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王出走：西班牙君主制面臨危機

路燕萍

8月3日，因涉嫌貪污丑聞而處于風口浪尖的西班牙退位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向現任國王費利佩六世呈交了一封告別信，表明他深思熟慮后做出“這段時間將移居國外的決定”。第二天，82歲高齡的老國王帶著一名助理、四名護衛離開他居住了58年的王宮，黯然離開西班牙。老國王的去國離鄉引起西班牙國內外廣泛關注。同時，西議會內爭議四起、分歧加深，引發許多人士質疑西班牙未來政體走向。

老國王出走是挽救君主制的無奈之舉

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告別信措辭嚴謹：“面對我私生活中過去某些事情正在產生的公眾反響，我謹向你表明我絕對愿意從你高度的責任所需求的平靜與安寧上，配合你履行你的職責。我的（政治）遺產以及我的個人尊嚴要求我這么做?！绷攘葦嫡Z，老國王表明他的出走是為了配合現任國王費利佩六世恢復其統治所需的“寧靜”，是為了維護自身的政治遺產。隨后，費利佩六世發布公開信表示尊重并感謝老國王的決定，首相桑切斯也表示尊重，并拒絕透露老國王的去向。明眼人不難看出，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出走是西班牙王室與政府協商后，為求挽救日益脆弱君主制而采取的又一無奈舉措。

自2011年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女婿因侵吞公款而遭到指控以來，西班牙王室過往的許多丑聞被逐一挖掘曝光。2012年，老國王前往博茨瓦納獵象摔斷髖骨，同時媒體挖出一張2006年他與“紅顏知己”科琳娜一起獵象的照片，引發野生動物保護組織的抗議，狩獵的高昂開支和桃色事件也讓很多西班牙民眾極度憤慨。要知道當時西班牙面臨經濟衰退，政府正大幅縮減財政支出，四分之一的工作人口失業。

根據西班牙社會學調查中心的民調數據，自2011年開始西班牙民眾對王室的信任度下降到及格線以下，并于2014年跌入谷底，僅為3.7分（滿分為10）。這也迫使胡安·卡洛斯一世于2014年6月2日宣布退位，將王位交給費利佩六世，邁出了挽救君主制的第一步。2019年6月2日退位五周年之際，他宣布停止一切官方性質的活動，退出公眾視野。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自2018年夏天開始，瑞士警方和西班牙反腐檢察院開始著手調查老國王的貪污受賄情況，發現他涉嫌在2008年作為中間人，幫助西班牙一公司拿下沙特麥加的高速鐵路項目，為此收受沙特方面支付的一億美元回扣，并通過兩家基金會洗錢。昔日的“紅顏知己”科琳娜也表示2012年曾接受老國王6500萬歐元的私人饋贈，同時宣稱她本人與受賄無關。2020年3月14日英國一家媒體爆料稱，參與洗錢的其中一家基金會的第二受益人是費利佩六世。這個消息讓新冠疫情下正居家隔離的西班牙民眾倍感震驚。翌日，費利佩六世宣布放棄繼承胡安·卡洛斯一世的遺產，放棄任何來自可能為非法或有損王室聲譽的資產、股票或投資，并撤銷老國王每年近20萬歐元的退休津貼。然而該聲明無法得到法律支持，因為西班牙民法禁止在財產持有人去世前聲稱放棄遺產繼承。根據一家公共輿論調查機構“社會測定”的數據，民眾對費利佩六世的評價在4月份降至5分以下，無疑受到了老國王丑聞的牽連。

6月以來，媒體上對老國王的批評和對王室的攻擊沸沸揚揚。7月14日，政府發言人蒙特羅表示政府會采取一切已實施和尚未實施的措施，推動增加透明度，以確保國家元首的模范作用?？梢酝茰y，老國王搬離王宮是為了挽救君主制，隔絕自身丑聞向現任國王蔓延。

短期內不會發生政體變革

根據西班牙1978年《憲法》第二章的規定，國王“是國家統一、永恒的象征，仲裁并調解機構的正常運轉”，其職責包括：召集、解散議會，召集大選和公投;推薦首相候選人，任命、解聘首相;主持內閣，擔任軍隊最高統帥;任命最高法院主席、國家總檢察長和司法總委員會委員等重要職務。而且“國王不容侵犯，不承擔責任”，享有刑罰豁免權。根據政府法令，胡安·卡洛斯一世退位后，終身保留“國王”稱號和“陛下”的稱謂，繼續享有在位時的許多特權。

面對老國王的出走，西班牙一些左翼政黨嚴詞抨擊，還抓住時機積極推動君主政體的變革。左翼“我們能”黨就計劃在9月份向議會提交一份議案，希望就政體和限制國王特權的方法進行全民公投。他們主張審查王室的賬目，終止國王仲裁與調解的職能，要求費利佩六世出席眾議院的審查聆訊。加泰羅尼亞地方議會主席托拉甚至要求費利佩六世退位。個別地區發生游行示威，要求恢復共和制。左翼政黨的這些要求無疑與國王不容侵犯的規定相悖，是繼加泰羅尼亞分離運動加劇憲法危機以來又一個觸及修憲的政治訴求。2020年1月12日西首相桑切斯在帶領工人社會黨與“我們能”黨領銜的競選聯盟“聯合我們能”組成執政聯盟成功組閣時，估計沒有想到在不到半年時間里，聯合政府內各黨派的互信會因老國王丑聞而崩塌。

2020年8月3日，西班牙退位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宣布將離開西班牙定居國外。圖為2018年3月8日胡安·卡洛斯一世（中）訪問智利。

但西班牙的君主制真的走到盡頭了嗎？可以肯定的是，西短期內不會發生政體變革。修憲改制需要議會三分之二投票贊同方可通過，目前議會中君主派仍占壓倒性優勢。右翼政黨是君主制的堅定擁護者。工社黨黨首、首相桑切斯最近也在多個場合表態，認為西班牙現在沒有改變政體的需求，在工社黨內部也沒有尋求在這方面進行改變的聲音。

胡安·卡洛斯一世的政治遺產讓君主制在西班牙仍擁有良好民眾基礎。老國王在民主化進程中英勇而睿智的表現讓許多西班牙民眾仍感謝他帶來了如今美好的民主生活。例如，1981年2月23日的軍人叛變危機被老國王以堅定捍衛民主的電視講話化解之后，連當時西班牙共產黨的領導人圣地亞哥·卡里略都表示“今天我們都是君主制的擁護者”。最近SIGMA DOS民調結果顯示，雖然丑聞頻出，69.2%的受訪者仍然認為胡安·卡洛斯一世在民主化進程中和整個統治時期發揮了很重要或重要的作用。此外，“社會測定”機構在老國王出走前后做了兩次民調，結果顯示，君主制的支持率從48.9%上升到54.9%。在新冠疫情中遭到重創的西班牙經濟也亟待復蘇，需要一個穩定的政治環境，人民也更關心眼下的諸如疫情、就業、經濟等問題，短時間內無暇顧及體制改革。

但是隨著政治社會的發展，王室平民化是不可逆轉的潮流，如果不維護良好形象，或將導致自身困境深化。當前在西年輕民眾中，廢君共和的呼聲日益高漲。此外，地方分離主義運動仍然風起云涌，致使修憲的需求越來越緊迫。因此，費利佩六世有必要吸取教訓，不可重復過往錯誤，應繼續加強王室的透明度，努力消除負面影響。如果老國王的案件有后續進展，費利佩六世可能不得不接受新的規則，縮減王室特權。

（作者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西葡語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