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云南基諾族七柯、布姑的演奏形式會隨著演奏者數量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變化,同時也會導致節奏形態、旋律形態等方面的豐富多彩的組織形式。本文在大量田野考察的基礎之上,從竹筒、人數和節奏旋律三個變量探索不同人數的演奏形式導致的不同音樂形態,即樂器演奏形式的多樣性。
關鍵詞:基諾族? ?七柯? ?布姑? ?演奏形式
中圖分類號:J6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6-0008-03
七柯、布姑是云南基諾族的一種獨具特色的竹類體鳴樂器。它由竹筒制作而成,根據大小,通過“以耳齊其聲”的方式進行調音,按音高順序從高到低制作成7個竹筒進行敲擊。竹筒相對較小,音調較高的叫七柯,竹筒相對較大,音調較低的叫布姑。
2012-2015年,筆者曾在云南西雙版納基諾山進行田野考察多次,拜訪民間藝人20多人,制作各類七柯、布姑數十件。在制作過程中筆者發現,七柯、布姑的演奏形式會隨著演奏者數量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變化,同時也會導致節奏形態、旋律形態等方面的豐富多彩的組織形式。
七柯和布姑制作完成后,藝人會現場砍削敲擊棒體用來演奏,所用材料主要是桑樹枝或做竹筒剩余的材料,桑樹枝會將手握部分砍光滑,用竹筒制作棒體則會將竹筒劈開,將手握的部分砍的較窄一些,敲擊位置砍得較寬一些,保證敲擊部分的棒體足夠重,棒體的重量決定了施加給板體的力量足以使竹筒起振。用藝人的話解釋,“木棒(或竹棒)重一些,敲出來好聽。”
七柯的手持方式是左手大拇指、無名指和中指輕握竹筒的竹節處,使竹筒口向下,大部分藝人對于竹筒的握持位置非常在意,要求盡量靠近竹節以避免造成滯音。常見敲擊位置位于竹筒砍削面的背部,常處于開口位置的正背面,藝人普遍認為在這個位置敲擊的效果最理想;布姑的手持方式是左手握持竹節位置,將竹筒口朝向右前方,用棒體敲擊竹筒側面開縫的右側板體,此位置的上方和左方邊緣都沒有被固定,因而是布姑中最容易起振的位置。
七柯和布姑演奏組合形式非常自由,可按照參與演奏的人數任意調整,可以分為以下幾種:
一、七人演奏形式
(一)資木拉(20130707)的七人七柯演奏形式
當現場有7人參與演奏時,最高音竹筒(y? y? )連續敲擊,然后相鄰竹筒依次進入,偶數竹筒敲擊強拍,奇數竹筒敲擊弱拍,一般持最低音竹筒的演奏者在常規節拍的框架內演奏則較為自由。這種形式簡單并易于協調配合,所以在基諾山寨最具普遍性。
演奏形式中最高音竹筒(y y )演奏者持續敲擊,從而為整體節奏和速度確立基本的節拍和速度:
從第二個竹筒開始,相鄰竹筒每兩小節依次參與演奏,偶數竹筒持有者敲擊強拍位置,奇數竹筒持有者敲擊弱拍位置,形成下列兩組節奏型,使音響逐漸得到豐富:
而藝人資木拉則演奏最低音七柯,他的演奏相對比較自由,是老人擅長并喜愛的節奏型,由3小節組成的節奏循環圈:
(二)羅沙白(20140905PM)的七人布姑演奏形式
羅沙白制作的布姑演奏形式與資木拉的演奏形式最大的區別在于低音區3件竹筒的節奏形態上。中高音區的5件竹筒依然按照“偶數強拍、奇數弱拍”的原則,但是低音區的3人演奏的三件竹筒節奏則有了比較大的變化。
第5個演奏者敲擊的節奏型為2小節一個節奏循環:
第6個演奏者敲擊的節奏型為1小節一個節奏循環:
第7個,也就是樂器制作者羅沙白敲擊的節奏型為4小節一個節奏循環圈:
三人演奏的節奏型雖然有很大差異,長度也不盡相同,但是合為一體之后,每個節拍點分布非常均勻,沒有大量空拍,也未出現過度強調某拍的情況,這其中除了每套節奏型的第二小節弱拍位置出現了兩個竹筒的重合音,其他所有節拍位置均為單一竹筒敲擊音高。
而且,在經過田野考察全過程以及事后對監控錄像的觀察發現:第5、6、7個竹筒的演奏者在演奏之前并未有任何語言的交流,在演奏過程中甚至沒有任何眼神的交流,他們的目光一直在盯著高音區竹筒定制的節拍和速度在敲擊。可以推斷:這樣的“配合插空敲擊”形式不是低音區竹筒有意識的“協調”。
二、六人演奏形式
當參與人數不足7人時,可采取1人手持2個竹筒循環敲擊的演奏形式。在對資木拉(20140709)的考察中,演奏者每人手托1件布姑,最高音竹筒(y y )演奏者仍然連續敲擊,中高音區的4件竹筒依然按照“偶數強拍、奇數弱拍”的原則,藝人則隨機循環敲擊最低音的2個竹筒。
三、五人演奏形式
參與演奏者若有5人,一般會由2人分別循環演奏相鄰音高的2個竹筒。但前提是:最高音竹筒(y y )必須由單人持續敲擊。這種演奏形式在基諾山的天也考察中比較普遍,如阿發與沙車的七柯演奏(20140905AM)和雷喬安的布姑演奏(20140904PM)等。
(一)阿發、沙車(20140905AM)的五人七柯演奏形式
在對阿發、沙車的考察中,由于現場參與演奏者有5人,則由作者助手連續敲擊最高音竹筒(y y ),作者本人和一位當地村民各演奏1件竹筒(分別敲擊強拍和弱拍),而兩位藝人則分別循環敲擊低音區的2件竹筒。
從前面的譜例可看出,這套七柯的演奏仍然以單人連續敲擊最高音竹筒(y y )開始,第2、3號竹筒依然按照“偶數強拍、奇數弱拍”的原則。由于人數有限,低音區則有剩下2個人分別循環敲擊相鄰音高的2個竹筒。多地類似情況的考察中可以看出:最高音竹筒(y y )始終是由1人敲擊,下方竹筒則根據人數多少進行分配,一人承擔2個竹筒的情況往往都是在低音區。
(二)切木拉、大白臘先(20140730)的五人七柯演奏形式
在對切木拉、大白臘先的考察中,切木拉曾制作的多件竹筒,但在陽光暴曬下個別竹筒音高已發生變化,在制作完成后,切木拉又將所有竹筒的音高進行了重新對比和組合,因此和剛剛完成的七柯音高關系相比已產生一定的變化。
演奏過程中,由作者助手敲擊最高音竹筒(y y ),作者和藝人包門各演奏1件竹筒,依然按照“偶數強拍,奇數弱拍”的原則;藝人切木拉和大白臘先各循環演奏2只低音竹筒。
上述譜例中主要由5個聲部組成,除了上方高音區三聲部常規的持續節奏音型外,音高關系為大二度的第4、5號竹筒由樂器制作者切木拉演奏節奏型,該節奏型組成如下節奏循環圈:
而同樣為大二度關系的低音區第6、7號竹筒則由大白臘先演奏,他為了便于演奏就用一根鐵絲將兩根竹筒纏起來以方便手持,他敲擊出了一個基諾山考察中最長的持續達7小節的節奏循環,而相鄰的兩個節奏循環還有一些細微的敲擊變化:
四、四人演奏形式
(一)資切(20140722)的四人七柯演奏形式
在對資切(20140722)的考察中,藝人雖然制作了9件竹筒,但是最終演奏時依然使用了7件。最高音竹筒(y y )高音區仍由1人連續敲擊,相鄰音高的2件竹筒則依然按照“偶數強拍、奇數弱拍”的原則,而剩余4件低音竹筒則由藝人演奏簡單旋律。作者的一位助手連續演奏最高音竹筒(y y ),作者另一位助手演奏強拍,藝人的朋友演奏弱拍,藝人資切演奏低音區的4個竹筒,他將3件低音竹筒橫置于腿上,手持相對較高音的竹筒,不再敲擊竹筒背部,而是敲擊開口位置的邊緣,演奏基諾人打獵歸來的旋律。這一旋律在謝自律的著作中曾有記譜①,從音高關系上可以判斷資切藝人在調音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偏差。
(二)基諾山景區的四人布姑演奏形式
在基諾山景區考察中,基諾族老人演奏布姑的形式同樣為四人,但與資切藝人七柯的演奏形式略有不同。老人甲連續演奏最高音竹筒(y y ),老人乙則只演奏強拍,中音的2個竹筒由老人丙循環演奏,而藝人車杰則一人隨機演奏3個最低音竹筒。為了方便攜帶和演奏,他將這3個竹筒用鐵絲和木條固定,足見這種演奏形式已成為長期習慣。
五、三人演奏形式
(一)資木拉(20130914)的三人布姑演奏形式
在資木拉的布姑制作考察中,由作者助手連續敲擊最高音竹筒(y y ),作者本人循環敲擊2個竹筒,共同做持續的節奏型背景,藝人資木拉隨機演奏剩余的4個低音竹筒形成簡單旋律。
(二)大包車(20140906AM)的三人七柯演奏形式
在大包車的七柯考察中,由藝人大包車循環敲擊最高音的2件竹筒,藝人大白臘切循環敲擊中音區的2件竹筒,由藝人周新榮隨機演奏低音的3件竹筒形成簡單旋律。
六、二人演奏形式
在資木拉(20130911)七柯考察中,實際只做成6件竹筒,參與演奏者只有作者本人和藝人兩人。由作者本人(圖4-10中右)循環敲擊最高音的2件竹筒,由藝人(圖左)將剩余竹筒并排擺放于腿上隨機敲擊出旋律。這種演奏形式在考察中僅此一例。
七、單人演奏形式
在基諾山景區及基諾鄉政府等地的考察中,還曾見到有單人演奏七柯的形式。一般會專門為七柯的演奏設計一個支架或底座。在基諾山景區,為了更好的展示基諾族藝術,景區老人為七柯設計了竹架,將8件竹筒按照從高音到低音的順序固定在竹架之上,并用木棒敲擊旋律。這套樂器的竹筒音高被設計成了五聲音階體系,老人能夠熟練演奏《阿佤人民唱新歌》的旋律。
在基諾山景區藝人家中和鄉政府,作者還見到專門為七柯設計的木盒狀底座,其形狀上寬下窄,邊緣被設計成波浪形,且固定有膠皮,以防竹筒滑落。據藝人自己說,是漢族人教會他們設計的這樣的木盒,以便實現單人的演奏。這類樂器一般都是按照五聲音階結構設計,竹筒數量一般沒有限制。
八、結語
從上述研究可以看出:七柯和布姑的演奏形式中有三個重要變量:竹筒、人數和節奏/旋律。三個變量決定了樂器演奏形式的多樣性。具體表現如下:
七柯、布姑的各音區竹筒從高音到低音體現出三種功能:最高音竹筒(y y )確立節奏的基本規范;處于中間音高位置的竹筒依據規范依次進入以加強節奏;低音竹筒則比較自由,有節奏型,也有簡單旋律。三種功能大都同時出現,也有省略其中一種或兩種的情況。
參與人數對七柯、布姑的演奏形式影響較大。3-7人演奏時,最高音竹筒(y y )由單人連續演奏,確立節拍速度;2-7人演奏時,從第2件竹筒開始,“偶數竹筒只敲擊強拍、奇數竹筒只敲擊弱拍”依次進入演奏,用于演奏的竹筒數量少則2件,多則5件。
低音竹筒的演奏形式較為豐富,節奏型或旋律各有不同,用于演奏的竹筒數量少則2件,多則4件,主要包括以下4種:第一,單人演奏3-4件竹筒形成簡單旋律,參與者在2-4人時均有出現;第二,1-2人各手持2件相鄰音高的竹筒循環敲擊,參與者在3-6人時均有出現;第三,2人各手持2件相鄰音高的竹筒敲擊不同的節奏型,參與者在5人時出現;第四,3人各手持1件竹筒敲擊不同的節奏型,參與者在7人時出現。
1-3人時,七柯、布姑演奏常見的功能往往會減少。單人演奏只會出現單純旋律,2-3人演奏時,2件高音竹筒循環敲擊其實已經具備了確立節奏規范的作用。
我國著名音樂學家李純一先生在研究我國古代編庸的演奏形態過程中曾指出:“我國基諾族的切克是由幾個人來演奏,但所演奏的是一種旋律性不大的而節奏性卻很強的樂曲。”②作者在云南師范大學附屬小學進行“基諾族樂器進校園”的音樂實驗課程中也發現:如果每人手持一個竹筒敲擊節奏型,通過3遍左右的訓練即可順利完成,但是如果敲擊旋律音型則需要通過多人的協調演奏來完成,經過長時間多次訓練也未能達到理想的旋律效果。
結合上述研究可知,基諾族七柯、布姑的演奏形式以節奏為基礎,受到參與人數、竹筒數量、節奏或旋律的多方面因素影響,通過頻率最高,音色最為明亮的竹筒(y y )確立基本的節拍速度,中音竹筒依次進入以加強和明確節奏,并以此為基本框架在低音區形成較為自由的單一、多重節奏型或簡單旋律。
參考文獻:
[1]楊琛.和諧音程關系的自然選擇——云南基諾人七柯、布姑體現出的音高感覺問題研究[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6,(03).
[2]韓寶強.音的歷程——現代音樂聲學導論[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