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鶴林
摘 要:通過對比黑格爾對王權單一性的論述和馬克思的批判,發現馬克思雖然對黑格爾王權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批判,但這種批判在某種程度上是對黑格爾王權的有意“誤讀”。而這種“誤讀”含有馬克思更深層次的思考,“誤讀”的原因與費爾巴哈的人本學、馬克思人民主權的立場、及其現實批判的維度和對民主思想的長期探索有著密切的關系。
關鍵詞:王權;馬克思;黑格爾
一、黑格爾的王權理論
在對內部國家制度的論述中,黑格爾從作為單一性的王權開始,對王權的論述集中在《法哲學原理》中第275節到第286節。黑格爾認為王權包含國家的三個環節:“國家制度和法律的普遍性;作為特殊對普遍的關系的咨議;作為自我規定的最后決斷的環節”。[1]各個環節是有機生命體的一部分,各個環節的特殊性既被保留也被消融在整體中,作為整體的流動部分而存在。黑格爾的具體論述按照王權的三個環節依次進行。
(一)普遍性環節
王權第一個環節是王權體現了國家整體的普遍性,實現了國家的統一性。
黑格爾詳細說明了主權在君的思想,并且高度肯定了君主立憲制。黑格爾認為國家作為一個整體具有國家主權。國家主權是意志的抽象概念把自己規定為單一性和普遍性。在主權這種普遍性中,國家其他環節的特殊性才能被揚棄,才能實現國家的普遍性。國家主權不是無法無天的專制、也不是任性的權力, “主權卻正是在立憲的情況下,即在法制的統治下,構成特殊的領域和職能的理想性環節”。[2]國家主權只有作為一個人,即君主才能實現其普遍性。在這里黑格爾用思辨的邏輯的概念發展來論證主權在君。國家這一概念在開始時是抽象的,但通過自身的規定豐富起來,從而發展出具體內容。國家最具體的客觀實在就是國家人格。國家人格揚棄了特殊性,“以我要這樣來做結束,使一切行動和現實都從此開始”。[3]國家人格在現實中是作為一個人,即君主而存在的。接著,黑格爾將君主的權威看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為君主這一概念是從自身發展出來的,而非派生的。黑格爾用辯證思辨的方法確立了君主的神圣地位,完成了從國家主權到主權在君的邏輯論證。
之后,黑格爾又通過批判人民主權,強調了主權在君的思想;通過對共和制、民主制、貴族制的批判,明確了君主立憲制的優越性。黑格爾基于他對人民的看法而反對人民主權。黑格爾認為沒有同君主和國家的整體性聯系起來的人民就是一群群氓,“人民就是一群無定形的東西”,這樣的人民無法實現國家的普遍性。由此,以人民主權為基礎的民主制或共和制都是壞的國家制度。此外,舊的貴族制和君主制也是落后的國家制度,因為這樣的制度仍停留在經驗層面,它們的具體規定都是外在的,它們依靠政治家們偶然的、特殊的需求做出決定。而黑格爾主張的君主立憲制是概念自身發展出來的結果,并表現為國家本身的內在有機環節。君主立憲制是現代社會的最完善的國家制度。
此外,黑格爾對君主立憲制中君主的權力做出了限制。君主的權威具有神圣性并不就是說君主可以為所欲為,君主權力受到國家制度和法律的限制,“比較困難的是把這個‘我要這樣作為人來領會。這不等于說君主可以為所欲為,毋寧說他是受咨議的具體內容的束縛的。當國家制度鞏固的時候,他出來簽署之外,更沒有別的事可做。可是這個簽署是重要的,這是不可逾越的頂峰。……在一個良好組織的君主制國家中,唯有法律才是客觀的方面,而君主只是把主觀的東西我要這樣加到法律上去。”[4]這就是說君主只是具有形式上的至高無上性,君主的存在是為了保障國家的普遍性。君主的權力是虛空的,而非任意的。
黑格爾論述了君主的確定方式——君主憑借肉體的出生而獲得王位。黑格爾用邏輯學的、純思辨性質的方法證明了君主由于肉體的出生而被確立。這種直接的自然的方式是“意志的純自我規定直接轉變為這個和自然的定在,而沒有特殊內容作為中介”[5]。黑格爾反駁了將君主的品質作為確立君主的標準,因為君主的特殊性的品質不具有意義,君主雖最為國家的最后決斷環節具有主觀性,但實質上君主依然要遵循法律和國家制度的客觀性。為了避免爭奪王位,黑格爾贊成長子繼承制。黑格爾還贊成世襲制,反對君主選舉制,稱君主選舉制是最膚淺的、最壞的一種制度。因為君主選舉就意味著將決定權交到多數人的偏好、意見和任性,這樣國家主權就會喪失,國家會受到內部瓦解。
(二)特殊性從屬于普遍性環節
王權的第二個環節是使特殊性從屬于普遍性。這一環節具體表現為君主具有任免行政官員的權力。君主作為普遍性的象征直接與具有特殊性的咨議機關的成員接觸,這樣特殊性就從屬于普遍性了。并且君主對政府的行動不負責,負責的應是咨議機關負責,因為決定的客觀方面是事務本身的性質和法律。
(三)作為自我規定的最后決斷的環節
王權的第三個環節“從主觀方面說就是君主的良心,從客觀方面說就是國家制度和法律”。[6]黑格爾認為王權的客觀保障在于國家制度。在完善的國家制度中,每一部門在保存自身的同時也保存了其他部門。在君主立憲制下,國家的普遍性和理想主義就達到了現實性。
二、馬克思對王權的批判
馬克思對黑格爾的論述進行了批判,其內容主要包括五個方面。
(一)批判王權的任意性
馬克思認為黑格爾的王權本質上就是君主的個人意志。主權意義上的王權在黑格爾那里象征了國家制度和法律的普遍性,這就造成了王權屬于現實的君主的假象。但馬克思認為在實際情況下,王權成了國家制度和法律的主體,王權成為君王個人的權力。如此王權作為這一環節的“絕對的自我規定”,就成了君主個人的意志,王權就是君主的任意妄為。之后,一方面,黑格爾從主權的主觀性出發,認為主權代表著國家的普遍性,是無需證明自己就可以做任何決定的自我存在,并把主權歸于王權。所以,王權是國家最后的不受約束的決策階段。但是另一方面,從國家中的個體因素出發,又前后矛盾地把王權規定為“作為意志所具有的一種抽象的以致無根據的、能做出最后決斷的自我規定而存在。”馬克思正是緊緊抓住了這個論述,認為這只能說明王權是任意的環節,是個人意志的體現,而非普遍性的象征。此外,赦免權和不承擔責任政務的責任也無不體現了君王的任性。
(二)批判邏輯泛神論
黑格爾的神秘主義色彩或邏輯泛神論表現在他不從作為國家基礎的現實存在入手,而是將國家通過某種神秘的思辨的方式解釋為主語。在馬克思看來,主觀性是對主體性質的概括,是主體的謂語。而黑格爾卻將兩者的位置顛倒了,將主體理解為抽象的主觀性,將本應是主體的實在存在物理解為謂語。如此一來,二者的性質也被歪曲。現實存在的主體失去了自身的特有性質,而成為一種描述自身的謂語。而國家主權就這樣從一開始便被黑格爾作為一種獨立的存在。實際上,現實的存在物才是真正的無限的主體,國家不是作為主語而是作為謂語而存在。此外,黑格爾“不說君主的意志是最后決斷,卻說意志的最后決斷是君主。”[7]黑格爾不用常人所理解的語言說話,而總是用一種形而上學的方式去描述,這種描述方式就是思辨的神秘主義。
(三)批判抽象人格并提出人的社會特性現實的人
馬克思在批判國家的各個職能和活動與個人的關系時提出人的社會特質。馬克思同黑格爾一樣,也認為國家的各個職能和活動要與個人聯系。但黑格爾從概念的抽象發展來考察國家的各種職能和活動,認為特殊的個人與它們對立 。馬克思認為黑格爾在這里把特殊的個人當作具有私人特質的人、當作肉體的人。既然特殊的人格作為無差別的肉體的人而存在,那么國家就是以外在的和偶然的方式同個人發生聯系。黑格爾忽視了人的社會特質和政治特質,自然就忽視了國家是根據人的社會特質同個人發生聯系。馬克思認為被黑格爾忽視的這種聯系正是實質性的、本質的聯系,而非外在的、偶然的聯系。馬克思在這里批判的實質是黑格爾對人的看法。黑格爾看到人的私人特質,而馬克思強調現實的人,看到人的這會特質在政治生活中的決定作用。
針對黑格爾的抽象人格,馬克思認為人是現實的人。黑格爾把抽象人格作為抽象法的主體,人是作為抽象人格而存在。同樣,君主是抽象的國家人格,是“人格化的主權”。于此相反,馬克思認為人應是作為現實的人而存在,現實的人才是主語。人格只是脫離人的抽象,不能是作為主語的人,“人也只有在自己的類存在中,只有作為人們,才是人格的現實的觀念。”[8]。正是現實的人組成了國家,現實的人才是國家的本質。
(四)批判君主立憲制并確立人民主權和民主制
基于上述對現實的人的理解,馬克思批判了君主立憲制,提出人民主權和民主制。君主只是人民主權的代表與象征,君主是憑借人民主權產生的。人民是具體的、現實的存在,人民主權是君主主權的真理。從人民主權出發,馬克思把人民主權落實在國家制度中,提出與黑格爾的君主立憲制相對立的民主制。君主立憲制把國家看作抽象的東西,人民從屬于國家;而民主制則把人民作為國家的主體,把國家作為人民的產物。國家制度不是從抽象的概念范疇,而是人民的自我規定,是人民的現實性的一個環節。并且只有民主制才能實現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黑格爾的君主立憲制只是“抽象的二元論”,而在民主制中,人民的特殊性是真是存在的,作為普遍意義的國家也是現實的存在,國家作為人民的規定性而與人民統一。馬克思雖然批判了黑格爾君主立憲制的抽象性,但也應看到馬克思肯定并繼承黑格爾的政治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分離,馬克思同樣認為“政治制度本身只有在各私人領域達到獨立存在的地方才能發展起來。”[9]如此,馬克思認為“真正的民主制中政治國家就消失了”[10]。國家制度只是人民的特定內容,是政治領域和私人領域的統一,抽象的國家形式在這里轉變為了現實的存在。
(五)批判基于出生確立君主的庸俗論斷
馬克思批判了由出生決定君主的王位和權威的庸俗論斷。把君主的權威訴諸于肉體,這樣理性就喪失了作為主權的最后決斷環節的決定性,而由肉體取而代之。并且這種決定方式其實是經驗事實,而黑格爾卻把它當做形而上學的論述,這一切都是黑格爾幻想出來的。并且黑格爾其實是把君主與一般個人的區別歸于肉體,把君主的最高政治活動等同于生殖活動,因為君主通過生殖活動制造出下一任君主。黑格爾把最嚴肅的政治活動為動物的繁殖本能是極其不合理的。
三、對馬克思的批判的再思考
(一)馬克思的有意“誤讀”
通過與黑格爾的《法哲學原理》進行對比,我們發現馬克思批判的君主主權與黑格爾所闡述的內容有所不同。馬克思對黑格爾的“誤讀”主要集中在對王權的任意和偶然上。《法哲學原理》中明確對君主的權力做出了限制。君主的權威具有神圣性并不就是說君主可以為所欲為,君主權力受到國家制度和法律的限制,君主的權力是有限的,而非任意的。這樣看來,馬克思似乎沒有看到黑格爾對君主權力的限制,而只是一廂情愿地把君主主權理解為君主個人的偶然和任性。此外,馬克思批判個人以外在的和偶然的方式同國家聯系起來。認為黑格爾這里所說的特殊的個人是他的胡子、血液和肉體。但實際上,黑格爾所講的人的特殊性是通過教育和特殊職能的訓練而形成的能力、才干和品質。而外在的和偶然的方式是指依據人的才能的特殊性來把個人同國家聯系起來。
那么馬克思是否真的“誤讀”了黑格爾的王權理論?理清這些問題還需要從《法哲學原理》的具體歷史背景和版本考證入手。
歷史上黑格爾的《法哲學原理》遭到許多非議。此書剛出版就遭到了正負兩方面的評價。[11]很多人批判黑格爾的政治保守主義,認為這是為普魯士政府辯護,是一種阿諛奉承。但普魯士政府對此書持肯定態度,還嘉獎了黑格爾,稱黑格爾是“普魯士復興的國家哲學家”。但二十世紀后半葉很多學者認為1820年出版的書中的內容并非都是黑格爾的原意,黑格爾并非真正為當局政府辯護,而是為了應對書報檢查制度做出了表面的妥協,其王權學說也并非是為專制的普魯士國家辯護,而是提倡立憲意義上的君主。造成對黑格爾法哲學體系理解的不同與《法哲學原理》的版本有著密切關系。
《法哲學原理》最早是1820年黑格爾在柏林大學任教時出版的,也是黑格爾講授的法哲學課程的教材。《法哲學原理》有原版、甘斯版、拉松版、霍夫邁斯特版、理論著作版、伊爾廷版和新的歷史考證版。[12]1820年原版的《法哲學》中,每一節實際上只包含正文和附釋兩個部分。后來,黑格爾的學生甘斯有對《法哲學》進行了重新編輯,主要是增加了補充這一部分,并把它放在每一節的內容后面。黑格爾會對其教材進行批注,并在上課時對具體內容進行口頭補充和說明,而補充正是從黑格爾的批注和學生課堂筆記中選取的。由于甘斯版“補充”部分的不完整性和任意性,拉松版、霍夫邁斯特版和理論著作版都增加了完整的黑格爾的批注和學生的課堂筆記。基于此,黑格爾理論中的君主形象呈現二重性,一種是《法哲學》原版中保守妥協的王權理論,這里沒有明確的限制君主的權力;另一種則是在“補充”和“箋注”中呈現出的、受到國家制度和法律限制的王權。
直接地看馬克思所批判的具有任意性和偶然性的王權更像是原版中的王權。但通過把《法哲學原理》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進行對比,發現馬克思在批判王權的第276節是摘錄了“補充”的內容,并且在批判行政權和立法權時摘錄了大量的“補充”。[13]由此可見,馬克思看到了黑格爾的批注和學生課堂筆記,也看到了在補充部分受到國家制度和法律限制的王權。他是有意忽視并“誤讀”黑格爾的原意。
(二)馬克思有意“誤讀”黑格爾王權的原因。
既然明確了馬克思是有意“誤讀”黑格爾的王權理論,那么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梁燕曉認為“補充”部分的內容削弱了馬克思的批判力度,甚至違背其批判方向,因此他是有意舍棄了這部分。[14]李育書認為在馬克思批判黑格爾的法哲學之前,就對普魯士王室具有極高的敵對情緒,當時馬克思持有激進的民主主義思想,因此馬克思不可能接受黑格爾王權的保守傾向。[15]
但是筆者認為,這個問題實質性地牽涉到馬克思與黑格爾哲學原則的根本分歧。在“國家內部法”之中,黑格爾的政治理論的建構始終堅持邏輯優先的原則,是“由上至下”式的。這里的“由上至下”的指的是從理念和理性國家下降到具體特殊性的現實。國家在邏輯層面是優先于市民社會和人的活動的現實。馬克思此時的政治哲學視域與黑格爾的理論建構模式是根本不同的。退一步講,即使我們假設馬克思認識到黑格爾所講君主是現代立憲制意義的有限君主,筆者認為他也不會贊同黑格爾的論點。馬克思仍然會批判國家主權體現在君主身上這種向中世紀政治遺存進行的理論妥協。正如馬克思在《法哲學批判》之前就曾經談到,在他看來君主立憲制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政治理論混亂。理解馬克思的此時政治哲學基本原則,需要我們澄清馬克思的理論視域,這里有必要指出以下幾點:1論證邏輯:從現實出發的思路,這涉及到費爾巴哈對馬克思的影響;2論證立場:人民主權的立場;3由此出發對現實政治制度的設想。馬克思有意誤讀黑格爾的王權理論與費爾巴哈的影響、馬克思人民主權的立場、及其現實批判的維度和對民主思想的長期探索有關。
1、從理論邏輯來說,費爾巴哈主謂顛倒的批判方法和人本主義對馬克思有很大的影響。一方面,費爾巴哈將思維和存在、主體和客體的關系“顛倒過來”,認為存在是主語,思維是謂語。馬克思用此思路對黑格爾的邏輯神秘主義進行了批判,認為人民是主體,國家是人民活動的產物。另一方面,費爾巴哈批判了黑格爾的抽象人格。認為黑格爾哲學把精神作為理論起點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費爾巴哈把現實的人作為起點,這樣才能把人的附屬地位解放出來。[16]馬克思吸收費爾巴哈關于現實的人的概念。但馬克思所理解的現實的人與費爾巴哈有所不同,費爾巴哈將現實的人看作感性的類存在,并用“愛”作為人與人之間的紐帶;馬克思則用社會關系取代“愛”而作為人的本質。基于對具有社會特性的現實的人的理解,馬克思從現實的人出發去構建國家理論,認為國家是現實的人活動的產物,這樣就實現了人民與國家的統一。同理,馬克思忽視黑格爾以能力、才干和品質作為個人的私人特質,而把私人特質理解為肉體存在,把社會特質當作人的本質。這是因為馬克思想要強調的是“現實的人”,強調人的社會特性。
2、從理論立場來說,馬克思對黑格爾國家理論的顛覆還同其人民主權的立場有關。由于現實的人是主體,主權就落在了人民,人民主權思想和民主制也就由此確立。馬克思在這里用的是“人民——國家”的二元邏輯,而黑格爾則是“人民——君主——國家”的三元邏輯;在前者中人民與國家是統一的,而在后者中則是對立的。馬克思批判王權的重點是打掉國家的抽象人格和君主這一環節,從現實的人出發從而確立人民主權和民主制,而君主主權是否受到限制則沒有那么重要了。
3、馬克思對黑格爾的批判不只是哲學層面上的理論分析,還有對德國現實社會的批判。黑格爾錯在把德國現實的政治制度看作是國家的本質,如果說黑格爾是對德國政治制度的辯護的話,馬克思則是對實現社會政治的批判。馬克思早在博士論文時期就開始關注現實問題,在給斐迪南拉薩爾的信中馬克思表示對伊壁鳩魯的研究與其說是處于哲學興趣,不如說是處于政治興趣。在《萊茵報》時期更是對現實問題進行評論,站在貧苦人民的立場上追求自由平等,反對普魯士政府的剝削專制。并且反對把自我意識絕對化,理論不能脫離實際。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馬克思依然關注現實情況。正如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所說,“對這種哲學的批判既是對現代國家和對同它相聯系的現實所做的批判性分析,又是對迄今為止的德國政治意識和法意識的整個形式的堅決否定”。[17]在這個層面上,馬克思批判王權的任意性不只是對黑格爾王權理論的批判,還是對現實的王權的批判。在本應對現實的君王進行批判的地方,黑格爾卻通過在理論上限制君主權力的方法進行妥協,而馬克思便直接對現實的專制王權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批判,而忽視了黑格爾對王權的限制。如此,忽略“補充”和“箋注”部分對王權的限制也就說得通了。
馬克思對民主思想進行了長期的探索,并且堅持對革命民主主義的觀點。馬克思在參加青年黑格爾派時就與其他資產階級利益的辯護者不同,他更傾向于革命民主主義,傾向于全體人民的利益。《博士論文》也體現了民主思想,馬克思認為原子偏斜運動體現了自我意識,并且強調了個人的自我意志的自由聯合,強調哲學的世界化和世界的哲學化。《萊茵報》時期,馬克思更是站在激進的革命民主主義立場上對封建專制制度進行批判,反對書報檢查制度,批判有關林木盜竊的刑罰,為貧苦群眾的利益發聲,追求人的平等。《萊茵報》被查封后,馬克思閱讀了大量的世界歷史的著作,并寫下《克羅茨那赫筆記》,筆記涉及馬基雅維利、盧梭等的政治學,近現代德國、法國、英國和美國等的歷史和英法萌芽的資本主義制度。通過這些研究馬克思發現封建專制制度和代議制等資本主義制度都無法實現真正的平等和尊重人的社會。這些分析為馬克思堅定人民主權、轉向共產主義堅定了基礎。[18]由此,我們發現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的王權時始終堅持革命民主主義,與黑格爾的君主立憲制針鋒相對。即便看到了黑格爾對君主權力的限制、即便對君主權力進行限制的理論能夠自圓其說,馬克思也不會接受。馬克思要批判的是君主,是整個君主立憲制,而君主的權力是否受到限制并不是馬克思特別關注的地方。從而馬克思有意忽略對君主權力進行限制的細枝末節,而把重點放在了對人民主權和民主制的闡述上。
四、結語
黑格爾從三個環節構建了系統的王權理論。馬克思針對黑格爾的三個環節的內容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批判,其中主要批判了王權的任意性、邏輯泛神論、抽象人格、君主立憲制和基于出生確立君主的庸俗論斷,并提出人的社會特性和現實的人,確立人民主權和民主制。通過對比二者的內容,發現馬克思明顯“誤讀”了黑格爾對君主主權的限制。而《法哲學原理》版本的不同使我們看到馬克思是有意忽視了這一點,而非真的誤解了黑格爾的王權理論。而這忽視含有馬克思更深層次的思考,其原因與費爾巴哈的人本學、馬克思人民主權的立場、及其現實批判的維度和對民主思想的長期探索有關。以《法哲學原理》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為文本依托進行的王權理論的考察使二者真實的關系呈現出來。這一考察并非貶低了馬克思的思想,而是回到文本去找尋馬克思真正的意圖,這也是理解馬克思的必然要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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