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印度特派記者 胡博峰

“如果國大黨執政,印度安全部隊會在15分鐘內將中國從邊境擊退100公里。”印度國民大會黨(國大黨)領導人拉胡爾·甘地10月6日曾放出這樣的“狠話”,以施壓莫迪政府和吸引選民。但在此之前,有國大黨高層已失望地表示,如果國大黨還不改革,“在今后50年都將只能是反對黨”。拉胡爾·甘地參加反政府的集會活動,也遭到執政的印度人民黨(印人黨)的冷嘲熱諷。作為一個有著建黨135年歷史的“百年老店”,國大黨目前仍是印度最大的反對黨,但2014年和2019年的人民院(議會下院)選舉接連慘敗已折射出該黨的政治窘境。如今,“莫迪旋風”已刮了五六年,印度政治人士擔心“國大黨從全國性大黨淪為地區性政黨”。國大黨如果真想東山再起,靠把希望寄托在好勇斗狠、與鄰國沖突上,可能嗎?
國大黨的尷尬:軟墊照片和“公開信”
印度國大黨成立于1885年12月。19世紀末20世紀初,國大黨在圣雄甘地的帶領下掀起反對英國殖民統治、爭取印度獨立的民主運動。1947年印度獨立后,國大黨在尼赫魯的領導下長期執政,也經歷過1969年和1978年兩次分裂,曾在上世紀90年代的選舉中敗北。不過,2004年至2014年的十年間,國大黨又連續獲得兩屆政府組閣權,而短暫輝煌過后,2014年和2019年卻兩次慘敗于莫迪領銜的印人黨。
在印度的政治圖譜中,國大黨以溫和、中間偏左、“混合型”的意識形態迎合著一個極具宗教、種族、社會多元化的印度,加之獨立運動期間打下的政治基礎與尼赫魯的個人魅力,國大黨成為群眾基礎廣泛而雄厚的全國性政黨。據稱該黨有初級黨員3000萬,積極黨員150萬。
近日,印度最大反對黨國大黨領導人拉胡爾·甘地高調參加抗議政府通過三項農業法案的“拖拉機集會”時,被人拍到“在拖拉機座位上放了一張讓屁股舒適的軟墊”。照片在印度網絡上流傳開后,執政的印人黨政客借機猛批拉胡爾·甘地。據《今日印度》報道,莫迪政府民航部長普里表示,“國大黨發起的‘抗議是一場政治性抗議,參加的都是那些既得利益被農業法案傷害的人,可坐著拖拉機上的‘坐墊沙發并不是一種抗議,而是‘抗議式旅游”。
被印人黨批的當日,拉胡爾·甘地借中印邊境緊張抨擊總理莫迪,甚至說出“如果國大黨執政,印度安全部隊在15分鐘內就能將中國從邊境擊退100公里”的話。很快就有輿論說,拉胡爾這番表態毫無意義,更多是出于政治斗爭的考量。還有媒體爆料說,拉胡爾·甘地去年年初在奧里薩邦舉行的一次對話會上還“驕傲、大方”地承認自己曾于2018年赴中國境內的岡仁波齊山朝圣并“會見了兩名中國的部級官員”,與他們圍繞就業問題進行深入討論。當時,這番話被印人黨抓住“把柄”,在大選前給拉胡爾·甘地扣上了“通中”的帽子。
《環球時報》記者曾與拉胡爾·甘地有過近距離接觸。簡單的交流下來,1970年出生的拉胡爾·甘地給人的印象比較隨性。他穿著很隨意,公開場合總是一襲淺色的印度傳統服裝。記者曾聽有些印度人說,拉胡爾·甘地的英語比印地語好,作為國大黨的少壯派領導人而言,他似乎還缺少政治家應有的膽識和決斷。
今年8月,國大黨23名“元老派”高官聯名致信代主席索尼婭·甘地——也就是拉胡爾·甘地的母親,針砭黨內存在的各種時弊,要求予以徹底改革。有意思的是,這本應是國大黨內部的一封建議信,卻“意外”地被媒體曝光成一封“公開信”。這封信強調說,國大黨在2019年大選中全面失敗后,從未進行過任何“坦率的自省”,并將矛頭直指國大黨的建黨元勛“甘地家族”,如任人唯親等。聯名信還提出多達11項的改革方案,涉及黨內事務和改革選舉方式等。一名接近甘地家族的消息人士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封信讓國大黨內部矛盾徹底公開化,雖然事件最終以保留索尼婭·甘地黨主席職位、6個月后重新選舉新主席的方式體面收場,但國大黨內部的裂痕勢必將進一步加深。
“全國性大黨淪為地區性政黨”
長期從事國大黨研究的印度政治分析家蘇利亞納蘭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曾經高舉“民族主義、世俗主義、民生主義、社會主義”四面大旗的國大黨歷史無疑是光榮的,但1989年“博福斯軍購回扣丑聞”給了國大黨沉重一擊。這起丑聞涉及瑞典武器制造商博福斯公司和印度政府之間一項總額約14億美元的軍購案,且涉案的中間人被認為與拉吉夫·甘地關系密切。蘇利亞納蘭表示,盡管此后的國大黨1991年6月在拉奧的率領下成立少數派政府,但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拉吉夫·甘地當年5月21日遇刺身亡后得到的民眾同情,“事實上,國大黨從那時起,就開始步入下坡路了”。
印度輿論認為,丑聞和競爭對手印人黨的強勢崛起只不過是國大黨影響力下降的外因,內因則是該黨內部的制度性腐敗盛行、決策效率低下、家族政治、故步自封,特別是高舉民生大旗卻沒有真正解決民生問題,反而加劇了印度的社會貧困。蘇利亞納蘭說:“當時,越來越多的普通民眾因陷入貧困而開始對國大黨感到沮喪和失望。”他還談到,很多黨內大佬、青年才俊因國大黨的家族政治而長期被邊緣化或得不到重用,而一些通過裙帶關系上位的人又明顯缺乏實干能力,“這讓一些人對國大黨立黨之初的價值觀和精神失去信任,有些干脆直接選擇轉投到印人黨旗下”。
桑吉夫·帕特是一名在德里IT行業工作的北方邦人。作為一名曾在印度頂尖學府之一——尼赫魯大學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他非常看重自己手中的一票,去年大選期間曾專門請假回家投票。帕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我們全家人的票都投給了印人黨。”不過,在2014年之前,帕特和他的父親、祖父還都曾是國大黨的“鐵桿擁躉”。在帕特看來,他們不認可國大黨的政策,國大黨的領導人也不夠接地氣,很多老百姓對一些國大黨籍官員貪污受賄的事既氣憤又失望。他還表示,拉胡爾·甘地2019年將其選區從歷史上一直支持甘地家族的北方邦艾美迪轉到南部喀拉拉邦的韋納德,“不知道是北方邦的人心變了,還是甘地家族的信心不見了”。
印度人民院共有545個席位。在2014年,印人黨席位過半,而國大黨只獲得44個。2019年國大黨拿到52個席位,在大選中再次慘敗于印人黨(302席),甚至在18個地方邦一席未得。蘇利亞納蘭表示,從最終結果看,國大黨所獲議會席位中的60%來自喀拉拉邦、泰米爾納德邦和旁遮普邦,而國大黨在泰米爾納德邦其實也并無根基,“這么算起來的話,國大黨的票倉只剩喀拉拉邦和旁遮普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國大黨正在從一個全國性大黨淪為地區性政黨”。
印人黨前發言人塔內扎此前與《環球時報》記者交流時表示,與印人黨相比,國大黨至少有三方面不足——基層動員能力、中層干部活力和高層領導能力。據觀察,僅以基層動員能力為例,在古吉拉特邦等地,印人黨的基層觸角已完全能夠深入到鄉村一級,平均每3至5名村民就能分配到1個印人黨的黨工,而國大黨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國大黨活力下降是不爭的事實。2019年印度大選期間,《環球時報》記者曾走訪數個邦調研。印象最深的是在特倫甘納邦首府海德拉巴市,當時已是晚上10時左右,記者看到印人黨的地方黨部仍然燈火通明,門前車輛川流不息。為印人黨服務的人員來來往往,看上去都為即將到來的選舉鉚足了力氣。但當記者來到國大黨地方黨部時,看到的卻是漆黑一片,國大黨的黨工們早已下班回家了。
沒抓住“莫迪旋風”的漏洞
印度《商業標準報》一篇分析選情的文章這樣評論國大黨失敗的原因——“愚蠢的政策”。文章說,“莫迪旋風”雖然在2014年時席卷全印,但執政5年多來,本屆政府并非完美得無懈可擊。印度失業率高企就是問題之一。印度2017至2018年的失業率為6.1%,是過去45年以來最高的,而受此影響最大的是中產階級。此外,農村和農民原有的困境以及國內的宗教和族裔矛盾,在莫迪的第一任期內也沒有得到很好解決。然而,國大黨卻沒能在選戰中抓住這些問題,反而集中火力去攻擊莫迪的私德,并突然轉向印度教民族主義立場。一名西方國家駐印外交官在與《環球時報》記者交流時,也曾對國大黨的競選策略表示不解。他認為,國大黨似乎還沒真正從寡頭政治中走出來。
據《今日印度》報道,日前,國大黨領導人之一阿扎德表示,如果國大黨未來能夠通過選舉的方式產生領導層的話,或許尚有一線前景,否則“國大黨在今后50年都將只能是反對黨”。
當然,對于國大黨這樣一個擁有上百年歷史、數百萬黨員和上千萬活躍分子的大黨來說,絕不會像印度個別媒體和分析家預測的那樣,就此退出印度政治舞臺。印人黨前發言人塔內扎也坦言,國大黨黨內也有一眾“忠臣良將”,如果能通過黨內改革讓他們“坐到應該坐的位子上”,也許會給國大黨帶來新的發展思路和方向。不過,這個改革過程將是黨內傳統既得利益集團和新勢力之間的較量,權力重新分配的過程很可能不會一帆風順,特別是如果后續通過選舉運作上來的新主席仍是甘地家族的人,恐怕黨內失望情緒還會加大。▲
環球時報2020-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