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動儀式空間下當代青年的情感價值與國家認同建構*
——基于B站彈幕愛國話語的探討

徐 明 華 李 丹 妮

一、引言

“此生無悔入華夏，來生愿在種花家”，隨著愛國題材動畫《那年那兔那些事兒》在“嗶哩嗶哩彈幕視頻網”(簡稱B站)走紅，這句飽含愛國熱情的臺詞已衍生為B站經典“刷屏”彈幕，其中“種花”為中華的諧音，表達了當代青年為生在中國而自豪、愿來世還能依然生于中國的濃濃愛國之情。B站被視為“中國最非主流的文化社區”①，聚集起大量共同愛好二次元亞文化的青年群體，而這一群體在公眾認知中一向表現出對現實政治持有疏離態度的鮮明特征。如若飽含愛國熱情的動畫及彈幕最初出現于B站已逾越“圈外人”認知邊界的話，那么其后B站彈幕愛國表達逐漸發展為一種集體儀式愈發吸引研究者對其展開探討。

當代青年群體擁有嶄新的時代特征和社會心態，展現出與以往不同的愛國話語表征和情感樣態。新時代的青年群體伴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成長起來，充分感受到國家日益強盛所帶來的紅利，對國家制度模式和發展道路高度認同。B站董事長陳睿曾指出，新一代“90后”“00后”的年輕人其實非常愛國，并且是發自內心地熱愛自己的國家，從小物質生活的富足以及文化教育的充實，使其真正富有文化自信和道德自律。②

媒介技術的革新也為新時代青年群體提供更為廣闊的表達語境，促使其更加積極主動地釋放愛國熱情。B站的彈幕技術不僅提供即時高效的語言介質，還賦予了表達行為高度的交互性和儀式化特質，更易于喚起青年群體強烈的情感共振，逐漸成為青年群體參與情感互動以及生產身份認同的重要載體。自2017年1月共青團中央正式在B站開通官方賬號，“團團”(粉絲對共青團中央的昵稱)在B站所發布的與國家主體和集體記憶相關的視頻，已吸引青年群體積極投射愛國情感，為其借助彈幕話語展開集體互動和狂歡打造了合意的空間場域。截至目前，“團團”在B站上擁有578.4萬粉絲，視頻播放總量達8.3億③，已經成為新時代青年群體愛國表達重要的“大本營”之一。

彈幕話語已經成為探究新時代青年群體價值觀念和思想動態的重要切入點。在彈幕技術空間下，青年群體何以生發出這樣強烈的愛國情感，又是如何將個體情感表達發展為一種集體互動，同時通過集體互動過程實現國族身份生產和國家認同建構？本文立足于互動儀式鏈理論，通過分析B站共青團中央賬號所發視頻中的彈幕話語，來探索新時代青年群體的情感價值觀念以及國家認同機制的建構。

二、彈幕技術空間下互動儀式的建構

儀式是人類社會一種獨特而復雜的文化形式，體現著特定群體的社會關系、集體精神與情感思想。有關社會儀式的研究源于涂爾干，他開始關注儀式作為群體的行為規則對于社會關系和社會團結的作用。新時代的青年群體在彈幕視頻營造的新型話語空間下，將愛國表達演化為一種集體儀式，對彈幕話語空間中的互動儀式建構模型進行發掘，有利于理解青年群體的情感建構與意義生產機制。

(一)互動儀式鏈理論原型

受涂爾干的社會儀式研究啟發，戈夫曼提出“互動儀式”概念，指稱一種表達意義性的程序化活動，以研究日常生活層面的儀式問題。④柯林斯將這一概念帶入社會結構視野下進行考察，進一步發展出互動儀式鏈理論。⑤互動儀式鏈理論認為，互動儀式是人們最基本的活動，互動是社會生活的能動根源。情感被視作互動儀式的核心要素和重要結果，人們在參與互動儀式的過程中能夠產生共同關注焦點和共享情感，并將其與某種“共同符號”相聯系，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身份認同與集體團結。互動儀式鏈理論將微觀層面的個體互動行為與宏觀視野的社會團結相結合，成為理解群體歸屬感、團結感以及身份認同的重要依據。

圖1 互動儀式鏈理論模型

如圖1中的模型所示，互動儀式鏈理論闡釋了互動的因果關聯及反饋循環的過程。互動儀式的發生需要具備以下要素：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場所，通過身體在場相互影響；對局外人設定界限，互動者知曉誰在參加，而誰被排除在外；互動者注意力集中于共同對象或活動上，并且分享共同情緒或情感體驗。其中的關鍵是互動者情感與關注焦點發生相互連帶，從而產生共享情感，在這種主體間性瞬間的微觀情境下將會生成“集體意識”。當互動儀式各要素彼此循環演進、積累成高度的相互關注與情感共享時，便會有相應結果產生——群體團結、個體情感能量、群體象征符號(“神圣物”)以及道德標準。⑥

(二)彈幕技術空間下的互動儀式構筑要素

互動儀式鏈理論主要關注日常生活情境下親身在場的群體互動過程，認為通過電話、電視等媒介形式進行的遠程交流因缺乏實時交互而難以有效形成儀式。然而，隨著媒介技術的顛覆性革新，基于互聯網的新型媒介構建了不同于傳統媒介的交流系統，為互動儀式的發生拓展了新的場域空間。B站彈幕的技術特征及文化屬性為群體互動儀式創造出必備條件，提供了互動儀式的構成要素。在這一新型媒介空間下，年輕一代得以構筑起完備的互動儀式。

1.“可視化虛擬在場”的身體共在

參與者“身體在場”被視為互動儀式發生的先決要素之一。柯林斯曾強調面對面親身在場的必要性，由于互動儀式的運行倚仗參與者即時互動以及共享關注焦點，身體共同在場更易于感知和捕捉彼此的實時狀態，便于及時發生交互與反饋，可保證互動儀式順利達成。然而，現代媒介技術的變革重構了個體間的傳播和互動方式，身體親身在場不再是實現即時互動的必要條件，突破物理空間限制的實時社交已經成為可能。社會化媒介技術促使群體內的交互過程從“親身在場”到“虛擬在場”轉化，從而打破了物理空間對互動儀式的限制，創造出更為廣闊的儀式空間。

彈幕作為一種新型表達及互動技術，憑借其即時性和交互性特質為新時代青年群體營造出新型儀式互動空間。互動參與者所發送的彈幕會得到實時化的呈現，某一時間節點上所有的歷史彈幕也會被共時性地留存和展示，即使是處在不同時空場景下的參與者亦可感知到“滿屏”彈幕與之同在。由此便營造出一種可視化的虛擬“在場”情境，加強了用戶對彼此“共在”的感知與想象。彈幕技術消解了互動參與者的身體缺場感和空間距離感，為其提供一種跨時空、可持續的互動儀式場，促使參與者更加積極地表達和分享，推動構筑起一種超越面對面形式的“想象中的共同體”。

2.“亞文化圈層設限”的隱形區隔

互動中“集體意識”之牢固需要明確群體成員的身份一致性，因而，互動儀式會對局外人設置屏障。B站屬性定位為二次元文化虛擬社區，其用戶群體是基于對二次元文化的共同愛好聚集而成的趣緣社群，二次元文化主要指包括ACG(動畫、漫畫、電子游戲)等在內的一種亞文化形式。亞文化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和“獨特風格”，具有一定程度“排他性”，擁有特定“亞文化資本”才能夠融入圈層內部。基于此，B站的亞文化圈層屬性形成了一種隱形區隔，自動將圈層“他者”排除在外。

為保證亞文化圈層的個性風格與族群純度，B站設置了用戶準入的“身份界限”，通過設置嚴格的正式成員準入機制篩選成員，受到站內正式成員邀請或者通過具有鮮明亞文化風格的“考試”才能成為正式會員。只有深諳二次元亞文化的用戶才能進入圈層，B站設置的“準入門檻”將局外人加以隔離。這一進入考核機制具備了“邊界”的區分功能，既作為亞文化資本的區隔機制，又成為身份統一性的參照標識，使邊界之內的“自己人”產生相似感和群體身份感。邊界的創建為書寫群體內部的自我神話打造了條件，客觀上為互動儀式參與者身份的一致性和明確性提供保證。經過遴選后獲取準入資格的成員，承載著集體榮譽感，并由此生發強烈互動意愿去尋覓“同袍”、彰顯身份。B站個體正式會員身份在互動中發展成為掌握特定“亞文化資本”的集體身份，推進互動向一種集體性儀式演化。

3.“高強度節奏連帶”的共同焦點與共享情感

當身份一致的參與者進入互動場域，參與者會共享相互的關注焦點以及共同的情感狀態促使互動儀式順利進行。彈幕互動儀式發生在B站視頻場域之下，進入這一場域的互動參與者不約而同地將注意力集中于正在觀看的同一視頻上，視頻的內容成為群體的共同關注焦點。B站的亞文化青年群體具有共同的興趣偏好，易于將關注焦點集中于特定的對象或情節之上，在關鍵節點處被共同喚起強烈的情感體驗和表達熱情。借助彈幕技術對關注焦點進行實時評論，又為參與者創造了分享即時情感的可能性。參與者個體通過發送彈幕分享自我的情感體驗，逐步與其他參與者進行信息交換和情感互動。

隨著互動不斷推進和深入，個體間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彼此的情感狀態。當彼此情感達成高度共振時，大量充斥整個屏幕的“刷屏式”彈幕會瞬間迸發，由其充當“有節奏的連帶”引導互動參與者產生共同節奏。在互動儀式的持續運作中，無數參與者的個體情感“涌現”成為一種集體共享情感，這種共享情感反過來又強化個體對其自身所創造意義的認同。彼此的相互促進最終達成主體間性的狀態，推動實現一種“集體興奮”，從而使群體成員產生明確“集體意識”以及強烈“集體團結”。通過彈幕表達，青年群體達成一種未設置正式的定型化程序便可建立起相互關注及情感連帶的“自然儀式”。

三、新時代青年群體的彈幕互動儀式模型及現實映照

在B站彈幕技術空間下，“可視化虛擬在場”的身體共在、“亞文化圈層設限”的隱形區隔、“高強度節奏連帶”的共同焦點與共享情感等條件構成了互動儀式的運轉要素。由于B站共青團中央賬號所發布的視頻大部分關涉“國家”這一主體，在互動儀式的運轉過程中，青年群體被喚起的是具體而強烈的愛國情感，創造出一種“刷屏式”愛國彈幕話語，以高強度的節奏連帶促成和國族意識有關的“集體興奮”。本文通過對B站共青團中央賬號發布視頻中彈幕話語的探析，建構出新時代青年群體基于愛國情感的彈幕互動儀式模型(見圖2)。

圖2 新時代青年基于愛國情感的彈幕互動儀式模型

如圖2模型所示，在互動儀式要素的循環演進及相互強化之下，新時代青年彈幕互動儀式可生成三種結果，分別為：群體共同符號——“國家神圣物”、國族身份認同和集體團結感、持續性情感能量與捍衛國家的道德感。互動儀式的順利運轉得以產生理想的儀式結果，其結果繼而又突破網絡語境延伸至現實社會，對當代青年群體的價值觀念及實際行動予以潛移默化的影響。

(一)共同符號的誕生：“國家神圣物”

“共同符號”的創設是互動儀式的重要結果之一，互動儀式中生產出的共同符號通常被視為“群體象征符號”。“群體象征符號”是一種能夠代表群體成員身份的標志物，如形象化標識、文字、姿勢等，也即是涂爾干所言之“神圣物”。群體象征符號被群體成員共同關注和認可，能夠使成員感知到自身與集體的相關性，會在互動儀式達成后進一步升華為集體身份的標志和象征。

在彈幕技術空間營造的“想象共同體”語境中，青年群體通過各種類型的符號或話語構建起彼此之間的互動，并不斷地對某些標志性話語進行重復性刷屏式的表達。在共青團中央所發視頻中，諸如“此生無悔入華夏，來生還在種花家”“我愛中國”“祖國萬歲”“厲害了我的國”“我是中國人我自豪”“壯哉我大中華”“如果奇跡有顏色，那一定是中國紅”“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等彈幕話語往往頻繁或集中出現。這種重復式、類型化的表達成為共同體成員默認的話語模板，又在群體互動過程中逐漸發展成一種儀式語言，其指向的“標志物”也最終演化為互動儀式的“共同符號”。在共青團中央所發布的視頻中，青年群體的彈幕儀式語言與“國家”緊密相關，圍繞“國家”傳達祝福、尊敬、感激、自豪、積極進取等情感狀態。由此，含有“國家”意涵的彈幕儀式語言便作為集體性互動儀式中創造的“共同符號”，國家正式成為集體認同的具象化對象。

(二)集體身份的轉化：國族身份生產

在互動儀式達成之前，青年群體基于彈幕營造的可視化虛擬在場情境架構出“想象共同體”，參與互動的個體便獲得了一種虛擬共同體身份。而隨著互動儀式的運行，具有指向性的儀式語言被反復運用和強調，以簡潔而富有感染力的形式激發群體成員對共同體身份進行更為深入的描述和定義，進而推動其創造出能夠表征群體身份的“共同符號”。當“共同符號”最終被生產出來并獲得一致認同時，互動參與者的身份感知得以進一步“具象化”，轉化為與這種認知符號緊密關聯的身份認同。

共青團中央所發布的視頻中，新時代青年群體的彈幕互動儀式產出的“共同符號”與“國家”這一象征緊密勾連。作為集體身份的重要標識符，“國家”便成為群體成員一致認同并維護的“神圣物”，擁有獨特且崇高的地位。經過互動儀式的運作，參與者的“想象共同體身份”轉化為更加具體的“國族身份”，集體身份認同與國族身份認同達成了高度重合與同構。與此同時，“國家神圣物”作為青年群體彈幕互動儀式產出的重要結果之一，也為持續性情感能量、集體團結感以及道德準則等其他儀式結果提供了關鍵的物質載體。

(三)情感能量的生發：持續性認同建構

無論是作為互動儀式的組成要素，還是在互動儀式的產出結果中，情感始終扮演著關鍵性角色。在彈幕互動儀式中，愛國情感經由互動從個體情感衍化為集體共享情感，達成具有節奏性的情感連帶從而保證儀式順利達成。而在儀式完成后，愛國情感又進一步轉化為長期的持續性情感能量，為青年群體積極守護“國家神圣物”、保持強烈國族身份認同和集體團結感以及堅持捍衛國家的道德準則提供內在情感動力。

“情感能量”被視為互動儀式之核心，是互動儀式的真正驅動力和關鍵性結果。個體通過互動儀式所獲得的情感能量是指一種在采取行動時帶有的自信、興奮、充滿力量、滿懷熱忱與主動進取等感覺。情感能量并非是通常認知中的短暫情緒或情感，而是一種長期持續性的情感狀態，對于個體感知和群體團結具有重要意義。柯林斯指出，作為互動儀式要素的情感是短暫的，然而產出的結果則是長期的情感能量，是一種對此時聚集起來的群體的依戀感。⑦互動儀式能夠將個體投入的短暫情感體驗轉化為持續性的情感能量，通常表征為對群體的歸屬感或團結感，從而達成維系集體團結的結果。

在互動儀式的良序運轉下，參與者進一步生發出一種主動維護群體的道德正義感。已經獲得群體團結感的互動者格外尊重群體“共同符號”，會主動采取具體行動捍衛共同符號免受違背者侵害。青年群體獲得的愛國情感能量可使其產生利他主義與愛國主義等具體行動，表征為積極抒發指向“國家神圣物”的自豪感與認同感，并且會積極主動地采取行動維護其榮譽。與此同時，捍衛“神圣物”的強烈理念也會使群體內部難以容忍對神圣符號的不尊敬，強烈的道德感促使群體成員對違背者采取相應“懲罰措施”。因此，當彈幕話語中出現對“國家神圣物”的詆毀時，愛國青年便會據理力爭，執意說服不同意見者，堅決捍衛神圣符號的尊嚴和榮譽。

青年群體的彈幕互動儀式通過對共青團中央所發視頻中“國家”主體的共同關注，衍生出高度的相互關注以及節奏和諧的情感連帶，參與者被儀式節奏所帶動而強化了身份感和團結感。這種通過虛擬儀式達成的情感共識，更加可能抵達個體深層次的認知圖式和行為指向，進一步對其現實性實踐活動發揮穩定的影響。如此一來，經歷過互動儀式的青年收獲了情感能量的浸潤和集體意識的歸屬，會更加積極地通過各種社會化互動來維系成員身份，從而使得國族身份的認同更加堅實，更具有延續性。

四、“儀式空間”下當代青年的國家認同建構

新型媒介時代，青年群體覓得“技術儀式”來滿足身份認同需求，以互動的形式構筑虛擬卻具有持續性“情感鏈接”的“國族共同體”。作為虛擬共同體打造的神圣儀式，彈幕互動儀式不僅是在重復性的集體狂歡中創造特定的意義和信念，更是以構建情感共同體的方式來詢喚國家認同。由此，在這一“儀式空間”中可進一步對新時代青年國家認同的建構展開探討。

(一)國家認同建構的新機制

國族身份認知和歸屬是國家認同的重要體現，國家認同可消解公民對政治制度的疏離，促進政治穩定和繁榮發展，促使公民彼此間的相互信任。⑧國家認同關乎一國的合法性基礎和公民的政治情感指向，然而當前全球化進程的去邊界化、民族國家的祛魅化以及價值觀念的多元化在一定程度上沖擊著新時代青年群體國族身份的歸屬和國家認同的建構。身份認同的原有“意義空間”被打破，認同建構機制的“流動演變”趨勢愈發明顯，國民身份認同的傳統邏輯和序列構成發生改變，在自我構建、利益訴求和追尋精神歸屬的本能驅使下，個體和群體往往隨外在環境變化而自主選擇或調整身份認同的需求和序列。⑨在這種背景下，新時代青年群體經由彈幕互動儀式，打造出一種新穎獨特的國族身份生產和國家認同建構機制，創設了相對獨立的意義空間和認同系統。

隨著媒介技術的變革，新生代青年群體的表達和互動場景得以進一步延展，新型的網絡化媒介空間成為其尋求身份認同的重要場域。安德森曾指出，媒介為某一群體制造共同的經歷，促使其形成擁有共享情感的“想象的共同體”。⑩對于民族的想象是生成民族意識和構成民族形式的基礎，媒介的建構功能在民族意識生產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新型媒介技術對可視化“在場”情境的營造，強化了一種虛擬臨場感和空間想象感，從而為新時代青年群體構筑起有關國家的“想象共同體”提供了“同感”場域。在這一場域下，共同體成員借助彈幕技術進行信息交流和情感互動，逐漸領會共同體對于自身的意義和價值，從而獲得對共同體的價值判斷與情感接納，并在進一步互動中深化認同。

而在認同逐步深化的過程中，情感因素始終居于不可或缺的關鍵地位。在如今開放性結構的網絡化交互情境下，釋放情感效能成為實現人際交往和群體認同的有效路徑。情感需求成為參與互動儀式的內在動力，也是深化持續性認同的堅實根基。在彈幕技術的加持下，青年群體主動變“圍觀”為“參與”，自發地釋放和分享愛國情感，能動性地標識身份、凝集認同，進而將彼此間的互動推向一種“集體性儀式”。個體即時性的愛國情感表達觸發互動儀式的啟動，情感互動的持續推進使得參與者愈發強烈地體驗到“共享的情感”，凝聚起具有共同“情感結構”的集體意識，個體異質化的情感體驗升華為指向“國家神圣物”的同構化情感圖式。由此，互動儀式促使青年群體擺脫了時空界限和圈層范疇，不再僅僅囿于判定個體身份歸屬或基于趣緣同質性的群體身份標識，而是從更為普遍的價值原則和共同意志層面來尋求認同，最終形成一種具有情感持久性的、跨越個體邊界和群體邊界的國家認同。

(二)國家象征符碼和亞文化話語的援用

媒介環境的變革造就了新時代青年群體獨特的國家認同機制，同時為當下青年群體的認同建構提供新的觀察視角。新型媒介空間已成為國家認同建構不容忽視的又一場域，國家認同的生成和建構需要充分理解在這一媒介空間下的認同形塑機制，探索嵌入創新性的符號和話語邏輯來筑牢新時代青年群體的國家認同。

1.國家象征的借用在引導建構國家話語、激發愛國情感過程中發揮著顯要作用

共青團中央在B站所發布的視頻之所以能夠成為新時代青年群體構筑國家認同的新場域，要旨在于融入了多種代表國家的象征符號，視頻內容中含納了國家機關新聞發言人、人民軍隊、國家領袖等與國家息息相關的具體實體。羅蘭·巴特指出，符號有兩個系統，第一個系統展現能指和所指的關系，而第二個系統則是在第一個系統的概念圖與某一群體所共享的符號之間建立關系，也即“意指化”過程，從而生成深層意蘊。通過將國家象征符號內化于視頻之中，觸發了觀看視頻的青年個體積極表達關涉國家的記憶話語和情感體驗，從而使得“國家”替代其他焦點成為集體情感及儀式話語共同指涉的對象，國家象征符號通過這一“意指化”過程將群體認同發展成為更加廣泛的國家認同。

國家象征書寫著國家的歷史傳統和民族精神，代表著國家的主權和獨立，塑造國民對國家這一政治文化共同體的集體記憶和共同理解，成為整合社會和創造認同的重要資源。正如沃澤所言：“國家是不可見的，它必被人格化方可見到，必被象征化方能被熱愛，必被想象才能被接受。”媒介對國家象征符號的合理展示和巧妙化用，可以促使抽象的國家民族具象化為可感知的象征符號，從而喚起并強化新時代青年群體的歷史文化記憶和國族歸屬感，使得青年群體在參與和互動過程中潛移默化地生成文化自覺意識和國家認同觀念。在集體記憶淡漠和文化價值多元的當代社會，媒介對國家象征的再現和重構，成為國家鞏固合法性基礎、凝聚國民共識和建構身份認同的重要路徑。

2.亞文化符碼的征用使得針對新時代青年群體的認同建構更加具有指向性效用

依托新型媒介平臺賬號發聲，靈活借用亞文化資源改造傳統政治宣傳話語，可以更加有效地吸納青年群體關注宏大議題、參與政治話語表達，引導其將虛擬空間中對身份認同的渴望延伸為現實世界中的國家認同。亞文化社區作為當代青年群體流連和聚集的場域，召喚著政治力量爭奪“宣傳陣地”，不論在“內宣”還是“外宣”中，二次元亞文化作為一種美學風格皆已被采納且取得良好的效果反饋。共青團中央即是近年來積極融入各類新型媒介平臺的政務系統的代表，通過靈活采納二次元亞文化符碼將國家形象進行“萌化”或“熱血化”編碼，熟練運用亞文化話語風格和敘事框架增進青年群體對國家合法性、歷史文化傳統、現實政治制度等多方面的認知，注重青年群體的參與共享和互動反饋，以更加喜聞樂見的形式浸潤新時代青年的國家認同建構。

話語符號作為表意系統的載體，個體對其所攜帶意義的理解會受到敘述策略和解釋語境的影響。新時代青年群體反感生硬教條的宣傳話語，但樂于接受一個動漫化的國家形象、一段熱血澎湃的歷史故事以及一件栩栩如生的文物器具。“國家”既可以作為二次元青年所追尋的“熱血英雄”在現實世界的化身，也可以成為古風青年探求“韻味悠長”之靈感的文化源泉，還可以化身為追星青年崇拜的至高無上的“終極偶像”。隨著新時代青年群體日益成長為社會中堅力量，應從亞文化話語與主流政治話語的二元對立框架中跳脫出來，重新考量亞文化話語對青年群體政治參與的動員效用。當曾經“正襟危坐”的政務系統紛紛入駐新型媒介平臺，意味著它們打通信息的傳遞壁壘進入了與青年群體平等對話的特定語境，而進一步洞悉青年的話語邏輯才能真正融入“共通意義空間”，更深層次地抵達價值建構和認同生成的層面。

五、結語

青年群體是參與現代化建設和影響國家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力量。新時代的青年群體已經能夠在新的媒介語境中創設出一種獨特的國家認同機制，發掘這一機制對于理解這一群體的價值取向和國家意識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也啟發研究者深入媒介變革語境探討建構青年群體核心價值體系的創新理路。與此同時，青年群體正處于國家認同感形成的關鍵時期，新時代青年的開放心態和自信意識使其具有較強的可塑性。這提醒著政務系統和媒體組織應不斷持續審視其思想動態，納入指向性引導機制或規范措施、納入情感能量來促使青年群體的國家認同抵達現實世界，以使互動儀式真正成為一種延續性的認同固化系統，而不僅僅是儀式現場暫時性的“能指的狂歡”。

當然，媒介對于“同感”情境的建構和對于國家形象的召喚只是國家認同想象性建構的載體，其深層邏輯是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強和國際地位的提升所帶來的理念自信和文化自覺。年輕一代通過互動儀式主動將原子化的個體凝聚為一致維護“國家神圣物”的共同體，彰顯出強烈的文化自覺意識。成長于中國崛起背景下的新時代青年群體目睹了國家的強盛，在對歷史知識的習得過程中獲悉國家的巨變，在現實生活中感知國家發展道路的優勢，從內心深處生發出一種對國家的自豪感、歸屬感和認同感。這種愛國情感并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個體基于對祖國歷史、現狀與將來的一種綜合性認知所生成的。這種基于全面認知、能動建構的愛國情感可驅動個體形成完整的價值觀念，價值觀念中所蘊含的國族認同感亦可真切地綿延出信念自覺和行動自為，由此也更加可能轉化為一種具有堅實根基的“建設性”力量。

注釋

①②參見《2016上海網絡視聽季開幕 B站董事長陳睿：90后00后們是發自內心地愛國》，觀察者網，https://www.guancha.cn/Celebrity/2016_09_21_375027_s.shtml，2016年9月21日。③數據來源于嗶哩嗶哩彈幕視頻網共青團中央主頁，https://space.bilibili.com/20165629，數據截止日期為2019年12月30日。④E. Goffman.InteractionRitual. New York: Doubleday. 1967, p.2.⑤⑥⑦[美]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林聚任、王鵬、宋麗君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31、86—87、161頁。⑧Deborah J. Schildkraut. Boundaries of American Identity: Evolving Understandings of "Us".AnnualReviewofPoliticalScience, 2014, Vol.17, No.1, pp.441-460.⑨馬潤凡：《全球化與愛國主義認同》，《中州學刊》2019年第8期。⑩[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吳叡人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頁。徐明華、李丹妮：《情感畛域的消解與融通：“中國故事”跨文化傳播的溝通介質和認同路徑》，《現代傳播》2019年第3期。[法]羅蘭·巴特：《神話——大眾文化詮釋》，許薔薔、許綺玲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74—176頁。殷冬水：《國家認同建構的文化邏輯——基于國家象征視角的政治學分析》，《學習與探索》2016年第8期。郭于華：《民間社會與儀式國家：一種權力實踐的解釋——陜北驥村的儀式與社會變遷研究》，郭于華主編：《儀式與社會變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第343頁。何威：《二次元亞文化的“去政治化”與“再政治化”》，《現代傳播》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