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道家貴柔。
《道德經》第四十三章言:“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道家對“水”的推崇,就緣于此。道家哲學看似逆來順受,實則蘊含著強大的反沖力。
與道家“柔中見剛”相反,儒家是“剛中見柔”。
儒家是一種剛毅的哲學,這一點誰也不會否認。孔子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孟子言:“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儒家哲學的剛毅,體現在對家國的擔當。儒家可以以身殉道,這一點,與“明哲保身”的道家哲學截然不同。
但儒家也有溫柔敦厚的一面。我們只要看孔子的舉止言行,就很清楚了。《孔子家語·致思》中,講了一個很溫暖的故事。孔子到楚國,有一個打漁人,獻一條魚給他,他不接受。大約他覺得,漁夫打魚太辛苦吧。但這個打漁人說,天氣暑熱,又賣不出去,如果不送給你,只有扔掉這條魚。孔子聽說,便欣然接受了這條魚,然后讓弟子灑掃庭除,用這條魚祭祀祖先。弟子不解,問孔子:“這條魚是漁夫準備扔掉的,您卻用它來祭祀,恐怕對祖先不敬吧。”孔子答道:“我聽說,愛惜食物,怕食物變質而將之送給別人,是內心仁厚的人。既然如此,怎有接受了仁人的饋贈而不祭祀的呢?”
孔子很鄭重地用這條魚祭祀,因為這條魚身上寄托了漁夫“惜物”的美德。孔子是用一顆慈柔的心看待他人的,他總是在他人的言行中去尋找美德,尋找優點,而不在意他人的行為是否冒犯了自己。按照常人的想法,一條準備扔掉的魚,卻拿來送給我,這動機本來就不純,也許一賭氣,順手也就將這條魚給扔了。儒家的“柔”不是柔弱,而是對他人人格的一種尊重。孔子總是用最美的動機去揣測他人,這才有“三人行,則必有我師焉”這樣的自信。
生活中,離不開“柔”。無論是作為一種權宜之計,還是作為一種人格風范。我們常說:“身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一個人,要有服輸的氣量。此時低頭,正是為了他日抬頭。特別是理想抱負越是遠大,越是要學會低頭。有時候,小的方面屈服,正是為了大的方面伸展。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是這個道理。我們對一意孤行、匹夫之勇并不贊賞,道理就在這里。“柔”體現出一種忍讓,一種謙卑,一種對他人的諒解和包容,也是一種自信,對自己所擁有的人格優勢的自信。特別是,“柔”在保全自己,以期未來有所作為方面,發揮著關鍵性的作用。
但是我們也應看到,儒家文化之所以比道家文化要恢弘,就在于儒家文化不僅想到了保全自己,還想到了民族和國家(忠君其實就是忠于民族國家的表現)。所以,儒家文化中的剛毅,是特別動人的。“獨善其身”比起“兼濟天下”來,相對而言,要容易得多。如果每個人都想“獨善其身”,那么國家民族的大廈由誰來支撐?在這一點上,儒家文化恢弘的氣度,是道家文化無可比擬的。儒家文化的剛毅不屈,哺育了中國歷史上無數仁人志士,報國、救國、開拓祖國的疆土,加強祖國與世界的聯系,將祖國的文化推出去,將世界的文化引進來。屈原、蘇武、文天祥、史可法、秋瑾,都是彪炳千秋的仁人志士。也正因為有了這樣一批志士仁人,在關鍵時刻不背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才能傲然挺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無論什么樣的敵人,也打不垮。
“剛”與“柔”是渾然一體,相互轉化的,也就是剛柔相濟。《周易·系辭下》言:“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生命,就是在“剛”與“柔”之間去拿捏其中的分寸,把握其中的火候。分寸拿捏準了,火候把握對了,我們的人生,就像煉丹爐中煉出的金丹,可以濟世救人,也可以自救,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