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停滯與中美地緣政治危機

蘇曉波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0.08.007

2020年6月7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國行動》白皮書，強調：“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是近百年來人類遭遇的影響范圍最廣的全球性大流行病，對全世界是一次嚴重危機和嚴峻考驗。人類生命安全和健康面臨重大威脅”。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而言，COVID-19是一種典型的非傳統安全挑戰，各個國家實施隔離來切斷病毒傳播，導致全球旅游業停滯。非傳統安全挑戰涵蓋范圍頗廣，包括氣候變化、跨國犯罪集團、疾病和細菌傳播、毒品走私，以及跨境民族沖突等等，都會影響政權和社會的安全。這些非傳統安全挑戰具有以下特征：超越國家邊界，跨國運作，危害政府保護受影響群體的能力，但不一定直接損害政權的生存。新冠病毒在國家內部和國家之間快速傳播，不受邊界限制，導致災難性的后果，引發全球公共衛生危機。為了應對非傳統安全，國家政府需要緊密合作，共同協作。但是在美國持續挑起的中美貿易爭端背景下，新冠肺炎疫情從非傳統安全挑戰旋即演變成地緣政治爭斗，使得本已停滯的中美旅游業進一步惡化。本文的核心觀點有三：導致中美旅游停滯的核心原因新冠疫情，反映了兩國日益緊張的地緣政治關系;中美地緣政治危機加深兩國的旅游停滯，未來一段時間都不會回復常態，當前旅游爭斗的主戰場是中美雙邊客運航班安排;中國與東南亞的跨國旅游區域化得到進一步鞏固，商務和觀光度假兩個核心市場會得到長足發展，從而部分抵消中美旅游停滯帶來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影響。

隨著COVID-19在中國進一步蔓延，2020年1月下旬美國三大航空公司（美聯航、美國航空以及達美航空）自行停飛各自的中美客運定期航班，而中國航空公司的中美航線正常運行，沒受限制，但是美國移民局暫時禁止14天內曾到訪中國的非美國公民入境，間接切斷中國游客赴美參觀訪問的可能性。武漢爆發疫情后，美國政府高調地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大力渲染病毒的致命性，從1月24日起帶頭暫停運營駐武漢總領事館，宣布由美國國務院具體實施撤僑，于1月28日以及2月5日分兩批撤出大約760人，第一個宣布對中國公民入境采取全面限制措施。美國政府此時的快速應對措施與后來處理美國國內疫情蔓延的拖沓和冷漠形成鮮明對比，有理由相信，2020年初美國政府試圖借助COVID-19不斷煽動和散播恐慌，陷中國于不利處境，打擊中國經濟，封鎖中國的國際交往空間。隨著美國首先撤僑，其他國家紛紛效仿，實施大規模撤僑，也暫停往來中國的航班，中國與外界所依賴的航空運輸陷入停頓。

2020年3月開始，COVID-19在中國得到控制，在美國卻開始逐步傳播，一發不可收拾，迅速成為全球感染的核心疫區，感染人數和新冠死亡病例人數遠遠超過其他國家。特朗普總統及其團隊沒有實施有效抗疫，反而利用甩鍋策略，不斷污名化中國，無端指責中國隱瞞疫情，甚至發起所謂的索賠鬧劇，利用新冠疫情加深中美地緣政治危機。隨著美國及其他國家疫情惡化蔓延，境外輸入中國的病例增多，給口岸城市的疫情防控帶來巨大壓力。為了外防輸入，中國從3月12日開始實施國際航班“五個一”政策，禁止外國公民入境。中國航司的中美航線急劇縮減，中美間的雙向航空旅行基本停滯。中國付出堅苦卓絕的努力后，疫情防控取得重大戰略成果，自4月開始逐步推進復工復產，經濟活動和社會生活走上正軌，而美國疫情失控，導致在美中國公民有著強烈的回國意愿。

據國際航空運輸協會估計，在全球旅游業停滯的背景下，因乘客數量減少，2020年全球航空運輸業可能損失843億美元。5月份是中國公民，尤其是中國留學生回國的季節。中美兩國的航空公司希望利用在美中國籍公民返華的強烈意愿執行跨國客運，通過市場化手段減少自身的商業損失。中美客運航線是航司的主要盈利點，目前單程機票的價格遠遠超出平常的飛機票。但是，5月份每周大約有1000人左右的中美直飛運量遠遠無法滿足市場需求。1月下旬單方面斷航的美國三大航空公司此時抓住畢業季中國留學生回國的強烈需求，也為了給萎靡不振的股價提振信心，開始向中國民航局提出申請，希望恢復中美航線運營，甚至在得到批準之前已經開始出售航班機票。

由于擔心美國航空公司的抗疫措施不到位，中國民航局拒絕美國航空公司的復航申請。旋即美國交通部介入，指責中國民航局的“五個一”規定違反了雙方《中美民用航空運輸協定》，與此同時美國媒體也加入戰團，指責中國欺凌美國航空公司，煽動中國國內的不良媒體詆毀中國民航局的規定。由于沒有從中國民航局得到滿意的答復，5月22日美國交通部命令中國航司提交現有的航班信息以及提前30天提交未來的航班計劃。6月3日，美國交通部宣布自6月16日起暫停所有中國客運航班往返美國，借此給中國施加壓力，以便恢復美國航司的客運航班，并宣傳中國政府允許美方運營多少定期客運航班，中國航空公司就可以運營多少，以彰顯對等。隨后，中國民航局在6月4日調整國際客運航班規定，開始實施熔斷與獎勵并舉的措施，鼓勵承運國際航班的航司管控疫情，減輕COVID-19輸入中國的壓力，并對中外航空公司一視同仁。6月15日左右，中國批準美聯航和達美航空恢復中美航班，每周各運營兩班，另外，美國航空可能是自愿放棄直飛資格，也可能是抗疫舉措達不到中國政府的規定，沒有執飛中美航線。

由于中國航空公司控制住從美國的輸入案例，滿足中國民航局的嘉獎條件，申請增加中美航班從每周一班到每周兩班，獲得批準，但是6月19日美國交通部發布公告，拒絕中國航空公司的申請，理由是為了維持兩國定期客運服務的對等，并且威脅說如果中國民航局通過熔斷機制懲罰美國的航空公司，那么會重新考慮中美航班的安排。

分析從2020年1月以來中美旅游的地緣斗爭，可以得出三項結論。第一，新冠疫情爆發的直接后果是中美旅游停滯，首先是美國三大航空公司選擇停飛中美航班，而中國航空公司也是大幅減少航班，維持的運力也是接回在美的中國籍公民。隨著中國抗疫取得重大戰略成果，國內旅游市場逐步恢復，而美國成為疫情爆發的核心，中美之間的旅游聯系繼續停滯，斗爭的焦點轉向如何維持管控由美國飛往中國的客流。如果航線維持和運營是航空公司的決定，那航線的批準涉及地緣政治沖突。6月中旬，美國新冠肺炎確診案例突破230萬，死亡12萬，遠超世界其他國家，而且美國國內各州在疫情繼續爆發的背景下已經實施大范圍重啟，開始復工復產。政府和民眾基本放棄通過嚴格隔離和保持社交距離來限制病毒傳播，反而是做好和新冠病毒長期共存的心態。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北京出現新確診病例后，迅速升級抗疫措施，強化人員流動的管控。在這樣的背景下，中美旅游停滯會繼續，而且在美國抗疫取得明顯成效之前，中美航班既不可能實施大規模運營，也很難完全對等。

第二，航班爭端成為中美雙邊互斗的新戰場，而美國特朗普總統過于自信的高壓交易術使得可以正常協商解決的跨國客運變得日益復雜。中美航班所涉及的地緣政治沖突會沖擊中美相互跨國旅游市場，一方面是自新冠疫情爆發以來美國政界和媒體極力污名化中國，美國政府以中國籍公民回國需求為要挾，強迫中國政府實施航班對等政策，這一系列地緣政治操作會降低雙方公民跨國旅游的意愿。另外，由于美國政府的無能抗疫，作為非傳統安全的新冠病毒將會在一段時間內存在，迫使中國政府采取強力管控，不批準中美航班常態化，壓縮中美跨國旅游的空間。

第三，中國出境美國的旅游市場萎縮，市場發生轉移，進一步推動中國游客到東南亞目的地觀光度假，使得中國與東南亞的區域旅游繼續發展。疫情爆發以來，中國和東南亞迅速行動，采取有效措施控制疫情，雖然2020年中國與東南亞的跨國旅游也受到沖擊，隨著疫情得到控制，會有大量中國游客選擇中短程的跨國目的地出行，從而加強中國與東南亞的旅游聯系。推動旅游區域化的另外推手就是商務旅游，在中國復工復產以及穩定全球產業鏈的背景下，中國與東南亞的產業聯系也會更加緊密，在東南亞的外國人赴華從事經貿和科技活動的旅游需求也會成為區域旅游的核心組成部分。中國航空公司可以調配承運中美航線的運力，執飛中國與東南亞，減少損失。

目前，新冠疫情還在蔓延，中美跨國旅游會繼續停滯。包括新冠肺炎在內的非傳統安全揭示旅游業的脆弱性，復工復產過程中旅游業往往不是優先選項，而跨國旅游很容易成為大國地緣政治斗爭的戰場，值得學界和業界思考全球公共安全危機背景下旅游業所面臨的巨大挑戰。

（作者系該系教授;收稿日期：2020-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