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人,雖然看起來普通,但越是處于熱鬧的人群中,越顯得氣度不凡。可能就是因為在那一大片的喧嘩里,難得地保持著一股靜氣,靜是定力,風骨頓生。設計師小蔡就是這樣的人。
雨天。在小蔡的工作室喝茶。洗杯,點火,白色陶壺坐上紅泥小爐。取出用淘來的老煙斗改成的吹火筒,對著爐底吹了兩三口氣,火苗便歡喜跳蕩。爐內燒的是核桃炭,油性大,火光明澈,香氣素淡。墻上古畫中的人物神姿恬然,與這小爐、老家具自成一體,相映成趣。置身其中,如同進入空谷幽蘭之境。
做文化設計的小蔡,大學讀的是計算機,但以攝影聞名于業界。看過他拍的一些物件,震顫而驚艷,光影下的每道紋理都觸及記憶,樹木的呼吸、呻吟、疼痛、歡欣幾乎呼之欲出。半天,我才說,你拍出了植物的老靈魂。
他笑,說把心放平,沉下來,都能聽得懂萬物的語言。
水在壺里響,冒魚眼泡了。提壺,泡茶。右手拇指與中指輕捏壺柄,食指稍按壺蓋,手腕微彎,胳膊沒動,杯里已注上七成茶水,桌上干凈,不遺水跡。小蔡聽懂了茶的語言。低腕、矮茶桌、不揚聲張氣地抬胳膊,都是敬。敬水,敬火,敬壺,敬茶,敬人。于無聲處,敬萬物。唯清凈心,入得清凈之境。
案邊的茶葉罐,青段泥,圖案是長嘴翠鳥立于蘆葦上。我夸,說器型樸素,鐫刻細密,氣格高古。小蔡說,花了二十多天才能出個樣品,但這個功夫還不到,得再改。
奇怪,我接過來琢磨,挑不出毛病。觀感、手感都適意。
他指著罐子底部突起的線條,說,中間的距離,比圖紙上的寬了。
我盯著他說的那地方看,總共三毫米的幅度,還嫌寬?青段泥經過窯燒后,與圖紙有差距是正常的,砂土遇火性子易變,這讓砂器工匠既痛苦又興奮,創作的過程步步刺激。
這些小蔡都懂,但他不依,說,多了半毫米左右,效果大不同,糙,不雅致。
日積月累對事物的專注,涵養出超然于俗世的靜氣,讓他能洞悉物質的真相,進入到一個追求至善至美的生命境界。這就是小蔡,90后。為人刻苦,處世淡泊,行事精進。
兩年前,小蔡做了父親。他在迎來兒子的激動與快樂中,對生命生起別樣的敬畏。妻說,今后凡事要考慮兒子,要做他的榜樣。小蔡聯想到自己的成長,喉嚨一熱。妻的這句話,他鐫刻在心。此后,無論多忙,仍一心念著要回去給妻兒做飯,掙來的錢無論多少,都交給妻。他很享受這些,對他人和萬物的深情與懂得,令最簡單的日常起居、一簞一食都有著超然于物外的審美境界。
小蔡的故事里有境界,這來自他在藝術創作過程中對事物本真的求索、對生命的無上敬畏。境界,是審美,是靈性,是生生不息的蓬勃生機,是引發人對愛、理想與信念產生美好向往的按鈕。
寫作,同樣講究境界。如小蔡的茶葉罐底部那根突起的線條,創作者的學識修養、人格魅力決定了那根線條的格調高低。境界,重在敬畏生命之妙。
《莫愁》總編 麗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