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明的詩[組詩]

張玉明

元旦之詩

一個朋友

問我進入新年

倒計時會在哪兒

在干什么

我想也沒想

回答道：

“肯定在家睡覺。”

我承認自己是

不喜歡狂歡的

中年人，

對時間和世界

不再振臂歡呼。

元旦凌晨

有人披衣起來

看月偏食。

我不好奇

不抗議

不羨慕。義無反顧

繼續打呼嚕。

夜航

船晃得厲害

身體的三等艙

藏著白癡和啞妹

藏著海上落日

船晃得厲害

白癡吹口琴

啞妹畫水彩

三米高的白浪打過來

歡喜冤家

從一大堆雜物鉆出來

我看見了晴朗的天空

看清萬物不是我的責任

抬頭看見一個

迎風招展的白癡

遺腹子

是一個會呼吸的

幡

在母親和繼父之間

晃來晃去

黑暗中

擁抱前世那個冤家

跳舞的藍火焰

令你

激動不已

一只鸛

除夕夜

除舊迎新的時刻

擦拭遺像的時刻

遺腹子

放紅鞭炮的時刻

歸家的時刻

死鬼

來吃餃子的時刻

黯然神傷的

時刻

湖面的冰泛著藍光

除夕夜

荒灘上的

一只鸛

和另一只鸛

縮著脖子

聽不見

湖面冰層下的

春天

消防車

親愛的，我想寫一寫消防車，

我想寫一寫那場意外的火災。

我想寫一寫，激情，灰燼，白裙。

寫一寫，我是怎樣劫后重生。

我突然胸悶得厲害。我

只能掙扎著寫完第一句吧：

消防車是紅色的，仿佛一攤鮮血的顏色。

梯子

梯子把我送到高處

因為我暫時

還沒有長出一對翅膀

有時候我需要梯子

譬如：昨天一只胖貓

把屋頂的瓦踩壞了

我借助梯子

爬上了屋頂

換上一塊新瓦

然后沿梯子下來

我不能想象

換完瓦后

梯子不翼而飛

我怎么從屋頂下來

挽歌

昨天早晨一個人死了

我再也不能

和他吹牛喝酒了

昨天早晨一個人死了

我再也不能

和他喝酒吹牛了

這樣想著想著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哭紅了香山的楓葉子

拐進一家黑暗的小酒館

喝了一夜悶酒

天微微亮了

我去墳地看你

想我死的時候

有沒有人去看我

天陰得很沉

忽然下起了小雪

像一艘潛艇

像一艘潛艇，親愛的寶貝

你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出現

什么時候消失，什么時候發動攻擊

誓死與你，同歸于盡。

葬身

美麗的

大海。

下鄉記

轎車在清晨的鄉間公路飛馳

我看見車窗外蘋果樹盛開的白花

我知道自己在向午間又一次千篇一律的酒醉

狂奔

此刻，春天的車門死死地關著

絕句

袖子一卷

請你用粗針管子抽血

如果

我的臉色

越來越蒼白

如果

啞妹的

臉色漸漸紅潤

那么，我的遺書沒有必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