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如其人，石亦為仁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福建省壽山石雕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鄭幼林

文/鄭凌

壽山石，質地滋潤，色彩斑斕，俗有“寸石寸金”之說，因其出產于福州市壽山村附近故而得名。隨著社會的發展，壽山石被廣泛應用于雕刻藝術，將自然美與藝術美相融合，以其獨特的意蘊，構成“壽山石文化”。

在壽山石雕界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石出壽山，藝出鼓山。”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鄭幼林正是出生于鼓山腳下，年少時已熟識壽山石雕刻，后憑借自身勤奮和深厚的藝術技法屢次奪得獎項。包括《其樂融融》在內的四十幾件作品斬獲國家級“金獎”，多件作品被故宮博物院、中國美術館等機構收藏，并多次應邀前往多個國家及地區舉辦個展，獲眾多收藏家好評。

志于道

鄭幼林，1969年生，師從郭茂康，后跟隨王祖光學習壽山石雕刻技藝。不同于其他學徒，鄭幼林并未早早開始學藝，而是在高中畢業后前往廈門電器廠打工。在一周枯燥的工作后，鄭幼林毅然決定返回福州，學習壽山石雕刻。相比于重復且乏味的流水線工作，極具挑戰性、技術性的壽山石雕刻更吸引他。

當時，20歲的鄭幼林是年齡最大的學徒，他比其他任何一個學徒都要勤學苦練。他說，潛移默化之中師父對他的影響最大，他立志效仿師父的敬業精神，潛心學藝與創作。

然而，學習壽山石雕刻技藝的想法起初并未得到父母的支持。“我的父母極力反對我學習這門技藝。當年，壽山石雕刻者多生計艱難，最后往往無奈轉行。”但鄭幼林并未就此放棄，他告訴父母，給他半年時間嘗試，如果在此期間能夠學有小成，便繼續追尋夢想；反之，他便再次回到流水線工作。

學藝之路往往不是一帆風順的，鄭幼林在學習壽山石雕刻的過程中也曾經歷過低谷。由于師父家中變故，鄭幼林只好在近四個月的學藝后返回家中。然而，短暫的學藝時光讓他迷茫，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夠掌握雕刻的基本功法，是否能夠雕刻出一件作品。

“我在20歲時才開始學習這門技藝，所以更加珍惜這個機會。”鄭幼林坦言，沒有老師的教導，他仍可以尋求與業界人士交流的機會，以加強自身技藝。只有嘗試了，才可能有機會，亦能夠成長。于是，在自我鼓勵下，他時常去往各個壽山石雕商店和店員探討并觀察商品，甚至回家后臨摹這些商品。

一次，鄭幼林將自己所做的作品帶至商店，同老板交流雕刻技巧，希望能夠通過商家以往的售賣經驗，提供有關經驗，并在一程度上提高自身的創作技藝。而那次的作品，商店老板并未指出過多的問題，甚至詢問鄭幼林是否愿意將這件作品賣給他。“那個時候的印章一般只需要三五毛錢，而老板直接給了我八十元。”鄭幼林笑言，這個作品是他用切章的下腳料雕刻的，卻能賣出這樣的價格，讓他更加堅定了從事壽山石雕刻的決心，從此愛上雕刻，放不下雕刻。

古人云：“詩言志，歌詠情。”作為無聲詩歌的石雕藝術，其志與情是通過雕刻者的技藝與手法呈現出來的。通過作品，能夠窺見雕刻者的學識與修養，因此，許多時候需要雕刻者做到因材施藝，將石頭的最佳形式呈現出來。同時，雕刻者需要讀懂石頭的奧秘，以發掘石頭的生命。

鄭幼林善雕童子，這一形象取材于他難忘的童年歲月。他在家排行第六，幼時常與兄弟姊妹在溪邊嬉耍。他希望將這些美好的回憶融于作品創作，以作品詠情，讓觀者感受歲月靜好、生生歡顏。

欲行道，必先立志。正是因為鄭幼林這份熱愛雕刻的初心，加之對事業的篤定與珍惜，才能讓這份志向引領他走過這三十余年的雕刻之旅。

石雕作品：純真年代

據于德

如果說“志于道”是望向遠處的眼光，那么“據于德”則是人生奮斗的底線。德，即以道德為基準的處世依據。壽山石雕刻工作常被稱為“減法的藝術”，由于原石材質不可復制，且石材昂貴，獨特的石性讓雕刻者對于石料的削減慎之又慎。鄭幼林創作依據便是在堅持尊重石性的基礎上與石心心相印。

作品《皆大歡喜》是鄭幼林在成品的基礎上所進行的二次創作。原作品絕大部分極為純潔、亮麗，但是在人物呈現形式上較為擁擠，影響視覺感觀，且含有不少雜質，其中兩個羅漢的頭部含有大量黑針，尤為喧賓奪主。眾人皆為之痛惜，鄭幼林不忍損失這塊好石頭，于是在朋友的提議下開始揣摩、研究這件作品。最后，他決定去除雜質，重新布局，以賦予其更高的藝術價值和鑒賞價值，同時，他在原作的基礎上加上了自己所喜愛的童子形象。他感言，作為一位壽山石雕刻者，關鍵在于如何為冷冰冰的石頭賦予溫暖的生命，并與之對話。這樣才能將雕刻者的精神及生活感悟融入作品之中，致使作品更具內涵、更富藝術價值。

鄭幼林視每一件作品為自己的孩子，而每一件作品都在鄭幼林的呵護下更為美輪美奐。在雕刻童子時，他不是單憑回憶對孩童的樣貌進行創作，而是放下手中的銼刀，走進兒童樂園、幼兒園，通過實地觀察孩童的人體結構與舉手投足的心態變化，來提升作品創作的現實性。“孩子們的頭部上半截較下半截大，鼻子較為凹陷，手指短小，身材一般是胖乎乎的……”每每談及孩童，鄭幼林都欣慰地笑了，他希望通過創作可愛的童子，傳遞生活中的歡樂。所謂的精品并不是一味地展現雕刻者的高超技藝、非凡構思，只有將生活美與藝術美相結合，才能真正引起觀者的共鳴，帶來積極樂觀的精神力量才是精品的魅力所在，亦是鄭幼林在作品創作上始終堅持的信念之一。

不僅如此，鄭幼林在自身學習與深造上也有自己的準則。他始終“以德律己”，堅信“得道者多助”這一準則。因此，他不斷結識壽山石界的老師、同仁，乃至藝壇泰斗，同時在業內有學之士的幫助、指導下進一步精湛自己的技藝，并不斷深化對于“德”的定義。“在我的從藝道路上，有恩師的指點，有同仁的幫助，有朋友的支持，同他們交流，受益匪淺。”談及師友，鄭幼林更多的是感謝與感恩。

雕刻即修行。在浮浮沉沉的壽山石圈里，多少人為了“名利”忙碌奔波著。鄭幼林卻堅守著真正的藝德。世間諸事往往不可刻意，唯得其道于心而不失，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方可始終如一，亦有日新之功。

依于仁

藝術創作不是一味地講求作品的標新，更需要創作者熱愛生活、勤于學習、善于思考，繼而總結與創新實踐。鄭幼林深知技法的精湛和構思的精良不足以稱為真正的藝術，以仁愛之心待人處世、雕刻創作才是一位藝術家真正需要修煉的。

2019年，鄭幼林作為福建省壽山石文化藝術研究會會長，帶領大師團前往臺灣參加“福石傳緣”文化交流活動，傳播傳統工藝文化，并捐贈作品，同時也將義拍所得款捐贈于臺灣樂山教養所。通過作品傳播文化、傳遞溫情，是鄭幼林最想要做的。

不僅如此，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受全國抗疫行動的震撼，鄭幼林創作了一件以“病毒無情，人間有愛”為主題的作品。作品通過呈現姐姐為弟弟戴上口罩的畫面，展現出團結、互助、友愛的人間溫情；同時，亦刻有幾株竹子，以示百折不撓、積極向上、堅強不屈的中華民族精神。竹子也代表著“竹報平安”，鄭幼林希望在一線的醫務工作者能夠平安歸來，全國人民都能平安健康。

身為人師，鄭幼林始終嚴以律己，講求仁育。他不但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傳授雕刻技法，更常前往各大高校及地區傳播壽山石文化。對于傳授技法，鄭幼林要求能夠在以身作則的基礎上以仁愛之心對待自己的學生和壽山石雕產業。“由于我的工作室是省技能大師工作室，因此有更多的學生在我的工作室里學習壽山石雕刻。”近年來，鄭幼林為壽山石雕界培育、輸送了不少能人志士。2014年，鄭幼林榮獲國家人社部授予的“國家技能人才培育突出貢獻獎”。此外，作為福州市政協委員的鄭幼林通過提出產業相關方案，不斷推動壽山石文化進入高校、走進生活的進程，致使更多人能夠了解壽山石文化，領略壽山石文化的魅力。

這份仁愛之心亦感染著鄭幼林的學生們。“我的學生也時常參加各類比賽，并于賽后義拍自己的參賽作品，回饋給社會。”鄭幼林自豪地說。

藝術創作往往取材于社會生活，藝術作品最終也需呈現于生活之中，回饋至社會之間，方可稱其“仁藝”。

“我希望我們的壽山石雕刻界能夠人才輩出，畢竟石頭有限，人才無限。通過培育新人，講求德藝雙馨，這樣壽山石文化才能得到切實發展。”對于文化傳承，鄭幼林期待能夠有越來越多的人可以了解壽山石文化，并傳播壽山石文化。只有把握好人才培養，方可讓壽山石文化從高原走向高峰。

社會的飛速發展往往會對傳統文化藝術帶來一定的影響。但在談及互聯網所帶來的影響與變化時，鄭幼林仍葆仁愛之心。他認為，互聯網對于壽山石雕產業而言，更多的是助推的作用。通過“互聯網+”，能夠更好地將壽山石文化、雕刻者的創作理念等傳遞給更多的人。無論做哪一行，都要有與時俱進的態度，以仁愛之心接受世間萬物，接納不同文化，繼而更加從容地從事自己喜愛的事業。

游于藝

“藝術不論索取，只有秉持著乘物游心的‘無所為’態度，方能讓藝術自在暢游。”絕大多數工藝美術大師對于“游”都有一致的看法，即一種非功利的超脫態度，鄭幼林亦是如此。

“游于藝”要求創作者不為外物所役，回歸本真，褒有童心。這正是鄭幼林創作童子系列作品的初衷，而雕刻童真與歡樂的作品無疑是他抒發內心情感的一種途徑，也借此回應世人內心的呼喚，亦為紛繁世間帶來一抹嫣然。

藝術創作需要純粹與沉靜的心靈，但也更講求“思無涯”。鄭幼林希望學生在日常接觸石料時，不是直接下手雕刻，而是嘗試理解石頭、與石頭對話，并在生活中挖掘與石材紋理、色彩、形狀相吻合之處，繼而天馬行空的構思與創作。鄭幼林笑言，學生們的奇思妙想往往會激發自己更多的創作靈感，同時他還會幫助學生將這些想法以更好的方式呈現出來。

然而，快節奏的生活往往讓年輕人亂了陣腳。鄭幼林坦言，工作室里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愿意且能夠靜心創作，但仍有一些學生的思緒游離于其他事物上，這讓鄭幼林十分痛惜。“只要他們愿意為壽山石文化盡一份力，我都愿意留下他們。”

對于這些迷失方向的學生，鄭幼林總會親自與他們交談，以期迷途知返。

靜，是每一位雕刻者所必要的；游，是每一位藝術家所追求的。心游于藝，道不遠人，創作探索無極，藝術生命無限。作為一位藝術家，需要擁有一顆沉靜之心，更需要擁有一顆仁愛之心。擁有沉靜之心，方能在世間喧囂與歲月荏苒中守得初心、尋得方向。而常懷仁愛之心，才能溫暖自己，愛護他人、社會以及國家。或許，正因如此，鄭幼林才能夠得到諸多良師益友的幫助，亦能更加精湛技藝，創作精品，弘揚壽山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