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書壇初心不改

顏涵：很感謝您可以給我這次機會對您做一次簡單的采訪，讓我可以對書法和您有一個更好的了解。我從很多關于您的資料中了解到，您幼年生活條件十分艱苦，是什么促使您對書法如此癡迷呢？現在您還是每天都會操練，當時您又是因何和書法邂逅的呢？

曾德宏：興趣，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中國文學藝術魅力無窮，一直吸引著我。記得小時候語文老師字寫得很好，我受他的影響就對寫字產生了興趣。在趕集時我最喜歡去看賣對聯的人寫字，這是對我吸引最大的事情。一直就這樣慢慢發展，興趣愈加濃烈，之后就一直堅持練字。條件困難的時候，就找可以寫字的地方，在墻上、巖石上、地上寫字，日復一日，從不間斷。后來有條件了，就開始用毛筆在廢舊的報紙上寫字。在起初參加工作的時候條件也不是太好，一張報紙用清水寫了之后再用淡墨寫，淡墨寫了之后用濃墨寫，反復寫，直到整張報紙滿是黑墨團為止。其實一開始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書法方面的專業工作者，只是完全跟隨著自己的興趣愛好來寫的。一開始寫的時候，練習了很久，但是一直都沒有找到最好的方法。后來在我堂兄的介紹下才正式開始臨帖。

顏涵：之前的課程里，您給我們上課時展示了日本的書法—書道，在您看來中國書法傳到日本等亞洲其他國家對于我們中國來說會有什么好處？想請您講一下您的看法。

曾德宏：其實這個好處是潛在的，過去我們周邊的國家，例如朝鮮、越南等，它們的文化都是我們文化的一個變相的延續以及發展。日本其實早在漢唐時期就派了很多留學生到中國來學習，甚至過去日本的文字有很多都是我們的漢字，發展到現在有了平假名和片假名，才算真正有了自己的文字。但其中還是有很多使用了漢字的偏旁部首，甚至有的字就是完整的漢字。雖然意義和漢字不完全一樣，但與中國文字有著相通性、相似性。因此有很多中國學生覺得學日語對于我們來說難度應該很小，即使把一篇日語文章拿給一個完全沒學過日語的人看，他也可以看個八九不離十。日本在文字上和我們很相似。同時，中國文化對朝鮮、越南、韓國、新加坡以及其他東南亞國家都有很多影響。文化輸出其實對我們最大的好處就是使我們成了一個文化中心，那些國家都對我們有認同感。共同的語言，不僅使得國與國之間交流更加方便，而且使各國之間人們的情感得以增進，同時我們的民族文化自信也會得以提升。

顏涵：那您覺得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類似書法這樣的中國經典會被別的國家學習，使之不再是中國的特色？

曾德宏：這種情況我認為不會出現，因為每個國家有每個國家的文化發展重點。書法實質上為亞洲文化圈的藝術。這幾年來我周游多國，旨在考察中國文化在其他各國的傳播與發展。就我在歐洲、東南亞和美國、日本、澳大利亞、芬蘭等國家考察的結果來看，中國書法走向世界需要各個國家根據自己的國情來決定，要順其自然，強行推動書法的國際化發展是我所不主張、不提倡的。亞洲的文化圈里，各國對書法有著不同程度上的認同感，但是在工業文明時代，書法并不是這些國家的主流文化。對于書法走向世界的國際化發展，目前而言，大概也就是一種“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狀態。

顏涵：我想您的大概意思就是向日本等國外輸出我們的文化，有利于地球村的形成，也可以方便不同國家之間的交流與合作。聽說您已經獲得過很多獎項，您覺得您所獲得的這些獎項中哪一個對您影響最大，是“神七”升空的那一次嗎？為什么？

曾德宏：在一般的朋友看來那一次應當是最有影響的一次，其實在我自己看來那只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當時，航天部邀請書法家參加他們部門舉辦的活動，具有偶然性和必然性，一個人努力做好自己的事的時候自然會有人看到你。作品參加“神七”升空，全國有60件書法作品被選載，僅僅是一次科研活動而已，就是把書法作品放到飛船里，待到飛船返回地球后觀察書法的前后變化罷了。我無非是有幸被選中而已。獎項對于一個書法家來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便獲獎也僅僅是某一幅作品得到了別人的認可。這對書法家是一個鼓勵，也讓書法家感到愉快，并提供更多的動力。獲獎并不代表一個書法家每一件作品都很好，也許其他的作品就不太盡如人意，還是要努力學習。我參與并執筆的一個科研項目曾經獲得四川省人民政府三等獎，書法作品在中國書協的展覽和比賽中獲過一等獎1次、優秀獎兩三次，入展19次，獲得宜賓市人民政府“陽翰笙文藝獎”13次、社科獎2次。國家級的獎項比較少，所以我還要繼續努力練習。

顏涵：相信您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實現您的這個愿望。記得您說過書法是一種藝術形式，同時又是一門技術，那么如何更好地欣賞書法作為藝術形式的美，從哪些方面去欣賞呢？很多人認為書法和平時我們所寫的字沒什么兩樣，差不太多。為什么會產生這樣錯誤的觀點或看法呢？

曾德宏：這是個值得去思考的問題。對于這個問題，欣賞者是關鍵，對書法的欣賞也是對欣賞者的一種考驗。欣賞者要具有一定的美術修養、美學修養和文學修養，歷史學和書法本體學的知識儲備也不可或缺。因為就一件書法作品我們來評判它的好壞，就書法本體來說，要看是出自哪一家哪一派，這就涉及基本功—作者寫得像不像。看其寫得像與否大致可以從這樣幾方面來看：筆法、字法、墨法、章法。看書者的字是否過關，以及看書者的字是不是像某一派某一位書法家的某一體;在精神層面上看，就要看書者對于性情的表達如何，最后就是創造能力的體現程度。寫得像只是一個基礎，寫得像了之后還要寫得不像。這個字其實是要拿來重組、重構、重建的，但在字中還是可以看出書者一開始所學習的古代書法家的痕跡。這就要求書者學習的古代經典要多，儲備量要夠用。這就像是寫文章的“立”和“破”，該“立”的時候“立”得起來，該“破”的時候又“破”得恰到好處。書法的創作過程實際上是瞬間生發的，寫好一個字以后馬上就可以想到下一個字要如何書寫，是順勢而為，綿延生發。這種瞬間創造也表現出一個人的原創能力。而且要看組字的規律是否符合美的法則，如果不符合就會使書法變得不耐看、不好看。因此，美學、美術學以及構圖的能力就尤為重要。

那么如何來欣賞一件作品？第一是看全篇，從整體上觀察構成的美。第二就是看墨色美。例如看一件草書，你一下就可以看到墨的濃淡是不一樣的，有時濃有時淡，也有枯筆，這就體現出一種濃枯對比。第三就是看字的結構美。字的結構就好比人的姿態，要想辦法把一個人的姿態擺弄好，安排好一個字的結構，一個字的美丑很大一方面體現在結構上。比如在校園里看到很多男女生，他們是如何表現自己的，是如何體現出自己的魅力，是如何吸引別人目光的。舞臺上演員的造型，就是書法中的字法。字法，在書法中特別重要。第四就是筆法美。這相對來說就更專業了，體現出筆法美要講究干凈凝練，點線到位。執筆、運筆以及筆形、筆勢、筆法、筆力、筆意，包容的信息量極大。這種美要在大量練習后才能從感性的認知升華到理性的認識。第五就是綜合前面四種美而表現出來的一種整體精神的美，讓觀賞者感到心情愉悅的一種狀態。它實際上是一種抽象的概念，具體可以表現為壯美、優雅、行云流水、古典、現代等不同的精神共鳴。真正想要欣賞一篇書法作品，我認為要從第六個方面來看，那就是文化學的角度，這種美就是文辭之美，在作品中感受到書法作品內容的美。這種美的欣賞特別考驗觀賞者的文化素養以及文學水平，從這個角度欣賞可以更好地感受到作者的心情，進而產生共鳴。內容的選擇，不論作者是借用文學經典還是自撰詩詞楹聯進行創作，都要表現出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否則這件作品也很難得到認同。

顏涵：從您剛才的回答上看，足可見您對于此問題的重視程度以及關注度。您的書法已經練習多年，您覺得書法對于您最大的好處是什么？是在提升了修養方面嗎？

曾德宏：書法早已滲透進我的生命，已然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書法改變了我的生活，從物質上講它讓我從一名中學語文老師變成了一名書法教授，從精神上講它很好地陶冶了我的情操，增加了我的文化底蘊。每個人的性格多少會有些缺陷，但是在這種對于藝術的欣賞中那些不足一點點地被彌補。人書俱老，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文化的浸潤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改變著書法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們共同成長，我的心情隨它而改變。在學習中雖然有很多關于書法的活動或者是社團，也都有著一些職位，其實其中最重要的并不是自己擔任了什么重要職務，而是真正地從書法中得到一種精神的升華和心靈的洗滌。

顏涵：從您的話語里我可以感受到您對于書法的熱愛，讓我也很受感染。我很同意您所說的這些觀點，我覺得書法對于人的精神和心靈的改變非常重要。對于前面“興趣”的問題我想做一個補充：對中國古代詩詞產生興趣，是否也可以成為練習書法的一個條件？

曾德宏：當然可以，古典文學知識積累是一個書法家的基本修養、基本素質、基本要求。當前的所謂書法家大多數都缺少古典文學修養，所以他不能直接自己寫一首詩、填一首詞或者是撰寫一副對聯。僅憑借抄寫唐詩宋詞其實是一種很低級的書法活動，還沒有真正上升到“我手寫我心”的書法創作層面。所以我把當代書法看作是一種“淺文化”。在我看來書法創造的高級層面就是剛剛我說講到的我手寫我心，我自己可以寫我自己的詩詞，寫我自己撰寫的對聯。這種觀點從經典的五大行書中早已有所體現—第一大行書王羲之《蘭亭集序》，是他自己寫自己的文章;第二大行書顏真卿《祭侄文稿》，也是自己寫給侄兒的祭文;第三大行書蘇東坡《寒食帖》，也是寫自己的詩;第四大行書黃庭堅《松風閣》，還是他自己寫的詩;第五大行書米芾《蜀素帖》，同樣如此。要講究詩書并美，詩文和書法緊密相關，所以文學的修養對于一個書法家來說顯得特別重要。

顏涵：我們查閱到您自撰自書的一副對聯：“順逆無常，吾唯思進取;得失有道，爾當慎經營。”為什么您會寫出這副對聯呢？您當時在思考什么？

曾德宏：一個人一生要經歷無數坎坷、困難和挫折，我們都要無所畏懼，不懼困難，迎難而上，在逆境如此，順境更應當這樣。無論身處順境還是逆境，都要上下求索，這是我們不能忘記的信念。我一直以這兩句話自勉。對于每個人來說，你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如果你自己自甘墮落，那么沒人可以救你;如果你一直保持著上進的心，那么成功就在不遠的將來。宜賓學院碩、博士生有1000多人，教授只有102個，我是其中之一。僅憑我一個中學生的學歷，我有何德何能在這里立足呢？這就要求我必須努力。我沒有很高的學位，如果在這里只是混日子，那么我想我在這里是很沒有地位和話語權的。但現在看來，不論碩士還是博士生都對我很客氣，我覺得就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我那一點點的努力吧。不論我處在什么樣的一種狀態中，我都不會停下我的腳步，始終踏踏實實地學習知識。雖然我現在沒有高學位，但是我每學期都要在宜賓學院扛一大摞書回去自己讀。我也有學習計劃，我把它貼在了我家里顯眼的位置以便時刻提醒自己，每天規定自己在什么時間讀什么書，讀多長時間;但是平時還是會因為各種原因而耽誤一點時間。讀書是我一直很重視的一件事情。據統計，猶太人每人一年要讀幾百本書，日本人、美國人每人一年要讀幾十本書，而我們中國人的讀書量，每人一年只有幾本書，這是很糟糕的一個現象。所以我們要養成良好的閱讀習慣，讀更多的有用處的書，善于讀書，善于經營，善于規劃自己的人生。

顏涵：我最近也在圖書館借閱了林清玄先生的一些書，從那些書中可以看到很多在當今社會很難見到的事物，也可以從中體會到那種很久也沒有感受到的觸動。讀書真的是讓人受益匪淺的一件事情，我一定會記得您所說的話，并把它堅持下去。

曾德宏：有時候我到圖書館去，看到圖書館很冷清，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現象。我認為大學生應該要掃遍圖書館，大量閱讀各個方面的著作來豐富自己。各個高校不論好的還是不好的，都有優等生和差等生，成為一個優等生或是差等生并不是學校決定的，而是你自己所造成的。即使是“清北”的學生，如果不努力，那終究他也是個平凡人;而即使在普通一點的高校，只要你肯努力，你也有可能和“清北”的學生去比拼，和他們去競爭。最后的“果”都是你自己前面所埋下的“因”而產生的。

在高考的模式下，不論你們是主動還是被動地進入了一所不太理想的學校，這都沒關系。或許你那些進入了名牌大學的同學僅僅是比你優秀四年而已，之后的路還都是未知。所以我希望我的學生可以忘記高考的遺憾，化失意為動力，掃遍圖書館，那么在將來，你就會擁有可以和“清北”好學生對抗的實力。相信你就是下一個戰勝“清北”學生的人。

顏涵：謝謝您的教誨，我會不斷地去努力的。我在沒有來到咱們學校前是完全沒有接觸過書法的，或者說接觸得很少，那么您覺得要如何才能讓初學者更好地領悟一件作品，怎么樣更快地讓初學者臨摹得更像一些呢？您之前和我們所提到的讀帖和勤練是否是關鍵的因素？

曾德宏：要想真正地寫好一個帖的字，首先就要了解這位書法家，這個書法家是一位什么樣的人，還有就是這個帖講的是什么內容，做一個分析，做一個閱讀。很多書法家只是抄寫了帖的內容而不知道帖的意義，這非常不好。而且讀帖可以增加我們的文學修養，對書法本身的學習也有很大的好處。其次方法很重要，只有方法正確才可以做到事半功倍，而不是事倍功半，所以在老師的科學指導下臨帖也很重要。但是就我們學校現有的條件來看，教室只有一個，而且能容納的人也不多。我很苦惱，也在向學校反映，學校經費現在也不足，但是在教室里擁擠著寫書法效果又不好。其實書法應該就是小班教學的形式，尤其是藝術專業的教學班人數更少些。目前，這件事只是進行到一個初步的狀態，學校有困難，我也有難處，所以現在同學讀帖的程度以及練習的強度都沒有達到相應的要求。同時就臨帖來講，悟和讀同樣很重要，在上課時因為時間問題我只是簡單地談到了，對于一本帖要認真領悟，仔細觀察，抓住字的點畫特征、結構特征和謀篇布局的特征，并把這些學到手。勤奮刻苦多練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能只執著于方法而不進行實際操練。在這一點上是因人而異的，有的人對外形特征很敏感，那么他有可能花短時間就能抓住重點，有的同學對此不太敏感，花的時間就要長點;有的同學是天賦很好，但是努力不夠;有的同學是努力很多，但沒有天賦;有的同學是既有天賦又很努力;有的同學是既無天賦又不努力。如此種種，就導致了書寫水平的差異。

顏涵：謝謝您深刻的剖析。最后一個問題，對書法的普及，您出版過《怎樣學書法》，您想過在全國對書法進行進一步的普及嗎？談談您對書法未來發展的看法。

曾德宏：這個范圍有點大，我覺得我做不到。我自身的身份地位，還不能達到在全國具有影響力這種程度。我現在只有在宜賓市的范圍內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對于未來書法的發展，高校對于書法的重視程度一定會逐漸提高，因為目前國家層面已經開始重視書法的發展。中小學“書法進課堂”也會得到推動。就我個人來說，我現在在宜賓學院教授書法，在翠屏區師培中心中小學書法教師培訓班擔任導師，在西華師范大學擔任書法碩士生論文盲審導師，參加主持答辯會，在工作室對各個層面的書法愛好者進行指導。學員中，各個年齡段、各個學段、各種職業，都是有的。我相信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提高目前宜賓書法的普及程度，同時也提升宜賓市對書法的重視程度。我在宜賓市書法家協會擔任副主席兼秘書長，也從協會的角度推動書法的社會化發展，舉辦了一系列展覽和培訓，推動社會書法人才的成長。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顏涵：可以看出您為書法的推動做了很多。

曾德宏：尤其是現在的中小學生，當勞動課、手工課等動手的課程被弱化了以后，書法課的動手訓練對于學生開發大腦就有了更重要的作用。現在花一些時間來練字是一定會受益的。作為中國人，我們沒有理由不寫好中國字。

顏涵：很多時候字就決定了一個人對你的看法，我們早就有“字如其人”的這種說法，練一手好字很有用處。

曾德宏：年輕人應該有對事物強烈的好奇心，并且要懂得時間是可以擠出來的。讀大學更重要的是學會寫字和交流，既要字寫得好，還要文章寫得好，那么你將來就可以在求職中取得先機。加油年輕人，我覺得你可以的。

顏涵：謝謝您的指導！再次感謝您接受我的采訪！

2019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