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婷的詩

主持人語

陜西90 后詩人周文婷給我們呈現諸多重要的情感節點， 通過抒情將情感清晰易見的克制， 加以有節奏、有目的地釋放。在周文婷的詩里，如果我們陷入諸如“我笑得最好看”和“我就還是你夢中的少女”這些平實無奇的詩句，被常見的詞素和句式、常見的比喻和象征帶入了貌似平淡的詩歌氛圍，那么我們可能會對周文婷的詩歌產生誤讀，實際上，詩歌并不是用一些突兀的意象和花哨的句式就能夠達到震動效果。如何在常見的字、詞、句式組織并生存出新的感覺、感受和情感，在詩歌中將個人情感的存在有效地轉化為公共情感意識的同時葆有文本個性的獨立———“我笑得最好看”是因為“太陽像個青年站立在對面”，從上下句對比效果來看，周文婷做到了樸實情感的新鮮性，從而削弱了對比喻的依賴。

同周文婷相比，山東90 后詩人左鐘的詩歌多為強調一種“特殊性”，詩歌寫作的“特殊性”不是呈現為一般過程的代表事例，周文婷的詩歌比較注重詩歌的“一般過程”，從而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左鐘的呈現為種種個別因素的結構中的特殊細節，譬如在其《機器之血》《犀牛衍生地》等詩中，機器和犀牛作為詩歌的特殊對象，對入詩的材料的把握稍有不慎就會落入窠臼，我們看以下的詩句：“生銹的老機器自己走了出來，綁上履帶/ 往事般地轉動自己的身子/ 他不斷抖掉自己的老年斑，像割破動脈一樣/ 從身體里噴出淤黃的血液。”左鐘通過擬人化的處理，又通過“綁上”“抖掉”“割破”等一系列行為動詞，毫無克制地渲染出了特殊對象的特殊行為和心理細節。

在此，編者有意想向讀者推薦來自四川的1999 年出生的江水的詩歌，年輕的江水詩歌表現一為夷猶，二為錘煉。《楚辭》有“君不行兮夷猶”之句，夷猶具體到詩歌表現上，就是遲緩、迂回和猶豫不決，從漢語詞義理解，又有從容不迫之意。“在荒蕪的秘密中/ 我在想要送一些什么花”（《日行帖》）是猶豫不決，“夏夜將繁雜擠干，使河水暴漲/ 誰在私語，緩慢的時光/ 回到這里，曾經的塵埃就老去了”（《梓潼之夜》）是迂回和遲緩，通常詩歌呈現慌張和急促的一面的同時若能顯示出平緩和孤寂的一面也不失為詩歌力量的循環。這力量即是錘煉，不僅指詩歌語言上的精準表達，也指詩人以相當的藝術力量使自身對詩歌的語言、意象、物象、句式等施以影響，并致使詩人的角色不能從詩中脫離出來。我們需要看到詩人決絕的情感，也需要看到其遲疑的情感，編者驚訝于江水對情感的顯現與隱藏的對立統一處理能力。而年輕的施展在詩歌表達上則在乎情感的單一性，其多從現實與現象的角度，由自我感覺與判斷入手，對事與物融入了較為明確的立場性和傾向性，單一化的詩歌情感投入，有某種集綠成翠之感，亦如國畫中所說的不裝巧趣。

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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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樂

時間在山山水水之中

尋找自己棲息之地

那些白的，紅的，黃的，統統

被命名為世界。世界被大和小

這兩個形容詞裝進口袋

圓鼓鼓的時候———

便沒有人懼怕貧窮和疾病

太陽像個青年站立在對面

———我笑得最好看

亮晶晶的生活是世界的背景音樂

時間之術

二十年后的“我”走過來

見到現在的我，時間是面前的長桌

擺滿了這二十年的見識與才華

“我”說：現在喜歡蹦極、潛水、滑雪、做飯

低著頭，手足無措

“我”說：已爬過高山的山，見過大海的海

低著頭，沉默不語

“我”說：掌握了詞語之間的秘徑，并且

已在其中提煉濃度最高的黃金

低著頭，眼神呆滯

“我”說：那些年每天排隊失眠尋找的意義

其實就在我現在每一天的鍋碗和瓢盆里。

“我”還愛他嗎？ 我只抬頭問了這一句。

清平樂

山水之境內

載著一船又一船的風景

贈予十里八村

煙霞落進眸子里

未來便燃燒起來

打理好的光景

鞠躬問好，從南到北

欣賞清風和明月

臨摹真理的面容

東風破

光芒劃破直覺

眼淚就要落下

鋼鐵鑄成的時間里

愛和恨都被原諒

被原諒的還有此時活生生的情緒

被季節舉過頭頂

萬噸黑暗推著東風

構建春天的語言體系

我沒有多余的時間向你解釋

哪些苦已被冬天吞沒

哪些甜剛剛站在起點

眼睛里的波浪開始在東風中

涌動得寬闊了一些

和預料中的一樣，一樣

我們靖邊見

陽光將影子拖得足夠長

就能代替灰塵表達深情

將時間的周圍卷成好看的花邊

我就還是你夢中的少女

墻壁上留不住風的孤獨

我正在過著你渴望的平靜

這里除了靜沒有別的

這里的藍天天生適合白云

這里的夜黑的很用心，那條

石油路沉得住氣，不會催我一下子

把話說完，夢做了一遍又一遍

依然沒有破舊，不用擔心未來

會迷路，掌紋和每一棵草木連成

新的地圖，遇到的蔬菜，水

空氣都新鮮如你，我還有

什么理由不知足呢？

我對每一個小孩都微笑

表示著對美好最大的向往

這里的大人們喜歡做的浪漫事

———你渴了，我就煮水給你喝

我把天空還給了你

我把天空還給了你

我終于舍得讓你重新擁有

翅膀，我沒有丟棄，沒有折斷

我只是把羽毛都拔掉了，像個珍寶

藏了起來。放心，你不會感到疼的

我把天空還給了你

你會重新看見除了我之外的每一雙

翅膀。多年前你放棄了飛翔的姿勢

讓我對地面懺悔了好久，好久

我把天空還給了你

你不用和我們一樣徒步到手腳起泡

你不用再感受地面的擁擠和嘈雜了

光污染、水污染所有的危險源你都

逃離了，而我會再次留在地面

我把天空還給了你

我和我的姐妹們，為你的逃離而慶祝

真抱歉，浪費了你這么多年的天空使用權

驚覺，我的腳對于地面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我把天空還給了你

我就要回到地面了，建設好山水田舍

讓我重新謝謝你一遍，從我沒有認識

天空開始感謝，你不必婉拒說客氣

摸過的藍天白云，已接受我干凈的淚水

幸福路

我們逃離雷聲，用閃電的速度

導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隱身之地

想想人生尚未遍歷，別拒絕

命中注定的枯草和慘敗———

我們要堅持到兒孫滿堂

堅持和草木抗擊衰老和貧窮

堅持拔出生活的釘子和孤單

堅持洗干凈銹跡和卑微

我們要活出該有的悲傷

我們也要活出該有的幸福

我們要把食物再重新嘗一遍

我們要重新選擇眼淚的清澈度

然后并肩走在路上，看看太陽

把誰照耀到內心微微一顫

保證書

風正側耳傾聽

我寫給自己的保證書

不砍伐樹木、不污染河流

不惡語迎人、不燒殺搶掠

……

我將一本正經地繼續孤獨下去

每天繼續想象自己是一張地圖

永不嫌棄自己的褶皺與泛黃

繼續只愛樹木不愛花草

只追隨老的比自己快的事物

然后待在樹蔭下藏好自己的色斑

當然，繼續不將風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