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 李咪咪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0.08.008
和很多領域相似,旅游研究曾多次出現對嚴謹性(rigor)與相關性(relevance)的辯論。早期的旅游教育主要脫胎于職業教育,重實操而輕理論。在過去一段時期,伴隨著對旅游的科學性和學術(科)地位的追求,旅游作為一個研究領域(area of study)在嚴謹性方面取得較大的發展,整個領域也將更多的關注放在旅游研究的科學性和理論貢獻上。2020年伊始,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各行各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世界經濟遭受嚴重打擊。對于本應順著節假日一飛沖天的餐飲、旅游、電影行業來說,新冠疫情更是如同直入心臟的毒藥,行業的脆弱性在天災面前顯現得淋漓盡致。新冠疫情的凄風苦雨下,對于旅游研究的批評聲漸起:我們所從事的研究真的重要嗎?我們對現實世界的貢獻、影響何在?當旅游這一現象面臨生存危機時,我們的遠見和思想領導力何在1?這類質疑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對旅游研究的相關性的迷惘:從研究選題和理論創新,到學者自身的知識儲備和訓練模式,旅游研究似乎逐漸走進象牙塔,而與自己所研究的現象和所服務的行業漸行漸遠。我們有理由認為,鐘擺需要適度向實踐相關性回歸,而新冠疫情正讓這一回擺變得愈發迫切。
旅游研究獨特的相關性理念
Tribe和Liburd認為,旅游的知識系統包含4個學科領域:社會科學、商學、人文藝術和科學1。其中,社會科學和商學方面的研究占絕對主導地位,而這兩類的旅游研究在相關性上使用著不同的評價體系,這導致不同背景的旅游研究者很難在相關性上達成共識。
基于基礎性社會科學傳統的旅游研究對于相關性的界定很寬泛,這一點并不奇怪:關于relevance的討論必須要明確其對象,也就是與何相關(relevant to whom or what),而社會科學視角的多樣性決定了其對象的多元化。這樣,研究不相關就是與其研究對象——人、社區、特定現象和關系等的割裂。我們姑且將這一思路稱為“廣義相對性”。基于商科或者所謂“實操的職業領域” (vocational areas of operation)視角的旅游研究,如旅游營銷、財務、人力資源等,在相關性問題上與社會科學有不同的考量。商科不同于傳統的學術型學科 (academic discipline),其研究和教育的理念更接近于法學院和醫學院等專業型領域 (profession)2。這類研究成果的相關性有更為集中、明確的指向——行業實踐。這也是為何商科學者會將相關性定義為一項研究“產生幫助從業者更好地了解他們的組織,做出更好決策的洞見的能力”3。換言之,盡管商科研究在討論相關性時可以指向不同對象(比如學生、同領域的學者等)并存在多面性4,其核心標準是研究必須貼近行業實踐。本文余下的討論將側重這一“狹義相關性”,并明確稱之為“實踐相關性”。
旅游研究實踐相關性的反思
回顧過去數十年全球旅游業的發展歷程和關注焦點,不難發現,從政府、行業組織、企業,到學術界,對旅游業發展總體前景的預計總是充滿樂觀自信。因此,對旅游現象的研究整體建構在消費者出游能力及意愿旺盛,以及旅游業蒸蒸日上的宏觀背景之上。學界對于旅游業的脆弱性雖有意識,但側重于對脆弱性的來源和特點的淺層描述,缺乏深刻的認識和充分的把握;旅游政策研究側重于旅游發展政策的評估、總結和建議,對潛在危機的規模和類型思考不足;營銷、管理類研究關注的重點則多在政府和大型企業,對中小企業的運作、前景鮮有問津。落實在學術實踐上,旅游研究中有一部分是所謂出于便捷的研究(research by convenience):或是將復雜的現象簡化為變量間的關系5,或是以研究方法的炫酷掩蓋思想的單薄,或是在新瓶裝舊酒的反復嘗試中逐漸陷入“不斷重新發現自己”的怪圈6。不難預料的是,這樣的選題方式滋生出大量的設計精巧卻乏味無用的成果。
上述一系列問題的結果之一就是目前旅游研究的實踐相關性總體而言尚不盡如人意。比如Brauer等指出在英國高校在提交研究影響評估(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案例時,凡是涉及主流旅游(mainstream tourism)或旅游業整體方面的影響案例,均為如何緩和旅游發展的負面影響;而某一特定主題或類型(如志愿者旅游、體育旅游、生態旅游等)的旅游影響案例中,旅游則被視為為達到其他目的的輔助手段,而非研究對象或是產生影響的主體7。Brauer等還認為,各高校提交的影響案例或是游離于學界業界廣泛認可的旅游業面臨的迫切問題之外,或是對亟須解決的問題的探究淺嘗輒止。
思考與建議
關于如何提升應用型學科,特別是商科研究實踐相關性的文獻很多,囿于篇幅,筆者恕不能細述8。僅在此提出三點建議以供參考:
第一,對旅游研究實踐相關性的評判不可過于抽象空泛,須給出可以落實、有可操作性的指標。作為起點,可以參考Thomas和Tymon所提出的5項指標:描述相關性、目標相關性、操作效度、非明顯性和及時性9。
第二,研究中的實踐相關性與學者的訓練途徑和興趣密不可分。一方面,在強調系統扎實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技術的訓練中成長的旅游學者(包括筆者),在一定程度上囿于抽象與僵化的邊界,為理論和方法所控制,學術想象力不足;另一方面,旅游研究的T世代學者大多缺乏業界的歷練,在判斷選題時難免偏重學術重要性而忽略實踐價值,在與業界溝通時會面臨溝通障礙,由于學界對描述性研究的輕視導致很多學者在尚未厘清現象時就急于挖掘本質。這兩方面的作用使得旅游研究似乎陷入困境:既無法揭示旅游作為一個社會現象所蘊含的重大問題,又無法為產業的發展提供有價值的發現。這要求我們反思目前甄選、訓練旅游學者的路徑,和評判學術貢獻的價值體系。
第三,實踐相關性的提升不僅指選擇業界關心的研究問題和方向,也體現在選材和培訓、研究方法的應用、研究方案的落實,以及研究成果的傳播等這一完整閉環的多個環節。學術成果需要通過有效機制“廣而告之”,這意味著學者和學術單位需要突破傳統的學術媒介和單一的傳播方式,采用業界樂于接受的交流方式,降低溝通成本。這既可以包括疫情后遍地開花的網絡研討會,近期方興未艾的學術公眾號,論文成果短視頻,也可以是傳統的媒體采訪,學界-業界圓桌交流等等。
需要說明的是,盡管上述討論主要聚焦實踐相關性,筆者絕對無意忽略或貶低“廣義相關性“的重要性。事實上,兼具應用型(商科)和基礎型(社會科學)領域雙重氣質的旅游研究在相關性問題上難免陷入左右互搏的尷尬境地。對“廣義相關性”的討論不妨留待另文專述。
結語
在嚴謹-相關性之間重鑄平衡,加強理論世界與真實世界的知識交流與分享是旅游學者們一直在努力的方向。當研究成果能真正運用到實踐當中,為業界乃至全社會做出一定的貢獻時,研究的意義才能得到進一步的升華。新冠疫情爆發后,業界在謀求生存和思考對策的同時對旅游業現有的經營管理模式進行深刻反思,在新冠疫情的倒逼下積極創新,等待旅游業的復蘇;學界也迅速反應,以多種形式探討疫情對旅游業的影響、對旅游者行為的影響、旅游業發展的趨勢,以及酒店、餐飲、航空、會展等行業如何適應“新常態”。至本文截稿之時,已有逾30篇以研究文章或筆談形式刊發于有嚴格雙盲審制度的SSCI期刊。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和Tourism Geographies迅速推出了新冠疫情和旅游業主題的特刊,Tourism Management、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ospitality Management等期刊也相繼發出與新冠疫情相關的特刊的約稿。我們欣喜于廣大學術同仁們把握行業動態、洞察研究機會的敏銳,因為積極應對影響業界的重大事件(“及時性”)本身就是衡量實踐相關性的重要因素。與此同時,我們也須時時提醒自己,當前,在旅游產業受到疫情的強烈沖擊之時,層出不窮的與疫情相關的文章能否真正有效地為業界提供建議?如何促進學術界與業界之間的深度溝通從而真正讓學術研究產生更大的社會意義?如何幫助業界成功渡過此次疫情,解決業界的痛點等?這類問題,都是疫情下與疫情后的旅游研究應當思考的問題。
(第一作者系該系教授,第二作者系該院副教授;收稿日期:2020-07-13)
[責任編輯: ?吳巧紅;責任校對: 宋志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