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蘊嶺
中俄有著漫長的邊境線,鄰居相處,特別是兩個大國相處,注定不易。現在的俄羅斯脫胎于1991年解體的蘇聯,是蘇聯的繼承者,而中俄關系不僅可以追溯到中蘇時期,甚至更遠,可以說,兩國關系源遠流長。
在兩國久遠的相處中,既有敵對的歷史,也有親密的記錄。近代,沙俄通過強權,從中國獲取了大片的領土,與清政府簽訂了多個不平等條約。對中國人來說,這是痛苦的記憶。而在現代交往中,蘇聯為中國的抗日、共產黨的革命提供了重要的支持。新中國成立后,中蘇結盟,在初期的社會主義建設中,蘇聯對中國提供了無可替代的支持。但自20世紀60年代初起,中蘇由分歧逐步發展到對抗,甚至險些發生大規模戰爭。1978年,中國實施改革開放,與蘇聯及其陣營的關系進一步疏遠。
直到蘇聯解體前,1989年5月戈爾巴喬夫總書記訪問北京,中蘇關系才恢復正常,時任中國領導人鄧小平提出了“結束過去,開辟未來”的八字方針。然而,沒過多久,1991年12月,蘇聯解體,俄羅斯誕生,中俄開啟了兩國關系發展的新紀元。
盡管鄧小平的“八字方針”是針對中蘇關系說的,但真正落實卻是在中俄關系上。“開辟未來”是新生的中俄關系發展的突出特征,雙方在三個大方向上達成共識:一是全面推進中俄關系的發展,二是協商解決分歧和爭端,三是在地區和全球開展戰略合作。基于這種共識,中俄建立了高層會晤機制,大力推進軍事、經貿合作;推進協商解決邊界問題,劃定了全部邊界;兩國在國際事務中協調立場,反對美國的后冷戰霸權,積極推動以共同安全為宗旨的上海合作組織構建。
2019年6月,兩國宣布建立新時代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在公開發表的聯合聲明中,兩國把“守望相助、深度融通、開拓創新、普惠共贏”作為基本指導原則,以此為導向,在涉及雙邊、地區、國際事務的幾十個領域表明了協同立場和共同承諾。此后,中俄領導人的協商互動頻繁,在重要時刻和在重要國際事務中都能達成協作立場,同時,兩國在各個層次的協商與合作也緊鑼密鼓地推進,用普京的話說,“俄中兩國互信水平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當然,中俄并非盟友,而是戰略協作伙伴。這個定位意味著兩國是在符合雙方大利益的前提下開展合作的。按照中文的字面理解,戰略的含義是指長遠和重大的事務,協作是指在協商的基礎上進行相互配合。中俄兩國并不是在所有的方面都需要和都能夠保持一致,而是協力“求大同”。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兩個大國都有各自的利益定位與追求,自然存在差異,甚至矛盾,基于復雜的原因,也會對對方存有一定的戒心與猜疑。比如,俄羅斯方面,對中國綜合實力提升保持一定的警惕;鑒于俄地緣利益重點在歐洲,其遠東人口稀少,加上歷史的原因,其對于中國在遠東地區的深度合作很不放心,俄羅斯媒體不乏批評、指責中國的言論。中國方面,地緣利益重點在亞太、東亞,直面美國的戰略壓力和熱點沖突風險。中國對于俄羅斯為了自身利益所采取的一些政策與行為也有看法,比如,在中印邊界發生沖突時,俄羅斯向印度銷售先進武器;在當前中美關系惡化的情況下,美國有意拉攏俄羅斯疏遠中國,俄羅斯也許會借機改善俄美關系;等等。
但從大局看,中俄關系自正常化以來還是不斷提升的,沒有折騰,這是很難得的。兩國關系最大的穩定器是什么呢?顯然是大戰略協同利益和共識,主要是協作抵御美國稱霸世界的戰略圖謀和行為,維護兩國生存與發展的大環境。在地區層面,中亞是中俄的共同鄰居,維護中亞地區穩定,確保中俄與中亞國家關系的穩定與共同安全是大局,這正是兩國共同推動創建上海合作組織的基礎。
如今,世界力量格局與秩序正經歷巨大的變化,最大的風險是大國之間發生戰爭。筆者認為,中俄戰略協作的要義不在協同作戰,而在于共同阻戰,即雙方通過合作盡力化解發生大戰的風險。歷史上,大國間總是結幫對戰,或挑動他者生戰,新型中俄關系若能改變這個歷史的規律,則人類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