朋友，把郭永懷的這枚獎章捐給了中國科技大學。

進入21世紀，何澤慧、李佩、貝時璋3位老人，仍然住在“特樓”里。當時，有關領導曾建議何澤慧搬個新家。何澤慧卻回答說：“我在這里住慣了，哪兒也不去。除非上八寶山。”2011年，這位“中國的居里夫人”離世，享年97歲。

李佩成了“特樓”的最后“堅守者”。街坊劉樂聞記得，李佩的臥室和書房連著，她喜歡待在家里看書、看報，偶爾會由保姆帶著下樓散步。2017年1月12日，李佩也離開了人世，享年99歲。

據《作家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