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步苗族《酒歌》及其藝術特色闡釋

張馳

摘要：《酒歌》是流行在城步苗族各村寨中最古老、篇幅最長的一首風俗組歌。全歌包括《攔門歌》《十切歌》《苗族根基歌》等十個部分，全曲的字數約三萬字。在湘桂邊境的苗族聚居區，有婚嫁喜事時，男女雙方均會聘請一名或多名歌郎（又稱“歌師傅”），在婚嫁的各個階段，都會在新郎、新娘家唱《酒歌》。

關鍵詞：城步苗族? ?酒歌? ?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6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6-0030-03

苗族人民有他們自己的風俗習慣和感情表達方式，每逢婚、喪、喜、慶、節日、祭祀等，都要開展歌舞活動。風俗歌曲多種多樣，有很多還是用本民族語言來演唱的。城步苗族人民中流傳較廣、影響最大的要數嫁女、娶親時必唱的婚宴歌——《酒歌》《嫁女歌》《賀郎歌》等。

苗鄉山寨里每逢嫁娶喜事，必唱《酒歌》。歌郎們從在女方寨門口迎接男方前來接親的賓客的《攔門歌》唱起;待賓客進屋后，接連對唱反映苗族結親、唱歌等風俗習慣的《十切歌》;敘述苗族族源和遷徙經過的《苗族根基歌》;介紹苗族結親經歷發展變化情況的《結親路歌》;追述新婚夫婦本人和雙方家庭基本情況的《三代根基歌》;敘述男女雙方戀愛過程、婚事切莫影響農事的《鳳親歌》;教育、囑咐新婚夫婦要遵守人生禮儀、道德規范、相親相愛、互敬互助、勤儉持家、百年好合的《過定歌》;描述賓主雙方互表歉意，互致謝忱、互相祝福、贊揚對方的《謝主家歌》;敘述男方家設宴致謝，女方歌郎在宴席上向男方父母、媒人、叔父、舅父敬酒，表示謝意和祝愿，并祝新婚夫婦早生龍子抱龍孫的《敬酒歌》等。

一、《酒歌》的內容

苗族《酒歌》的內容非常豐富，其包含了苗族的歷史、人際交往、風俗民情、生活習慣等各個方面，有很廣泛的概括性。《酒歌》共分十大部分，因篇幅過長，本文將節選《攔門歌》《十切歌》《苗族根基歌》《過定歌》進行介紹：

（一）《攔門歌》

這是在苗家山寨門口，主家熱情迎接賓客時，雙方歌郎互相對唱的一種歌。按照苗家的風俗習慣，每逢嫁娶喜慶，新郎家前來接親的賓客和歌郎們將要到達新娘家的村寨門口時，女方的親朋戚友、鄰居、歌郎們早就等候在寨門口，并擺起香案迎賓接客，舉謂之“攔門”。這是一種熱烈歡迎賓客的禮儀，而且必須唱歌。此時此地所唱的歌稱為《攔門歌》，由它拉開了唱《酒歌》的序幕。

《攔門歌》著重表現了苗族人民婚嫁禮儀中男方、女方都非常謙虛謹慎、相互尊重對方的高尚禮節和優良品德。雙方歌郎們相互運用生動形象而貼切的比喻及排比的句式，以客氣的口吻和謙和的態度將對方贊揚、夸耀一番，彼此感到皆大歡喜，個個笑容滿面。于是女家歌郎才將男方賓客和歌郎們讓進寨門，“攔門”禮儀便算完畢。

首先，由女家歌郎開場道白，一面贊揚男方，一面表明女方歉意：

“左邊的親戚已去，右邊的親戚又來了。

高責的親戚，尊敬的客人。

你們為了籌辦這樁婚事，操心刻意，勞神費力。

這次迎接，又爬過幾重山，涉過幾渡水，

跨過幾多橋，越過好多條沖。

我們三十五里沒有車來接，四十五里沒牽馬來迎。

沒有走出村寨來相等，沒有站立階前來迎候。

沒有手捧紅漆茶盤接貴賓啊，沒有香案擺大門喲！

……”

緊接著，男家歌郎唱道，非常謙恭地夸耀女家：

“順口接只歌來唱，順手摘皮葉來吹。

你在東面唱得好，我在西邊聽得清。

聰明人講話真知禮，聽了你的話語暖人心。

你們這樣謙虛自責，豁達大度，

老大遠走出村寨把我們等待，翻山越嶺來迎候。

沒有走出村寨來相等，沒有站立階前來迎候。

沒有手捧紅漆茶盤接貴賓啊，沒有香案擺大門喲！

……”

（二）《十切歌》

這支歌又叫《十折歌》或者《十節歌》。它集中反映了苗鄉山寨的婚姻習俗，敘說了嫁娶在人生中的重要意義與地位，描寫了婚禮喜慶熱鬧非凡的場面，說明了苗家喜愛唱歌風俗的歷史淵源及重大作用。特別是唱吉利歌，祝愿新郎新娘生娃養孫，房族親朋興旺發達，四鄰戚友人人不離好事美事。

此歌主要由女家歌郎在廳堂里或茶堂里對著諸位賓客們演唱或道白：

“半路中間起個頭，好比裁衣第一剪。

云從四面山頭起，雨在四面八方落。

裁衣就把衣袖起，講話就把笑臉來。

只為嫁女辦喜事，幸會歌朋好友起歌堂喲！

……

男：

今日為求你家玉女出嫁，人人知道，個個曉得。

男子漢大登科金榜題名，小登科洞房花燭。

請來有名的歌師，坐等主人屋里。

寫張請帖各處去，送請各家堂屋門。

主家禮信到了，才把客人請進來喲！

……

女：

我們下邊不知上邊的規矩，上面不曉得下面的禮儀。

沒有五里來等客，沒有十里來迎親。

沒有喇叭三聲半路等，沒有銅鑼嗩吶接六親。

娶親要先敬家屋先祖，然后再敬團鄰家屋祖先。

娶親吉利要靠陰間祖先來相助，神龕上香花蠟燭常年明。

……”

（三）《苗族根基歌》

此歌又名《公爺進地歌》或者《祖公來歷歌》。它詳細地描述了湘西南和湘桂邊境上多支苗族“公爺的來歷祖婆落籍的地方”及其遷徙經過和路線的具體情形。從上古時候起，各個部落聯盟之間經常發生戰爭，失敗者被迫流徙。而同苗族有淵源關系的九黎部落聯盟、三苗集團先后被打敗后，分別退出黃河中下游、長江中下游的廣大平原地區，輾轉流徙。后來又從江西的鵝頸大丘開始遷徙，經過曲折的歷程，才遷到湘桂黔邊境和湘西南廣大偏僻落后的高山地區定居下來。其中幾經周折，受盡千辛萬苦，克服重重困難，不斷同兇惡的敵對勢力、惡劣的自然環境作不屈不撓的斗爭。譬如，有支苗人兩次攻打飛山寨（在今湖南省靖縣境內），先敗后勝。又如，進到桃林（今城步縣丹口鎮桃林村）銀家灣的那支苗民，又遭遇到洪水災難，房屋被沖走，田地沖垮了，不得已又流徙到廣西龍勝縣塘上、黃墻等地。總之，苗胞們每到一地，幾乎都經歷蓽路藍縷，以啟山林，披荊斬棘，開荒修路，才找到了賴以生存的棲身之地。后來，內部又不斷產生矛盾和分化……為了聚集力量，一致對敵，“寧肯打破竹筒做把，攥爛糯飯做一團……”

《苗族根基歌》主要由男家歌郎演唱：

“講個誰來造天，道個誰來設地？

造天的是個爺，設地的是個崽。

太陰皇帝立東京，伏曦女媧立南京，

崇禎皇帝立西京，洪武皇帝立北京。

立起九州十五府，立起一百零八縣。

后來草包皇帝管不了，鹽通四海，米通九州。

出現弘農州弘農縣，游州太和縣，蘇州白馬縣，

金沙州來綿陽府，后來來到了江西的鵝頸大丘。

鵝頸大丘有四十八個出水口，八十四條排水圳。

人行要走痛腳，鳥飛要飛累翅膀。

于是，千里起倉庫，萬里修新屋。

因為稻田多，難得一齊熟。

還有三千三百深泥田，二萬七千買香敬神田。

三千三百買萊田，二萬七千豆角田。

后來草寇皇帝帶了兵馬幾十萬，一齊殺向江西來。

見人用刀砍，見物就搶走。

苗家丟下江西十二府，逃出鵝頸大丘。

丟了殺豬石、破豬巖帶起十二州人、十二個姓。

……”

（四）《過定歌》

這首歌又叫《交定歌》或《囑咐歌》。它主要是教育、囑咐新娘、新郎結婚以后如何遵守人生禮儀、道德規范，如何待人接物、處世治家等。譬如，囑咐新娘在夫家不要東跑西溜，要聽指揮安排;要勤儉持家，料理好家務，做到細水長流，才不會挨餓受凍，要孝敬公婆，尊重丈夫，和順兄嫂弟妹，搞好家庭團結，要有禮貌地迎賓接客，莫怠慢親戚;當父母、丈夫生病時，要細心問探，服侍周到;要樹立牢固的家庭觀念，處處為家庭著想;要發憤圖強，興創家業等。再如，也教育新郎要與新娘和睦相處，同心同德，重視妻子，愛護體恤，勞動同出同進，生活同起同落，有鹽同咸，無鹽同淡，同言共語，夫唱婦隨;要發狠讀書，一心做工;對親朋戚友要平等看待，不可怠慢;要尊敬、關心和盡力幫助岳父、岳母及時解決困難問題。總之，《過定歌》反映了苗鄉人民為人處世的良好的道德風尚和優秀的思想品質，在向年輕一代進行家庭教育、社會教育等方面起到了重大的作用。此歌先由女家歌郎有韻律地向新郎、新娘道白：

當著三親六戚的面，要再囑咐幾句：

“夫妻相罵，好比吃酒說話。

個打一個忍，一個罵一個聽。

相罵無好口，打架無好手。

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

回去之后要成家立業，發家致富。

要立志修一座屋，千年華蓋，萬年得住。

要發痕買田置業，千年得種，萬年有飯吃。

……”

接下來，由男家歌郎演唱，一是贊美女家歌郎是個聰明能干人，唱歌唱得好;二是囑咐新郎新娘牢記女家歌郎的囑咐，照著辦理：

“你唱得街上豆腐雪樣白，蘇木下水染紅江。

你唱的歌有滋有味，真是高明的歌師。

囑咐完了，三番五次講了，一個是男，一個是女，

你們要牢牢記在心，一切照著囑咐辦

家和萬事興，今后看你們喲！

（眾和：是呀！）

……”

二、《酒歌》的藝術特點

（一）語言和韻律

《酒歌》的語言多變化，參差錯落。生動活潑，形象通俗;用苗語道白演唱，韻律和諧婉轉。每個自然段的句數多少不限，多的幾十句、少的幾句。每句的字數長短不一，長的有三十個字左右，短的只有兩、三個字。道白與唱詞系大段押韻，用苗語念、唱時，音韻和諧，悅耳動聽。

（二）表現手法

《酒歌》的藝術表現手法非常的豐富，各種文學、音樂的運用也極具特色，現就幾種主要的手法介紹如下：

首先是比喻。例如：《三代根基歌》里的“好比雞婆丟下離娘崽，田里禾雞沒爺娘。”

比喻開基祖宗三歲喪了父，四歲死了娘的孤苦伶仃的悲慘生活非常貼切，生動形象。又如，《三代根基歌》里的“吃飯得雙齊頭筷，上也齊來下也齊。”比喻男女雙方條件對等相當，結為夫妻以后，同心同德，互敬互愛，同起同落，形影相隨。

其次是排比。例如，《攔門歌》里的“這次迎接，又爬過幾重山，涉過幾渡水，跨過幾多橋，越過好多條沖。”這就充分地說明了男方的接親隊伍一路上跋山涉水，過橋越沖，非常辛苦勞頓。又如，《三代根基歌》里的“一年有三樁美事，一年有三樁喜事，一年有三樁好事。”表明一般人家每年都會遇上或經辦多種美事、喜事、好事。譬如：養娃、生孫、打三朝等為喜事;添年滿壽、修造房屋、架橋修路等為好事;收親完婚、送親嫁女、敬神燒香等為美事。

第三是夸張。例如，《苗族根基歌》中的“烏鴉飛不去，百鳥飛不過這塊田。人行要走痛腳，鳥飛要飛累翅膀。”極言苗族先民曾經在那兒居住過的江西太和縣鵝頸大丘之廣闊無邊，烏鴉等百鳥無法飛過這塊田。最善飛的飛禽要想飛過這塊田，起碼也要“飛累翅膀”;最健步的飛毛腿要想行過這塊田，至少要“走痛腳”。可見這鵝頸大丘是何等之大喲！又如，《苗族根基歌》里的“曬魚口有人身大個的魚，雨傘那么大個的蝦。”座落在湖南城步縣蓬峒與廣西龍勝縣坳頭、黃墻的邊境上的曬魚口，是大山溝中的一個小地方。雖然有山有水，自然條件較好，可供人們在那兒捕魚撈蝦，開荒種地，勉強生活下去。但那兒并非大江大河，更無湖泊、海洋，無論如何，那里的魚兒沒有“人身大個”，那里的蝦兒不會有“雨傘那么大個”。這樣夸張，可又合理。

第四是反復。例如：《結親路歌》里的“講了的就準，說了的就算。”本來“講”與“說”“準”與“算”，意思差不多。這里反復強調無論是“講了的”“說了的”話，都是“準賬的”“算數的”，決無改移。

第五是對仗。例如，《三代根基歌》中的“左邊青龍發出脈，右邊白虎走出山。”上、下句對仗比較工整，“右”對“左”，“青龍”對“白虎”，“走”對“發”，“山”對“脈”。說明苗族人民在選擇屋基地的時候也很注重風水（即所謂“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只許青龍高萬丈，不許白虎抬頭”）。因為“后山龍脈生得好，屋前朝著筆架山”，所以，這對夫婦生了男孩、女孩，而且“讀書努力，做工也發狠”。果然是“時也到來運也轉，后山有個好龍脈喲！”

第六是唱詞與韻白、歌唱與動作表演相結合。這種表現手法，顯得靈活多變、生動活潑，不會讓人感到單調、呆板、乏味，使得整個歌堂異常活躍，喜樂氣氛更加濃厚。

第七是無伴奏的音樂唱腔。《酒歌》的音樂頗有特色，唱腔古樸流暢，變化自然。旋律優美動聽，悠揚婉轉。音調時高時低，升降時起時伏，節奏忽快忽慢，速度忽緩忽急以及樂曲的緊縮或舒展等，均可依照詞句的性質與長短而有規律地自由變化，毫無造作，一氣呵成。給人以古老、典雅、曲折、莊嚴之感。此外，這支長歌自始至終全由歌郎們清唱，不需任何樂器伴奏。

苗族《酒歌》是苗族人民在長期的生活、生產、勞動中創造、傳承下來的藝術精華，是少數民族音樂藝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藝術特色鮮明、藝術價值高。作為文藝工作者，只有深入其中，身臨其境，才能將這種優秀的藝術形式、藝術作品世世代代地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