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世紀初,英國大眾讀者群體逐漸形成,促使出版與文學領域發生變革。在科技發展、社會進步的背景下,文學和出版作為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衍生出新的內容、新的形式以及新的關系。文章從報紙出版、平裝化改革以及新媒介的影響三個層面論述了20世紀早期英國出版與文學之間的關系,并從文化研究視角考察文學閱讀與文學出版的發展與革新。
【關 ?鍵 ?詞】文學閱讀;英國;文學出版;大眾;新媒介
【作者單位】盛小弟,首都師范大學。
【中圖分類號】G239.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0.17.012
文學是出版最為重要的內容之一,20世紀英國的文學出版與閱讀發生了顯著的變化。19世紀末,英國開始實施全民基礎教育法案,20世紀初,根據英國識字機構所做的調查,英國已經是一個全民識字的國家。由此可見,19世紀與20世紀的英國民眾之間的差異主要體現在讀寫能力上。由于出現了數量如此龐大的擁有讀寫能力的人群,英國出版業開始重新審視自身的文化、社會定位以及市場策略。英國著名作家H.G 威爾斯指出:“歷來把世人分割成讀者和非讀者大眾的那條巨大鴻溝現在已小得只剩下教育程度的差異。”作家和出版商似乎更早地意識到閱讀大眾的出現,劇作家、評論家蕭伯納感嘆文學閱讀對象的變化:“1871年的教育法,把那些以前從不買書和那些即使有書也不會讀的人變成了讀者。” [1]而出版業則準確地預見了大眾讀者審美旨趣的變遷:相比傳統的經典文學讀物,哈格德的《所羅門王的寶藏》和史蒂文森的《金銀島》一類的探險小說無疑擁有更為廣闊的市場。總的來說,正是擁有讀寫能力大眾的出現,使得20世紀初英國文學閱讀和文學出版的重要學術價值得以顯現。
一、報紙內容轉向“文學化”,報紙在民眾中的影響力日漸擴大
20世紀初期,英國出版業的繁榮得益于英國泛資產階級化過程中,新晉的、數量龐大的中產階級(他們大多出身平民,受教育程度有限)以及工人階級的讀者群體的增長。當時的英國工人階級群體普遍還沒有具備寫作能力,但是閱讀的熱情卻空前高漲,這促使英國報紙出版業迅速崛起。據統計,英國報紙1918年的日發行量為310萬份,到1939年日發行量增長至1060萬份,成為英國民眾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在英國的火車車廂內堆積著大量被閱讀過的報紙,公共汽車、公立圖書館和私人俱樂部也隨處可見閱讀報紙的人。如果說19世紀英國的報紙主要是為了迎合中產階級的趣味,那么到了20世紀,報紙則將目標讀者轉向工人階級等普通大眾。當時,發行量較大的報紙《回聲》(Echo)、《新聞世界》(News of the World)、《電訊周刊》(Weekly Dispatch)、《雷諾德新聞》(Reynold' s News)、《清晨電訊》(Morning Post)、《每日電訊》(Daily Telegraphy)的售價都下降到半個便士。《倫敦新聞報》(London News)還創造性地將文字與繪圖結合,形成當時廣受歡迎的“雜燴式風格”。
學者克萊夫·布羅姆(Clive Bloom)指出,20世紀“報業興盛的根本原因是能夠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2]。以往的英國報紙聚焦于報道重大的歷史事件,引導民眾參與公共事務的討論,培養民眾良好的審美趣味。進入20世紀,英國報紙的娛樂化傾向驟然增強,報紙的敘事出現“文學化”轉向。“文學化”轉向指從冷靜地陳述事實轉向主觀化地描述,即以主觀化的書寫風格取代客觀的書寫風格。英國的文化學者認為,20世紀的報業所體現的是一種“新新聞主義”(New Journalism)[3]理念。1887年,英國思想家馬修·阿諾德希望維持新聞與文學之間清晰的邊界,他略帶調侃地將報紙出版業的不斷壯大,稱為“新新聞主義”。需要注意的是,阿諾德是“新新聞主義”一詞的創造者,但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采用了更加文學化、主觀化、具有實驗意識的新聞制作方式,也稱為“新新聞主義”,本文的論述只針對前者。阿諾德將報紙寫作的新樣態歸納為“小說化”,即報紙參照小說敘事方式,講述與民眾日常生活相關的故事,其內容日趨多樣化,包括閑談、隨筆等;大眾讀者能夠通過閱讀報紙得到美學享受,激起情感反應,這些恰恰和傳統文學的特點相吻合。
隨著報紙內容轉向“文學化”,英國報紙與大眾讀者之間的關系日益密切,報紙在民眾中的影響力日漸擴大,這也使得作家群體出現變化。一方面,記者借助新聞機構的影響力向作家轉型;另一方面,傳統作家群體也因此而興盛。在一戰結束之后,英國許多杰出的作家受雇于主流的報社,他們以作家和記者的雙重身份進行創作活動。這些得到資金支持的小說家展開大規模的環球旅行,他們的足跡遍布亞洲、非洲和南美,形成了英國現代文學史具有重大意義的“旅行文學”浪潮。而新聞報道式的文體風格,也反哺和啟發了小說家的創作。
二、圖書出版平裝化改革與通俗文學
直到20世紀初期,出版業一直是英國經濟中最為穩定、傳統的產業。平裝書是與精裝書相對應的概念,平裝書使用紙質封面,簡化裝幀設計,以達到降低成本的目的。英國的平裝書在19世紀就已經出現,出版商制作小于正常尺寸的平裝書,放置在車站銷售,以方便旅行者攜帶。20世紀,由于讀者群體擴大,英國出版業進行了圖書的平裝化改革,即將新書以平裝形式出版并將經典書目進行平裝化再版。英國出版業的平靜隨著“平裝書風潮”的出現而發生改變。首先,平裝化使得各類出版物的銷量猛增,其中以小說類為最。其次,力推平裝化出版物的新出版商不斷涌現,如著名的維克多·戈蘭茨公司、喬納森·凱普出版社、企鵝出版集團等。
因平裝書的盛行,小說愈發受到大眾讀者的追捧,這無疑為出版業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英國的出版商發現,當時的大眾讀者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看重小說的娛樂性和消遣功能。1910年后,新出版小說的廣告以鋪天蓋地之勢出現在公眾面前,售價為6便士的小說以及其他更為廉價的版本非常暢銷,這標志著小說特別是流行小說在出版業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位置。與此同時,維多利亞小說以及經典文學作品也并未從讀者的視野中消失,出版商為了迎合市場,制定了詳細的再版名錄,從1913年開始,書店里充斥著大量經過重新印刷包裝的經典小說的廉價版本。這些售價在6—7便士的小說不再是紳士起居室中陳列的收藏品,而成為工人階級群體手中的文化消費品。平裝小說的出現也促進了英國小說的發展,使得大批維多利亞作家和作品保持了生命力。如簡·奧斯汀、查爾斯·狄更斯、約瑟夫·魯德亞德·吉卜林等小說家在20世紀的文學市場依然能夠占有一席之地。此外,持續的再版也讓經典作家與新興作家之間形成了一種有序的對話關系,新作家需要在與傳統文學的交互過程中,維持較高的寫作水準。
當然,有關平裝書的爭論從未平息。對于出版業而言,平裝化改革無疑促進了行業發展,但這對文學而言是喜憂參半的,如果一位作家的小說以平裝版銷售,無疑會使小說的銷量大幅度地增長。但當讀者習慣于以6便士購買一部小說時,他們不會再留意精裝版的經典文學作品,因此,從這個層面來看,這些文學作品不再具有如同維多利亞時代的崇高地位。
從文化研究的視角來看,平裝化還會導致公眾文學趣味的改變,新興的小說家和讀者群體的興起,造成出版業對文學價值判斷的偏差,嚴肅的文學和文化遭受忽視且處境艱難。著名的文化學者Q.D 列維斯撰文,擔心商業化的出版模式會讓盈利的欲望壓制英國作家的藝術追求。列維斯認為除了作家群體要在消費文化面前保持獨立性,出版商也必須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重視文學的道德和文化主張。當時,在英國出版業中,市場導向代替文化導向,這種現象讓列維斯等學者心憂不已。當“高雅趣味”在出版業和閱讀公眾心中被邊緣化,英國的公共文化就會面臨迷失方向的風險[4]。
三、新媒介對文學閱讀和出版的影響
20世紀初,最具有影響力的新媒介非電影莫屬,民眾快速增長的娛樂需求蔓延到電影行業。在英國最主要的城市中,電影院逐步取代劇院和音樂廳的位置。到30年代中期,英國最大的電影院擁有超過4000個座位,全國約有5000個電影院,40%的人口每周至少看一次電影。可以說,電影已經成為這一時期英國人基本的生活習慣。
隨著電影在英國民眾的文化生活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小說等紙質出版物與電影之間形成一種相互依存、相互促進的全新關系。如果一部影片取得成功,那么它很快會吸引出版商的目光,出版商會在短期內將其改編成小說出版,反之亦然。當時,英國的電影文學改編非常頻繁,20世紀二三十年代,英國盛行一時的“讀者圖書館”系列書目就包括了大量根據電影故事改編的出版物。這些小說旨在迎合讀者的閱讀習慣,當讀者不滿足于“看”電影的時候,以文學的方式書寫電影、再現電影就成為趨勢,隨之而來的自然是大量以電影故事為內容的小說、刊物和周邊書籍的出版。當時的評論界認為,以電影故事為內容的新型小說具有一種積極的文化意義,小說采用圖片與文字相互配合的方式,實現了兩種藝術的融合,使視覺化的閱讀成為可能。出版商堅信,電影的出現拓展了文學的邊界和出版文化的疆域,現有的小說生產遠遠無法滿足讀者的消費欲求,與電影的結合,無疑會有效提升小說的質量和生產數量。這一點在西部小說上體現得尤為明顯,西部電影的繁榮極大地推動了西部小說的創作、出版和閱讀。
當然,也有學者質疑電影對文學閱讀和出版的擠壓。電影明星占據著新聞的頭版,名人崇拜更是成為相當一部分人的閱讀動因。公眾之所以想要閱讀,無非是想了解更多有關電影的信息。當時的智識階級群體也表示,文學不應該讓出在文化中的主導性地位,而僅僅成為印刷形式下的電影載體。電影與文學兩種藝術形式的表達和接受機制有明顯的不同,因此發展路徑和前景也各不相同。相比之下,以電影為代表的新媒介,對文學閱讀和出版的推動作用更值得肯定。
四、對文學與出版的思考
文學與出版作為重要的文化活動,必然具有鮮明的社會歷史屬性。20世紀早期的英國,在科技發展、社會進步的時代背景下,文學和出版作為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衍生出新的內容、新的形式、新的樣態和新的關系。因此,對20世紀英國的文學出版和閱讀的回顧,不僅具有一定的學術意義,也能夠對當下有所啟示。
首先,我們可以看到現代社會的大眾讀者在形成與發展過程中產生的巨大影響,這種影響使得出版的模式和內容發生了重大轉變。隨著出版業的活躍,文學的閱讀、傳播甚至創作范式開始轉型,這些轉型重塑造出版商、讀者群體、作者群體之間的動態關系,三者互為因果,相互關聯,形成了一種總體性特征,如今這種總體性特征依然發揮著作用。其次,追溯文學出版和閱讀的發展過程,對于解釋大眾文化的全面擴展也有重大意義。出版業帶動其他新媒介形式發展,在推動大眾文化流行方面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再次,有關文學閱讀和出版的研究,提供了一種整體性視角,使得我們能夠突破學科的邊界,重新審視文學、文化與出版學研究中的交互性問題。
|參考文獻|
[1][英]約翰·凱里. 知識分子與大眾:文學知識界的傲慢與偏見,1880—1939[M]. 吳慶宏,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2]Clive Bloom. Bestsellers: Popular Fiction Since 1900[M].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2002.
[3]Andrew Griffiths, The New Journalism. the New Imperialism and the Fiction of Empire, 1870—1900[M].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2015.
[4][美]吉納維芙·阿布拉瓦內爾. 被美國化的英國[M]. 藍胤淇,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