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的力量

彭立昭

那年花開，那年半夏，我伯父的長女曉樺，安靜地坐在花前做著繡活兒。我傾心她的一針一縷，新奇地伴她縫繡心中的日月。她微笑著說，你上學(xué)念書多好，哪像我這樣清閑的。

“于飛燕，并蒂蓮，有心已待成姻眷。”我目睹曉樺完美的婚姻，一對璧人，一個花好月圓之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是她最美好的愿景，也是我最美好的祝福。后來，她有了寶寶。她從容地帶娃，出工。光陰是她手中的溪流，井然有序的平穩(wěn)流淌著。

也許，我做夢都不會料到的結(jié)局，那個初夏，細(xì)雨綿長，梔子垂淚。她的另一半因心臟病猝死，刻骨的悲痛。光陰在她極度痛苦中慢慢流失。風(fēng)吹過她過早灰白的頭發(fā)，憂郁地飛舞……命運突然拐了一個大彎。幾年后，曉樺南下深圳闖世界，天天在求職的路上奔走。她從一家商城的銷售員成為商場經(jīng)理助理，坐進了有空調(diào)的辦公室，苦日子才算熬了過去。三年后，她在深圳有了自己的房子，后來又有了車子，也擁有了深圳戶籍。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同時也讓她明白，這世上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只要你有足夠的信心和耐心，就一定能守得云開見日出。

青石鋪的狹窄的街道，低矮的木板房子，還有那些斑駁的老墻頭，仿佛已數(shù)百年。時值全球疫情期間，年過五旬的曉樺再次失業(yè)，回到了村里。

窗外，殘陽正將它的鋒芒漸漸收斂。透過木板房子的窗戶，看那道上的花卻開得花團錦簇。她想，秋風(fēng)起，那綠色的樹，會不知不覺間忽然變黃，而花兒終將變?yōu)闅埢ǎ罱K凋零。忽然想起一句詩，“更持紅燭賞殘花”。原來詩人并不是欣賞殘花的美感，而是要抒發(fā)對時間的感嘆！殘花叩響詩人的心靈，是因為它帶著詩人在時間中流轉(zhuǎn)。

那一夜，她沉思著19年前那次南下深圳的經(jīng)歷，耳邊仿佛響起火車車輪在鐵軌上發(fā)出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聲音……沒有了抱怨，也沒有了悲傷。她相信光陰的力量，即使遲暮之年的自己，還可以開創(chuàng)另一片天地。

不久，她決定將自己的積蓄投到村委會辦的干菜加工、鄉(xiāng)村小旅游、木材加工廠等“九小產(chǎn)業(yè)”里。每天早晨六點起床，夜里十二點后睡覺，是她在村里的常態(tài)。第一步最難。記得她第一次去鄉(xiāng)村收購雞蛋時，去的第一家，一位老人正帶著兩個小孫子在院里整理菜地。老人從雞窩里端來滿滿一籃子雞蛋，她將雞蛋擦拭干凈后，擺到電動三輪車上的木箱里。她從包里先拿出幾顆糖和幾本兒童繪本放在孩子們的手里，接著給老人付錢。老人接過錢來，對孩子們說：“快說，謝謝！”“謝謝！”兩個小孩子馬上反應(yīng)過來了，異口同聲地說。

自那以后，每當(dāng)她去養(yǎng)雞戶家收雞蛋，路上遇到孩子，他們會大老遠(yuǎn)地朝她喊話，嚷嚷著要帶她去家里，說自己家有雞蛋。一圈下來，她能收購到三四百多枚雞蛋。收購雞蛋的同時，她采用高科技手段，引入大數(shù)據(jù)，使得全村所有養(yǎng)雞戶被標(biāo)注在地圖上，一目了然。太陽快落山了，她騎著電動三輪車往家走。遠(yuǎn)遠(yuǎn)地，暖黃色的余暉里，那些道上的花，如夏日里的螢火蟲般光亮。偶遇下雨天，她會停下車來為一朵落花俯身。

“現(xiàn)在的村，每天都在發(fā)生著改變。”她跟我微信視頻聊天。視頻中，她向我展示了村里發(fā)生的變化，那些變化令我有些驚訝。在視頻里，我看到那座“返老還童”的老水磨還在，街道的花開得花團錦簇。村委會馬路對面的墻上畫了九幅畫，畫中村的“九小產(chǎn)業(yè)”形象地展示出來。我感慨到，村里的變化太大了。

“變化最大的，是我自己。”說著，她樂了，“哎，我現(xiàn)在已是殘花一朵。”

我笑了笑說，殘花的殘其實令人想到“全”，殘花的最后，使人想到“鮮活”。也許，每個人的經(jīng)歷，都是光陰在奔跑。是的，她在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奇跡，在數(shù)不盡的流年里靜默著、沉淀著，亦更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