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

一片，一片，簌簌的落了下來。一陣風來，又一片，似梨花飛雪，又像扯著魂兒的風箏，掙扎著終于飄了下來。廊下的燈籠因風吹著，雖然坐在屋內，我聽見它晃動的樣子，左右，左右，間或打個轉兒，誰知道它向哪邊轉了。這時間又落花如雨，都不能再挽留一個季節。

風有些大，刮得院門咣咣作響。心緒有些煩亂，放下手中的書，我只是倚著窗沿走神，只有耳邊的音樂反反復。花謝花飛飛滿天，紅銷香斷有誰憐？每次讀到這句，聽著曲子，總是感傷間黯然于葬花詞后的花前月下，悲哀了一段心事：花開時好落難尋，殘花滿地誰惜尋？

看著窗外，一地落花，轉而有些黯然了。熱鬧中盛放出生命的繁華與個性羨煞了多少清風明月，對著那一個個只能碰觸卻無法接近的個體吟了多少唐詩宋詞，把一個現代人所有的情緒都貫注在其中，它們把記憶里所有的苦與樂都集聚在這一片，一片，又一片，萎謝的，墜落的，甚而零落成泥的花瓣上。

我就這么淡然中帶點凄傷默默地坐在窗前看著想著，不覺然中已走神好久，原來被沸水沖開的茶葉也那么悄悄然的沉寂了下來，它大概也在傷時之迅疾，感嘆“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一霎然冷得不能再啜。

驟然暗下來的天色叫我回過神來，風還在刮著，只是小了很多，忽然間有些發慌，覺得太過冷靜。也是這當兒才覺得手腳發麻，脖子酸得厲害。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倒一杯茶想安安靜靜的看一個黃昏。茶壺還未放下，就聽得颯颯間風吹過，我揭開門簾看時，一場雨洗的杏樹葉子綠得發亮，太陽出來，天又亮了。

落雨如珠，滴落在路面上，揚起干疏的塵土，之后漸漸消散。慢慢的，地上聚集起了水洼，一個個，最終匯流成河。一朵朵白梅盛開在廊下，房前，在大門下的青苔旁，在院子里的邊邊角角。那是一幅多么澄凈的圖景！人間有味是清歡，秋天里一場雨許了我多少清歡，解我滿懷寂寥。靜坐在時間之內雨幕之外，除了花落知多少的憐惜，除了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輕嘆，還最慕江南的淺吟低唱。

輕倚著窗欄，竹影花梢下思慕著“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明媚，“春來江水綠如藍”把歡喜吟詠的柔柔軟軟，一曲《望海潮》里記起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勝景。江南好，能不慕江南？“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能不慕江南？“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能不慕江南？“梅雨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能不慕江南？身居北地，江南是我生命書軸上的一卷夢。距離朦朧了太多心緒，我在這頭，江南在那頭。可是蘇杭一游早納入平生愿望。不貪圖江南的繁華之名，更不冀江南能給我帶來多少的現實利益，只是早聽江南的水，早聞江南的橋，早慕江南的景，早戀青瓦白墻。低徊千轉，最不能忘江南。

最念是江南！一首詩，一首詞，就輕易的挑動了那根執戀的神經。一個人常常在午夜靜坐時透過一段歷史，聽盡了江南的笙歌，看盡了繁華背后的血雨腥風，驀然碰觸間獨自遙想千年的風雨。傷痛過，怨懟過，爭怒哀嘆中試圖挑開那半遮半掩的面紗，可是千年呢，一個王朝，一段歷史，一段古代的歌，我是該靜靜聽著、看著、懷念著，現代與古代終究是差了一個字，差了一段見證，也就少了一種情懷。可是，清醒著，朦朧中最慕依舊是江南。

一場雨，柔了情，斷了腸。雨落，也憶江南景。想退思、留園，一場雨，柔婉了房前屋后，迷醉了多少亭閣臺榭？雨濛濛，月朦朧，水流花謝自叮嚀。一把搖椅，一張檀木小幾，紫砂壺散，出了茶香，淡淡，彌久，那有江南的味道。讀久了史前文明，看多了經濟變動的曲線，稱一杯茶，落座，靜聽雨落，看如何綠肥、哪般紅瘦？江南，終究太纖巧。不問是否擁得下太多的紛爭，置得了千古商名，承得住歷史過多的苦痛，江南原該容得下一個失意之人。也不期能聽一言半語的安慰，只要江南容得下就好。文人墨客以及太多市井百姓平生喜歡熱鬧，卻也向往寧靜，于他，于你，于我，放下俗事，安享恬淡再好不過。不奢高樓，不美鬧市，只青瓦白墻，臨小橋流水，品茶聽雨，落雪賞梅，隔窗看幾回陰晴圓缺。就這么，淡淡的，靜靜的，活在風塵里不惹風塵。

可是江南究竟太遠！身在北國，我不能、不敢再想，畢竟所有的臆念有太多來自詩詞曲苑，是文人游子的墨筆落字，江南于我只是深夜無夢時太多的摯戀。世間多少美好的心心念念最后只添了悲涼，延了結局，早斷華年，生一段悲哀，太冷。太好的想望我只怕最后落成失望，如枯葉飄散在撲天蓋地的寒冷之中。江南，就讓我輕輕想念，在詩韻曲詞中默送流年。水樣年歲，光陰幾落？淺啜小飲，茗香幽幽，再摹一段，就此擱置下。

風也過，雨也來。可是，肆虐過后總會歸于平靜，于是漸漸小了，只淅瀝的下著，整個土地歸于平靜，之后誰也看不透誰的心思。如絲細雨，和著霞光最能怡情，只是惋惜了彩虹不來做客。夜來天涼，關了窗后立于窗前，我忽然覺得溫暖，感于時光與季節的智慧，感謝這么個日子———夏去花落。身在鬧市，居于人群之中，我和許多人一樣只是拼命的往前擠，來時匆匆，去時急躁的有些埋怨道路太窄。一日三餐，吃的食不甘味，慢慢的，我們似乎都忘記了生活最本真的樂趣。衣食住行不知不覺間都是我們的包袱，或者更后來的人，那已是他們的責任與追求。抱怨著生活，埋怨人口太多，壓力太大，機會不均，我們卻忘記了是誰讓我們疲于奔波。是生活，更是我們自己。于是，生活總是這樣。

只有這樣，一個日子，我可以把心底的累與慌一寸寸抖摟出來，不見光的晾在深夜，任風吹著。從來不知道，會有這么直面自我的時刻，這么閑散而冷靜的。深夜總是聽著兩聲狗吠，飲一杯茶涼，默于燈下，或喜或憂總在別人的言語支配下，掩蓋毯子，昏昏睡去。

可是就這么一場雨匆匆而至，來的毫無前兆，引出我多少言語。以致我后來每每回想起都會懷疑它是不是就如一場遇見，來時耗盡了所有的勇氣，日出月落里用盡了心思，為演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盛會做了太多準備，用得上和用不上的。光陰易事，想著念著，燈光暗了，風也累了，雨也住了，夏美如花，三寸雨涼，送得去了。只是明天該是落紅滿.....

作者簡介：

岳小宏，天水市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品》特約評論家、四川省散文詩學會會員、《淥水詩刊》主編，作品散見于《山東詩歌》《鴨綠江》《中華傳奇》《中國文藝家》《貴州詩歌》《青年文學家》《文學少年》等刊物。在全國各大征文比賽中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