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軍
(北京語言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部,北京 100083)
《廣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3期發表了延瑞芳、陳戍國《<周禮·地官·媒氏>“判妻入子”諸說考辨》一文,文章首先從歷時角度考察了漢唐、宋明、有清諸多經學家、禮學家甚至小學家對“判妻入子”的經典訓詁和注釋,結合《周禮·天官·太宰》“九職”一官關于“萬民”的描寫及《睡虎地秦墓竹簡·為吏之道》所附《魏戶律》《魏本命律》關于“贅婿”制度的記載,論定“判妻”是指男子娶妻,不論是初婚還是娶再嫁婦;“入子”指“贅婿”,男子入贅到女方家庭,二者都需要去媒氏處登記,以便和未成婚者相區別[1]167-172。全文裒搜全面,提供了大量的史籍材料,注意到《媒氏》官職職屬的前后聯系,辨析也較為細致入微。但細細考究起來,要想對先秦禮籍進行本真性解讀,我們應該重視漢代經學家和清代樸學家留下來的經典訓詁材料,深入發掘經意,而不應該以現代人鄧啟華一句語焉不詳的材料作為立論基點,欲治絲而益棼。為了討論的方便,我們將《禮·地官·媒氏》關于“媒氏”的建制和職責范圍全錄如下:
媒氏,下士二人,史二人,徒10人。媒氏掌萬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書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禁遷葬者與嫁殤者。凡男女之陰訟,聽之于勝國之社;其附于刑者歸之于士?!盵2]
朱紅林《戰國時期有關婚姻關系法律的研究——竹簡秦漢律與〈周禮〉比較研究(四)》一文指出《媒氏》奠定了中國古代婚姻立法的基礎,從婚姻年齡、登記管理、促婚政策、聘禮數額以及婚姻訴訟等五個方面對婚姻制度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規范[3]。且經筆者復核整部《周禮》,記錄周代管理婚姻制度和禮俗的官職唯見于此。這就與延文討論的“媒氏”只掌管庶人即平民的婚姻狀況發生了齟齬,難道所有的非平民階層婚姻嫁娶不受任何禮制的約束?縱然如延陳二君所說“庶人有妻無妾;即使有,從禮法而言妻妾身份也不能等同和并列。”那么,關于非平民階層的禮法婚姻制度為何不見載于《周禮》?同時,釋“判妻”遵漢儒,釋“入子”納時說,我們是否應該仔細體會一下距先秦更近的漢代禮學大師的經學元意解讀?基于此,我們將從詞義、句法、文例考察以及經學訓詁等角度同延陳二君商榷。
延文分漢唐、宋明和清代三個時期對“判妻入子”經義訓詁材料進行了爬疏,輔之以新時期張大鵬、鄧啟華等人對“判妻入子”內涵的發掘,歸納出前人對“判妻入子”的不同理解:“判妻”有“娶妻”“出妻”“娶再嫁婦”等觀點;“入子”有“嫁女”“納妾”“入同宗之子為嗣”“接納再嫁婦所攜帶子女”“贅婿”之說[1]169。藉此,我們可以深入挖掘一下漢唐鄭、賈一脈相承的訓詁材料。梁啟超在他的“乾嘉樸學十風”的論述中強調:“選擇證據,以古為尚。以漢唐證據難宋明,不以宋明證據難漢唐;據漢魏可以難唐,據漢可以難魏晉,據先秦西漢可以難東漢。以經證經,可以難一切傳記?!盵4]正因為秉持“樸學十風”,乾嘉學者才在學術史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正因為此,我們尤其要珍視治禮鴻儒鄭玄的觀點以及賈公彥的疏解。
關于“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编嵭ⅲ骸皶?,以別未成昏禮者。鄭司農云:‘入子者,謂嫁女者也?!^入子者,容媵姪娣不聘之者?!辟Z公彥疏:“先鄭云‘入子者謂嫁女’,后鄭不從者,經判妻,已是嫁女,后更言之入子,明非嫁女也,故后鄭云‘玄謂言入子者,容媵姪娣不聘之者’也?!盵5]1579緊接著賈氏從“傳記”如《左傳》與“經”《禮記·昏禮》以及“傳記”如《公羊傳》與“經”《禮記·內則》的相關記載中詳細梳理了“媵姪娣”的內涵。經賈氏的疏解,再結合首句之注:“判,半也。得耦為合,主合其半,成夫婦也?!秵史鳌吩唬骸蚱夼泻稀!嵥巨r云:‘主萬民之判合’?!盵6]509可知,鄭玄對“判妻入子”的解釋為“娶妻納妾”,只不過這里的“妻”是經媒氏“判合”的符合“聘禮”的聘之“女”,而“妾”是類似于“媵姪娣”之類的不合“聘禮”的不聘之“女”。書“子”而不書“媵姪娣”中任意一個“指稱”,正暗示這種“類似于”的女性身份地位和特點,同時與下文“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中“不聘者亦不禁”相應,也與“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中“子”明為“女”義相應。鄭康成是深諳經學名義的禮學大師,只有理解到這一步,才算真正地領會了“判妻入子”的主旨內涵,同時也真正體會到了鄭玄對于經義剖析之精微。
盧文弨在他的《說文解字讀序》中云:“名者,王者之所重也。圣人曰‘必也正名乎’。鄭康成注《周官》、《論語》。皆謂古者謂之名,今世謂之字,字之大端形與聲而已?!盵7]789以上關于鄭、賈二氏的觀點也可以從小學訓詁中得到證明。
先說“判”?!墩f文》:判,分也。從刀半聲。段玉裁云:判,分也。媒氏掌萬民之判。注:判、半也。得耦為合,主合其半成夫婦也。朝士有判書以治則聽。注:判、半分而合者。從刀,半聲。形聲包會意。普半切,十四部[7]180。在章太炎《說文解字授課筆記》中錢玄同記錄為:分也。又訓半,《周禮》:“媒氏掌萬民之判”(夫妻為一物,未合時各居其半)。引申為判斷,判合(夫妻)[8]186??梢?,“媒氏”是掌管“婚姻判合”的職官,經“媒氏判合”的女子即為“判妻”,是符合“聘”之禮制的。
次說“入”。《說文》:入,內也。象從上俱下也,凡入之屬皆從入[9]。段注:入,內也。自外而中也。象從上俱下也。上下者、外中之象。人汁切。七部。凡入之屬皆從入[7]224?!墩绿渍f文解字授課筆記》中朱希祖記錄為:古無半齒音,讀為舌頭,故曰內(納)[8]221。從章太炎的授課筆記中我們可以看出,上古“娘日二紐歸泥”,“入”即為“內”,是“納”之義。鄭玄“入子者,容媵姪娣不聘之者”的“容”字正是“納”義。
再說“子”。上古時期“子”兼指“男女”是常訓,而專指“女子”在儒家經典及史籍中也是常有的現象?!豆视枀R纂》中輯錄“子”訓為“女”的《左傳》用例2例,《儀禮》用例2例,《論語》用例1例,《釋名》中釋例1例?!对娊洝ぶ苣稀ぬ邑病贰爸佑跉w,宜其室家”;《邶風·燕燕》“之子于歸,遠送于野”;《豳風·七月》“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魯仲連義不帝秦》“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紂,紂以為惡,醢鬼侯”。上述用例中的“子”均指“女”而言,朱熹傳《桃夭》云“《周禮》仲春令會男女,然則,桃之有華,正婚姻之時也?!盵10]今人王鍔在對《詩經》與《左傳》、《禮記》、《論語》等進行了對讀之后,認為“《詩經》既是周代貴族子弟必讀之書,也是周代之樂曲,頌《詩》是踐行周禮之重要環節和核心內容之一。所以,《詩經》就與禮樂相伴而行,承擔著教化民眾、敦厚風俗之重要功能?!盵11]可見尤其在“周禮·媒氏”這樣的語境下,“判妻入子”中的“子”,鄭玄釋為“媵姪娣不聘之者”,意即“不合聘之禮節”的“媵妾姪娣”之類屬的“女子”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延文在對歷代學者“判妻入子”經義訓詁回顧的基礎上,以《周禮·天官·太宰》“九職”中關于“萬民”的內涵為切入點進行論證的??纪瑢凫短旃傧到y的《周禮·天官·太宰》中記述“大宰”的職權范圍,提到“大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一曰治典,以經邦國,以治官府,以紀萬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國,以教官府,以擾萬民;三曰禮典,以和邦國,以統百官,以諧萬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國,以正百官,以均萬民;五曰刑典,以詰邦國,以刑百官,以糾萬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國,以任百官,以生萬民。”[5]1389正如延文所言,“周官”禮制治理的對象確實是“萬民”,即“庶民,平民”,但無論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甚至是已佚的冬官,要達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這樣的目標,僅僅以“紀、擾、諧、均、糾、生”萬民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天官掌治典,以經邦國,以治官府”;“地官掌教典,以安邦國,以教官府”;“春官掌禮典,以和邦國,以統百官”;“夏官掌政典,以平邦國,以正百官”;“秋官掌刑典,以詰邦國,以刑百官”;“冬官掌事典,以富邦國,以任百官”。具體到“地官”系統,《鄭目錄》云:“象地所立之官。司徒主眾徒。地者載養萬物,天子立司徒掌邦教,亦所以安擾萬民。”[5]1501所以,《地官》乃至整部《周禮》所推行的禮制適用于百官和萬民,“地官”是掌邦教的職官系列,其職權范圍的敘述重點在于所司之職事,而非所司之人群。“媒氏”的職權范圍是“邦之婚姻媒妁事務”,所司人群“萬民”,應該包含“士及其他非庶民階層”,否則無法解釋《周禮》中沒有其他涉及婚姻事務的官職這種情況。對此,延文的解釋是“周代對天子、諸侯、大夫、士和庶人各階層的禮儀要求不同,對禮儀、禮器的使用等級也有著嚴格的規定?!擞衅逕o妾;即使有,從禮法而言妻妾身份也不能等同和并列?!盵1]169其實,延陳二君所云乃周代之現實情形,而《周禮》一書實則為預制之禮?!端膸烊珪偰刻嵋费浴吧w周公之為《周禮》,亦猶唐之《顯慶(禮)》、《開元禮》,預為之以為他日之用,其實未嘗行也。”[5]1363結合《周禮》中再無掌管婚姻事務的官職以及《周禮》的成書情況,我們只能推定“媒氏”掌管一切與“婚姻”有關的事項,包括負責非庶民階層的禮法婚姻的事宜。于是,下文才有“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辟Z公彥亦云“媒氏掌萬民之判,得有媵與姪娣者,庶人或無妾,亦容有者。且媒氏所掌,雖以萬民為主,亦容有尊者取法,故鄭云容媵姪娣不聘也?!盵6]510延陳二君也認為“此應是承認民間長期流傳之習俗,禮法婚姻無法被嚴格執行時的一項變通措施?!盵1]169這就更證明所謂的邦之“禮法婚姻”事務也由“媒氏”掌管,但為了促婚之目的,有時可作權宜變通。
在認為“媒氏治庶民,不治禮法婚姻”的基礎上,延文以《左傳·成公十一年》“穆姜不以‘不合聘娶之禮’的聲伯之母為妯娌”及《儀禮·喪服》“夫妻牉合”為據,論證“牉”通“判”,即兩半相合為一體。娶“判妻”,應該是娶與男子身份、地位相匹配的正妻,不論初娶還是再次結婚都是如此,媵娣不足以與其夫匹配。意即妾的身份不與夫相匹配,從禮法婚姻的角度看,庶人不能娶妾。最后得出結論:鄭玄、賈公彥認為“入子”為“容媵姪娣不聘”“納妾”者非[1]169。我們認為這里的論證也有不妥。清王引之在其《經義述聞·通說》之“經義不同不可強為之說”條下說:“講論六藝,稍合同異,名儒之盛事也。述先圣之元意,整百家之不齊,經師之隆軌也。然不齊之說亦有終不可齊者,作者既所聞異辭,學者亦弟兩存其說。必欲牽就而泯其參差,反致混淆而失其本指,所謂離之則兩美,合之則兩傷也[12]。為了更有效說明問題,我們把王引之所論兩條關于《周禮》的論據排列于下:
《周禮·天官》有“九嬪”而無“三夫人”,《昏義》則有“三夫人”,此不可強合者也。而解者欲合為一,則云“三夫人”坐而論婦禮,無官職矣。
《地官·均人》“豐年則公旬用三日”,謂一旬之中用三日,《王制》“用民之力,歲不日三日”,謂一歲之中用三日。此不可強合者也。而解者欲合為一,則讀“旬”為“均”以遷就之矣。
“三禮”雖都記錄了周代的禮儀,但各有側重,各成體系?!吨芏Y》重點是預制官職制度,《儀禮》則重在描述儀式規范,《禮記》則偏重具體禮制的闡釋。正如王引之所說,經義不同不可強為之說,茍強合,可能會害經義釋解。王引之以為《禮記》和《周禮》都不能強合,更不能用《儀禮·喪禮》甚至《左傳》去解說《周禮·媒氏》了。綜合上述,認為“媒氏”只掌“庶人婚姻”,否定鄭、賈之說均容再議。
延文引用鄧啟華《招婿·贅婿·棄夫——〈詩經〉贅婚芻議》所提:“《周禮· 地官·媒氏》云:‘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小?,是合婚書,‘入子’指贅婿。”[13]由此深入考索,得出“入子”即為“贅婿”之義。其實,鄧文的核心內容是通過對《詩經》中的《邶風·匏有苦葉》、《王風·葛藟》和《小雅·我行其野》等詩篇進行研讀,進而揭示我國古代“贅婚”制這種特殊的婚姻形式。鄧文引用《周禮》“判妻入子”句時,只是用來證明“贅婚從一開始就是合法的,為官府、社會所承認的,它源遠流長,至今尚存”,并未加以深度解讀。
首先,鄧文引據即有所憑依,明郝敬解讀此經時就是這樣“離經辨志”的,《周禮完解》云“媒氏,掌萬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書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辈⒔忉屨f“判,半也,半合成耦,男女二姓合曰判。成名以上,謂子生三月父名之,媒氏記其所生年月日與名。男子二十至三十皆取,女子十五至二十皆嫁。判妻即娶,入子即嫁。娶則此判彼入,皆書之,以稽其生育。”[14]這樣“離經”本身就有問題,《周禮》總共四十二卷,我們抽樣搜索了“媒氏”所在的第十四卷之前,經文中“凡”字總共出現186例,能這樣句讀的只有17例,大約分為兩類,下面每一類別例舉3例,排列于下:
A類:名稱+內容或性質
1凡治,以典待邦國之治,以則待都鄙之治,以法待官府之治,以官成待萬民之治,以禮待賓客之治。
2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調以滑甘。
3凡藥,以酸養骨,以辛養筋,以咸養脈,以苦養氣,以甘養肉,以滑養竅。
B類:名稱+禮制或規范
1凡喪,王則張帟三重,諸侯再重,孤卿大夫不重。
2凡祭祀,張其旅幕,張尸次。
3凡任民:任農以耕事,貢九穀
而把“逗號”點在“娶”字后,但后面“判妻入子者”既不屬于為對于“娶”的“內涵性質”的疏解,亦不屬于對“娶”的“禮制規范”的詮釋。郝氏句讀在這里意欲表達“判妻入子”非“娶”的“賓語”,那么“娶”就是《周禮》禮制中的一個名稱概念了,這樣理解經意無論如何都是迂曲的。無論郝氏把“入子”就理解為“嫁女”,還是延陳二君則把“入子”解讀為“贅婿”,按二文的理解,“娶”字只能“增字為訓”,也就是說“娶”字只能解讀成“嫁娶”才能理順文意,而上文“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則是“娶”不涉“嫁”義的明證。我們認為這樣解讀經意只能距離真正的經意蘊含越來越遠,不知延陳二君以為然否?
其次,延文關注到《媒氏》經文中另外一句話“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認為“從《周禮注疏》和《周禮正義》來看,歷代經學家都沒有對其中的‘嫁子’一詞作出解釋,估計認為是嫁女,與‘娶妻’相同,意為男方送給女方作為聘禮的緇帛不能超過五匹。但是,這樣就和鄭眾把‘入子’解釋為‘嫁女’一樣,構成前后詞語的重復?!盵1]171其實我們認為這恰恰反映出在《周禮》職官體系中,在“媒氏”語境下,無論是歷代經學家還是普通讀者,都極容易聯想到“子”的“女”義。“嫁女娶妻”嫁的是未經“媒氏”判合的類似于“妾”的非聘之“女”,娶的是經“媒氏”判合的幾近于“妻”的合聘之“女”,“入幣純帛無過五兩”指的是在經歷了促婚的“中春大會”后,所納的彩禮數額。這樣“嫁女娶妻”與我們上文所論述的“判妻入子”正好對應。在當時的禮制初創時代,人們所關注應該為是否經過“媒氏”判合的、合不合聘禮的“女”之實,而非“妻”或“妾”之名。為清晰起見,我們把“判妻入子”的語義要素描寫如表1,以示其根本未重復性之特點。

表1
相反,我們倒是認為釋“入子”為“贅婿”有點過度發揮。就連延陳二君自己也說“對于男女婚配,經文并沒有言一定是男娶女,也可能是有女無子之家或寡婦招贅婿上門,以傳宗接代或增加勞動力。如此,無論是男子娶妻或者是男子“嫁”給女子,對聘禮數額都有所限制以防止買婚或賣婚,應是合乎《周禮》制定這條婚姻法令之初衷的。”[1]171立論的前提放在一個“可能”詞上,略顯推測的成分較濃。且后文論述“贅婿的起源”時所引論據《周易內傳》和《大戴禮記》中的例子都明言“黃帝始制婚姻,而匹偶定。然或女出適男家,或男就女室,初無定制”,“(舜)承受大命,依于倪皇(即娥皇)”,而《周禮》這樣一部預制的職官制度為什么卻要用“入子”或“嫁子”來隱晦地表達“贅婿”制度呢?這與政治語體的“簡明直言”特征顯然不符。
“娶判妻入子”屬于典型的述賓結構,“娶”的轄域應該是整個“判妻入子”短語,“判妻入子”是“娶”這個動詞直接關涉的對象,都是定中式結構,所以“判妻入子”所指均應為女性,即“判妻”是合于禮法的“女子”,毋庸如延文所說分“判妻”為二:初婚女子和再婚女子,這是宋明學者以后代封建禮教來律周代職官禮制得出的結論,在邏輯上站不住腳,我們不予置評?!叭胱印笔俏唇洝懊绞稀薄昂掀浮钡摹芭印保^非“贅婿”,二詞所指對象并不重復,代入經文中,經義釋解怡然理順。
“媒氏”是周代掌管國民的婚姻判合制度的職官,首先要對所有出生男女進行人口登記,自成名以上,都記錄好出生年月日和名字,以備婚齡查考。規定男子三十可以娶妻,女子二十歲可以出嫁。無論是否經過“媒氏”的判合,合不合乎聘禮,所有迎娶合于禮制的妻子和納娶不合于禮制的類似于妾的女子的,都記錄在冊。仲春陰歷二月,召開促婚相親大會,適齡男女齊聚于此,這時即使是不合乎禮法規定,未經“媒氏”判合的女子也可以自由選擇意中人;實在是沒有任何特殊情況,又不是在相親大會上自由戀愛,將會受到處罰。尤其督促那些到了婚齡還為成家的男女一定要參加促婚相親大會(目的是服徭役、納賦稅、富國強兵)。規定嫁娶妻女,彩禮不能超過幣純帛五兩。禁止冥婚。對于婚姻中男女的奸私案件,移交國家的社廟來審理;附加刑事處罰的歸由刑獄官執行,有效地保護國民的婚姻免遭干擾破壞。
至此,我們再附一論,果真如延陳二君所言,那么“媒氏”這一職官治理的邦國事務包括:初婚、離婚、再婚、贅婚等等民政事務,這“媒氏,下士二人,史二人,徒十人”區區15人的建制能不能完成如此繁雜的職責和任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