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白紙的敬意[組詩]

程維

痕跡

我尊敬這白紙

就像舞者尊敬舞臺

我的詩只能寫在紙上

還不僅僅如此

偶爾也跑跑別的場子

可唯有這紙令我信賴

值得我敬惜

現在紙越來越少了

一個時代正在把它遺棄

繁華的舞臺蓋著白雪

我仍是它的觀眾

并且仍在紙上起舞

仿佛飛鳥落地

要在雪上留下一點痕跡

每一天

這個早晨盡管下著雨，還冷

我還是要說：你好，早晨

是的，我的問候微不足道

但我還是要向一個新的早晨感恩

感謝上天，又給了我新的一天

盡管要去上班，要去面對一堆

不喜歡干的事情，但我還是感到

人生的美好，我一邊洗臉

一邊面對鏡子中的自己說，老程，早安

是的，一個新的老程將從鏡子出發

去面對新的一天。也許這都不算什么

但我還是要感恩，要穿過雨簾去菜市場

挑選新鮮的蔬菜和魚，作為生活

美好的一部分，倒掉昨天的垃圾

跟小區門口的保安笑著打招呼，匆匆

在綠茵路，金融街，豐和大道，會展路

到政協大樓走一個來回，打開電腦

接上過年前寫的句子，每天都像

新的開始，一切如此順利，我就必須要

感恩。盡管新的一天，我們做的

仍是老的事情，重復地上班，下班

做飯，吃飯。跟親人、同事、朋友在一起

這就足以讓我快慰了，足以讓我

擁抱新來的每一天

怒劍沉江

怒劍沉江

把猛焰和暴烈降溫

接受大河收藏

河底亡靈驚濤裂岸

空出劍的隱秘旅程

一把大劍劈開大水

擇水為鞘

被河流帶走

河流是一把更大的劍

在大地上閃光

兩岸的石頭嚓嚓作響

施工者

工地的隆隆聲仍在繼續，

擦了一把汗的民工，又把升降機開高了一層

水泥攪拌車出出進進，仿佛云上的房子

還差一噸。午間盒飯已提前預訂

血汗攪拌的生涯仍在繼續，烈日懸頂

提著頭顱往上爬的身體被逆光切斷

地上的樂園一刻也沒消停

雖然有了萬達，夢時代，銅鑼灣購物廣場

摩天樓越來越高，巴別塔有了新的進程

天堂還在，并沒有被冒犯

只有皮膚在堅守祖先的顏色

入秋了

南昌仍是燒烤模式

臺風也畏懼

繞道而過

好像非洲搬到了這里

只有皮膚在堅守祖先的顏色

臺風

我想給臺風寫首詩

為焦灼的土地，希望它帶來

一場暴風雨，還有鯊魚

剖開板結的紅泥，讓干渴的

禾苗，能夠復活一次

若托臺風之力送來秋天

是靠不住的，我擔心它

轉身就走得無聲無息

好像根本就沒到南昌來過

坐羊皮筏子過黃河

羊吞入了大河肚子

空下鼓脹的羊皮一只只

丟失靈魂的殼渡河

老羊倌在黃土之岸揮著鞭子

把狼趕進迷途

越洗越混濁的水

披著白色羊皮無辜而自負

我要漂向哪里呢

彼岸已經消失一片片泥土

不停坍塌仿佛深淵

在搶救旋渦

暴風雨

深夜是一棵又濃又密的大樹

不斷生長出閃電的樹枝，鳥聲尖叫著

一個白胡子老頭假裝在沐浴

雷聲震碎了衣衫，他渾然未覺

仲夏還沒有來臨之前，他不肯說出

李爾的臺詞，聚光燈如此耀眼

他的舞臺一再降級，仿佛莎士比亞之死

今夜穿過圓形劇院屋頂的，是誰家的

暴風雨，我在第幾場登臺

說出第三排觀眾席上，坐著失蹤的

一號人物，黑暗請為遲到者

揭幕，露出寂靜的恥骨，王在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