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利洪

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

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

英國博物學家弗朗西斯·威路比,他將培根的方法運用到了鳥類學的研究中。
1680年,英國教育家查爾斯·莫頓自稱有個驚人發現,他說燕子住在月球上。在《博物綱要》一書中,他解釋說,只要思考一下,你就會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每個人都知道到了冬天,燕子就消失了,但似乎沒人知道它們去了哪里。莫頓曾經四處尋找,他發現這些鳥并沒有躲在巢中,也沒有藏到樹的縫隙或池塘底部。 因此,莫頓認為燕子們一定是去了其他人找不到的地方,那就是月球。
莫頓知道,伽利略在70年前就已經發現月球的表面有山脈和海洋。 而且,他還讀過弗朗西斯·戈德溫(Francis Godwin)的小說《月中人》(1638年),這部小說講述一個流浪漢在圣赫勒拿島上岸,馴養了一群像天鵝一樣的大鳥,讓它們馱著自己飛越天空,登上了月球,這位太空旅行者在月球遇見了一群鳥。莫頓猜想這群鳥正是燕子。
莫頓認為,燕子飛往月球的旅程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艱難,根據他的計算,燕子以差不多每小時200公里的速度飛行兩個月就能達到月球。在旅途中,它們不會遇到空氣阻力,不受重力的影響,也不需要進食,因為在夏季的時候體內存儲了很多脂肪,足以維持它們的飛行。而且在莫頓想來,燕子在飛行的旅程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只有當它們感到月球的寒冷時才會醒來。
最令人驚訝的是,像莫頓這樣的聰明人,怎么會對燕子在冬天的下落提出如此奇妙的答案呢?其實這方面的爭辯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之久,今天仍在繼續。
就像許多最具挑戰性的問題一樣,“燕子問題”一開始似乎并不是什么難題。古代的希臘人也是敏銳的自然觀察者,他們早就注意到燕子會消失一段時間,而且這段時間非常固定,所以詩人和劇作家把燕子的消失和再現作為冬天來臨和春天回歸的象征。
赫西俄德在《工作與時日》中指出,當“叫聲嘶啞”的燕子呼喚人們在黎明起身時,修剪葡萄藤的時間就過去了。在阿里斯托芬的戲劇《鳥》中,燕子的出現意味著人們應該“賣掉溫暖的外套,買些輕便的衣服”。常識告訴古希臘人,燕子可能在離開的那段時間去了外國,不過他們不知道去了哪里。希羅多德說有些人全年都住在埃及,那里一定很熱,燕子也許是去了那里。
麻煩始于亞里士多德。許多早期的哲學家,從本質上來說,都是講述異聞,而亞里士多德嘗試通過方法論來理解自然世界。他首先盡其所能仔細觀察動物,然后根據他所見來努力推斷有關該物種的一般事實。這代表了巨大的進步。但是就燕子而言,因為熱衷推理和概括,使他得出了一個不尋常的結論。他在自己的著作《動物志》中指出,冬天“在洞穴里可以看到脫光了羽毛的燕子”。因此他認為,雖然有些燕子遷移,但是也有燕子選擇冬眠,到了冬季就藏身樹洞中。
很多年里,亞里士多德的觀點影響不大,尤其羅馬人對此并不怎么重視,他們更傾向于相信從經驗中知悉的細節,不怎么在乎通過推論得出的任何概括性結論。與早期的希臘作家一樣,著名的鳥類愛好者馬庫斯·瓦羅認識到燕子是“陌生的”。而老普林尼很肯定,燕子遷移到了“鄰國”,例如埃及或利比亞,在那里的山坡上尋求“陽光明媚”的庇護所。
這種理性的觀點在隨后的幾個世紀中廣為流傳。例如,在7世紀初期,塞維利亞的伊西多爾就指出,燕子“飛過大海,在冬天尋找溫暖的地方過冬”。在12世紀,有學者寫道:“燕子飛過大海,像真正的懺悔者那樣渴望擺脫這個世界的悲傷和動蕩。”
13世紀中葉,亞里士多德的作品被重新發現并翻譯成拉丁語,關于燕子冬眠的神話開始抬頭了。從此之后,亞里士多德的權威得到確認,他的歸納法得到廣泛的應用,亞里士多德關于燕子的說法竟然成了公認的標準答案。1258年,經院哲學家阿爾伯特·馬格努斯在自己的書中不僅復述了燕子冬眠的想象,而且還暗示它們在冬眠時停止了呼吸。
文藝復興和地理大發現都沒有削弱亞里士多德的權威性。盡管人們開始用更加挑剔的眼光閱讀古典文本,但燕子冬眠的敘述還是得到廣泛的接受。瑞士博物學家康拉德·蓋斯納在他的三卷本著作《動物志》(1551年)中重申了亞里士多德的觀點。英國作家埃德蒙·斯賓塞在《牧人月歷》(1579年)中再次宣稱,春天開始于燕子“從巢穴里往外窺看”。
隨后,亞里士多德理論的一個更加荒謬的版本出現了。這個版本來自瑞典大主教奧勞斯·馬格努斯,他在1555年指出,人們經常看到燕子低飛過池塘去飲水,它們冬眠的地方不是樹洞,也不是巢穴,而是水底。他解釋說,秋天快結束時,燕子們聚集在湖泊和河流的邊上,然后一頭扎進水中,讓自己沉入水底。就這樣燕子們沉浸在淤泥中,直到春天來臨。據馬格努斯說,漁民們都知道這件事。缺乏經驗的人試圖用網把它們拖出水面,而那些知道底細的人則放任它們待在水底。

燕子被視為英國鄉村的象征之一。
到了17世紀初,亞里士多德的權威性開始減弱。弗朗西斯·培根出版《 新工具》(1620年)一書之后,一種新的科學方法開始流行。如果說過去是從偶然的觀察中做出概括得出結論,并接受為事實,那么現在人們認識到,任何主張,除非是可以科學求證的,都不能被視為是真理。
這種新科學方法的實踐中心是劍橋大學,在這里,圍繞著博物學家約翰·雷形成了一個博物學的小團體。這個小團體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弗朗西斯·威路比。他將培根的方法運用到了鳥類學的研究中,他意識到,要正確理解鳥類,就必須親自對它們進行系統的觀察。為此,他游歷歐洲各地尋找標本。在他逝世后不久出版的《鳥類學》(1676年)中,威路比挑戰了之前關于燕子的一切認知。他反對燕子會冬眠的說法,認為它們不會在樹洞中、也不會在池塘底部過冬。他堅決支持燕子冬天遷移到溫暖地方過冬的觀點。鑒于造船和航行技術方面的進步,跨洋旅行完全可以做到,因此,威路比相信燕子完全可以長途跋涉。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威路比說服了,許多人仍然堅持燕子冬眠的神話。他們認為威路比的推理有誤,雖然威路比沒有親眼觀察到燕子冬眠,但這不足以排除這種可能性,尤其是,有很多鄉下人都發誓說他們看到燕子從湖底被拖上來。
開創了生物學新的分類系統的瑞典生物學家卡爾·林奈毫不猶豫地重復了馬格努斯關于燕子在淤泥中冬眠的理論。英國作家、文學評論家和詩人塞繆爾·約翰遜大膽斷言,燕子“整個冬天肯定在河床底下睡著了”。很多人認為冬眠是像燕子這樣的“禽鳥”最可能的選擇,因為燕子在屋檐下筑巢。吉爾伯特·懷特是第一個現代意義上的觀鳥人、博物學家,被譽為現代觀鳥之父。他在《塞爾伯恩博物志》(1789年)中拒絕相信燕子會從鄉村消失一段時間,因為燕子是英國鄉村的永恒象征。
但是,懷疑威路比的聲音很快就平息了,這要感謝英國博物學家約翰·亨特。既然威路比的觀察并不能否定沒有觀察到的,那么亨特就著手對冬眠理論進行試驗。首先他建造了一間冰屋,在里面建造了臨時池塘。在秋末的時候,放了20只燕子進去,觀察它們會不會冬眠,在什么地方冬眠,結果它們全都凍死了。 這足以證明亞里士多德的論斷一直以來都是錯誤的。
疑問依然存在:如果燕子遷徙了,那它們去了哪里? 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 在《燕子》(1797年)這首長詩中,英國詩人夏洛特·史密斯想象出了一位“印度圣人”,她會講鳥類的語言,希望能知道燕子“橫渡大海”去了哪片“廣闊的曠野”。
很多人都試圖找到這個問題真正的答案,本文開頭提到的查爾斯·莫頓就是其中之一。盡管他關于燕子飛向月球的想法是荒謬的,但這也是一種理智的嘗試。考慮到17世紀后期的科學知識,他論證過程中的每一步都是合乎邏輯的。并且,在沒有任何相反證據的情況下,讓人很難反駁。
許多詩人都同意查爾斯·莫頓的說法,1773年,英國詩人約翰·蓋伊寫道,月亮是“冬天的燕子常駐的地方”。另一位詩人約翰·德萊頓則表示:
它們是否登上月球,
或在地下洞穴中夢想冬天,
還是隨著鷹飛向別處,
我們都不知道。
英國詩人、啟蒙主義者亞歷山大·蒲柏也認識到,燕子在月球上與在地球上一樣都是合理的。直到19世紀,燕子遷徙的謎團才最終得以解開,這靠的是觀察法。當時英國在印度的殖民統治逐漸確立,歐洲殖民者也已經開始踏足南半球,因此得以目睹燕子冬天的棲息地。到了1864年,英國詩人、劇作家阿爾加儂·查爾斯·斯溫伯恩自信地說燕子“飛向太陽和南方”。
但是,燕子如何找到通往地球另一端的方式仍然是一個迷。最近有研究顯示,它們是通過地球磁場來導航的,但學者們還是不知道燕子感知地球磁場的確切方法。有些人說燕子的眼睛可能有特殊的功能,還有人說燕子的聽力奇特。然而,真相到底是什么?經過數個世紀的辯論后,我們仍然距離理解那只飛翔而去的燕子很遙遠。因此夏洛特·史密斯在詩中嘆息:
唉!我們對它知之甚少,
她神圣的面紗由大自然畫就,
讓困惑的科學獨自神傷。
她的奧秘,
唯有造物主能解。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