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個建設性的機制來引領新型醫患關系的建構,事關緊要,優化醫患關系本質上是一件關涉人心人性的價值工程、靈魂工程。
觀疫情,來勢洶洶的新冠肺炎的流行逐漸顯出頹勢,繼中國率先強力控制疫情流行,轉入有限、有序的社交格局下經濟復蘇的新常態之后,世界各個疫情風暴眼國家和地區也在逐漸改善。于是,人們紛紛展望著新的醫療態勢,“后疫情時代”成為一個新的認知坐標,由此透析醫院運營,醫患交往,醫政、醫媒關系,尤其以“后疫情時代的醫患關系”最受關注。
在大多數善良的人們看來,后疫情時代醫患關系必然會得到改善,因為這種以利益為紐帶的關系在疫情中得到靈魂的洗禮,集體主義、利他主義的職業精神大行其道,當武漢疫情告急之時,4.2萬醫護人員義薄云天的集結與馳援,感天動地,防護服裹著逆行的身影,面目不清,但其中給社會展現的是大愛無疆的仁心與仁術,是心心相通的同情與共情,是情系魂牽的陪伴與關懷,是直面生死苦難的撫慰與安頓。還有政府巨量的財力投入,大大減輕了百姓的檢測、救治負擔,全國各地源源不斷的物資捐助也給疫區帶來不少生活福利,感受到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而超過8萬人的感染,超過4000人的病歿,一掃普通人對感染性疾病的麻木,激發了他們的生命危機感,疫情懸崖邊的恐懼、顫抖,無常的苦難、死亡如同淬火使他們的生死觀、疾苦觀、健康觀更加剛強。這一切都有利于醫患之間加深理解,增進互信,因此,可以更加樂觀地展望后疫情時代醫患關系。
但是,也有一些冷峻的聲音,對后疫情時代的醫患關系發出警示,直觀的理由有四。一是歷史的啟示,十七年前的SARS阻擊戰,也曾經因為醫護人員的巨大犧牲贏得醫患關系短暫的“花樣年華”,但不久就“好了傷疤忘了疼”,當抗疫英雄們的光環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褪去,情感共同體的溫存便依依散去,政府不再沿襲戰時(軍事共產主義)模式的福利“買單”,公益性與市場性的矛盾重新凸顯,醫患之間利益共同體的博弈重新成為交往的主題。二是媒體態度的冷熱轉換,“戰地報道”的利他、共情、感恩情愫被商業化、市場化的“醫療反思”,患者“平權”“維權”,“替弱者伸張正義”的意識所取代,心中五味雜陳,筆下皮里陽秋。自媒體中扭曲的價值觀,雙重標準,對人集體主義,利他主義,對己個人主義,私欲為上,不思感恩,消解神圣,對負面的醫患關系事件作選擇性放大,情緒化、偏激性評論更加劇了醫學、醫療、醫院社會觀感的下滑。三是社會生死、苦難意識的集體迷茫并未徹底改觀,由此帶來醫療觀、健康觀的故態復萌,花錢就為買命,買健康,一旦落空,就是醫生的失職,就要加倍索討。醫患交往中求償心理膨脹,一心謀取醫療獲益,風險推給醫護,代價推給國家。四是深層次的迷霧,就是社會民生關懷常常被民粹情緒綁架,一個突出的錯覺就是將“全民政府”當做“全能政府”“全包政府”,片面強調醫療的公益性,追求“醫療高福利”,完全抹煞醫療的市場特征,代價意識,將醫療、健康公平理解為“零支付”“無差別”的醫療與健康待遇,一旦遭遇到落差,就情緒滾地,血口噴人,詆毀體制,遷怒于醫療機構、醫護人員,這種情緒經過自媒體的刻意發酵,很容易成為醫患沖突背后的某種集體無意識沖動與辯詞。

醫與患,唯有雙方都秉持良善,協同發力,共同支撐,才可跳脫出“利益博弈”的耗散棋局。
平心而論,誰都不愿意看著醫患關系隨著疫情的好轉而故態復萌,回歸不爽,但也不可能僅憑良好的愿望就能扭轉這個趨勢。無疑,政府應該進一步深化醫改,加大福利投入,醫院更應該不斷改進服務,提升療效,這些舉措固然能夠部分緩解醫患關系的緊張,但并非萬全之策,因為即使政府傾囊而出,醫改還會少一桶金,醫療在高技術、高消費的現代社會尤其是一個無底洞,而且公平與效率永遠是一對無法調和的矛盾,現實生活中,患者形形色色,病情五花八門,醫院縱然全力以赴,死神也不會徹底消停。我們能否找到一個建設性的機制來引領新型醫患關系的建構,事關緊要,從醫學人文視角看來,醫患關系是世界上最復雜的人際關系,優化醫患關系本質上是一件關涉人心人性的價值工程、靈魂工程。
說起來醫患關系也并不復雜,醫與患,一起穿越疾病,同浴苦難,共擔生死,迎擊命運的挑戰,靈魂的拷打,理應是休戚與共的戰友,而非錙銖必較的商業伙伴,更不是喪德悖俗的農夫與蛇。唯有雙方都秉持良善,協同發力,共同支撐,才可望跳脫出“利益博弈”的耗散棋局,締結情感、道德共同體,乃至升華為價值、命運共同體。結合抗擊疫情的現場體驗,全國及當地的醫護人員“拼命”相救,武漢的百姓、政府傾情感恩,給予他們最高的禮遇與報酬,這一“關懷—感恩”互動機制是戰勝疫情的人性支撐,隨著疫情的消退,這一寶貴的“關懷—感恩”互動機制必須被珍惜,被保留,被發揚光大,醫方、政府應加大生命關懷的力度,疾苦關懷的豐度(實行身心社靈的立體關懷),患方、社會輿論則要知恩思報,努力以各種形式表達心中的善良之意、感恩之情,臨床中有了更多的關懷,就會引出更多的感恩,相互映照,相互激勵,相互滋養,形成某種循環加速機制,久而久之,醫患關系才會逐漸純粹、高尚起來。
無疑,醫方要在市場經濟大環境與技術樂觀主義的大背景下深度做好關懷弱者的大文章,并不簡單,患方、社會要在疾苦境遇中、生死焦慮中真正培育感恩他者的良善情感,也并非易事,但要徹底告別醫患關系一腳高一腳低、起起落落、時好時壞的怪圈,必須要以“愚公”精神,在關懷能力培育、感恩行為教育方面持續發力,堅持十年、二十年,必成正果,至少比那些坐而論道,高談危機而無為,或總是以“手電筒思維”苛責他人、鞭撻社會的“智者”要高明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