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
法國史學家丹納在《藝術哲學》中表述人類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性質面貌都取決于種族、環境、時代三大因素。[1]而氣候是環境因素中重要的一個構成要素。人類生存的發展史一直受到氣候的影響,在過去的幾十萬年間,人類已安然地度過了至少八九個冰河期,同時積累了應對旱情、長達數十年的暴雨或是極寒氣候的經驗。[2]而“氣候是源自古希臘文KLIMA一詞,原意為太陽對地球的傾斜,亦指太陽高角度的大小,而它是形成各地不同氣候的原因。”[3]其意是指一個地區大氣的平均狀態,主要的氣候要素包括光照、氣溫和降水等。而在中國古代氣候一詞其內涵實際是從《黃帝內經》以及古典哲學中傳過來的。據《黃帝內經素向·六節藏象論》載:“五日為之候,三候謂之氣,六氣為之時,四時為之歲。”以此發展來治歷明時,了解時節時令總結氣候經驗,并運用經驗總結效力于勞動實踐,同時在不斷的勞動實踐中獲得極具創造力的勞動成果。在生產技術相對落后的時代,原始人類面對無可招架的氣候之力,發明了巫術、圖騰崇拜、宗教信仰來祈求庇護。這不僅推動人類文明的發展,也開啟人類進入藝術世界的大門。同時,歷史留存下來無數的藝術作品也證實了古人在探索氣候中所創造出的藝術成果。雕塑藝術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雕塑藝術這個古老的藝術門類見證了人類創造文明的歷程。而雕塑是一種造型藝術,是通過物質材料來展現三維空間形象的視覺藝術,雕塑最早是以雕和刻作為主要的造型方式,以木材、泥土、石材等為主要的創作材料。同時我們可在各式各類的雕塑作品中窺見先人們在適應氣候境況下的物質生活實踐和精神世界。例如蒙昧時期的巫術禮儀面具、新石器時代的圖騰陶器、漢代的神話人物畫像磚、埃及的浮雕等等。
原始時期的氣候驅使著原始人類不斷尋找適合居住的環境,這也使古人在不同地域的氣候條件下展開生存的探索,但是,生產技術的落后導致他們對自然的山洪、干旱、疾病、風暴、嚴寒等氣候事件產生了片面的認知,更是由于恐懼和敬畏,促使他們創造出諸多的神話、傳說來祈求庇佑。早在新石器時期,仰韶文化的人面魚紋彩陶盆就體現出仰韶氏族的生產、生活、文化藝術與氣候的關系,在他們遺留的物質文化中可以看到,其與古代的歷史傳說、神話故事相印證。仰韶的魚紋圖騰是古代“魚祭”的一種用器[4]。是為了祈求風調雨順,祈求豐收。再或是漢代的天帝與伏犧女媧畫像磚,畫像磚上的浮雕塑造是獸尾人首的人物形象,頭上頂著象征著太陽的圖案,據文獻記載此浮雕作品是表現關于伏犧女媧的形象。《周易·系辭下》中載,“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觀象之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由此可見此畫像磚塑造的是關于古代氣象知識的歷史傳說人物,即通過雕塑的表現手段來寄托對于氣候未知領域的畏懼和訴求。古代中國文明發展的進程中留下諸多這樣的雕塑藝術作品,如福建閩南地區的媽祖像、風獅爺、以及四方位神獸雕像等。

圖1伏犧女媧畫像磚(東漢畫像磚)
其他的文明國度也留存著表現氣候神話題材的雕塑作品,在埃及,大量的浮雕藝術記載了其輝煌的文明。而那些令人嘆為觀止的浮雕藝術記載了大量的極具異域風情的氣象知識,展現了埃及人對于風、雨、光照等氣候要素的想象。如埃及宗教神話中的太陽神阿圖姆,掌管風和空氣之神的拉和具有母獅之首的雨神泰夫努特與風暴之神塞特,這些宗教的神話形象是構成埃及浮雕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透過這些充滿神秘色彩的形象和作品,彷佛可以穿越時間的屏障感受到原始埃及人的思緒。

圖2埃及浮雕雨神泰芙努特像、風暴之神塞特像、風神休像(大理石浮雕)
再如,繁榮于10世紀至12世紀的托爾特克文明。托爾特克雕塑中常見雨神恰克摩爾雕像,而恰克摩爾是托爾特克人崇拜的神,雕像的身體斜倚,膝蓋彎曲,身體猶如一張弓似得緊張,肚子像一個容器,上面放著一個雨神的盤子[5]。由于瑪雅人民種植玉米常遭遇干旱,故而祈求雨神降雨,意在讓雨水滋潤大地期望農業豐收。雨神的形象一直在瑪雅文明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在尤卡坦半島的烏斯馬爾城總督宮的墻面上同樣鑲嵌著260個雨神的面具。由此可知,瑪雅人已經初識自然氣候的發生和變化。

圖3恰克摩爾雨神像(托爾特克)

圖4烏斯馬爾城總督宮雨神面具(墨西哥)
不論是早期的東方文明還是埃及文明亦或是瑪雅文明,在幾大古文明系統中都體現出了古人在生活實踐中對氣候的關注,并且這種地域性的氣候因素深深著影響著先民的生產、生活與藝術創作活動,而先民們以古代氣象歷史的神話、傳說、巫術、圖騰為藍本,以此來確立雕塑藝術創作的主題、形式,通過這樣的藝術活動祈求得到庇護。
氣候對古代雕塑藝術的影響不僅僅表現在為其主題和形式的生成提供了藍本,也體現在材料的選擇上。中國東南沿海地區具有極為特殊的海洋性氣候,風蝕和海蝕是沿海地區獨特的氣候特征,同時颶風等海洋氣候災害時刻威脅著沿海居民的生產勞動。[6]因此沿海居民創造了一個法力高強,能抵抗海洋氣候災害,救人于危難之中的海神,即海洋文明中的媽祖[7]和司風之神的風獅爺。風獅爺亦稱石獅爺,是用以防風、固沙辟邪鎮煞之物。從閩南沿海一帶現存的風獅爺考察來看,其材質也多為石雕或陶塑。而閩南地區的媽祖像也多以石質材料塑造而成,從媽祖像到風獅爺,我們可以了解其材料選擇多為硬質材料,而材料的選擇與當地的氣候特征有很大的關聯性。據文獻光緒《澎湖廳志》“風俗篇”記載:“墻壁俱用老古石所砌,其石(即珊瑚石)乃咸氣所結,取出時石猶松脆,迨風雨漂淋去盡咸氣,即成堅實,價廉而取便,彭之房屋悉用之,其高不過一丈二尺者,非為省工價,因海風猛烈,以防飄刮故耳。”由此可見,由于長時間的大風環境,同時隨著海氣的作用,使得空氣中的鹽分含量偏高,因此造成了沿海地區有嚴重的侵蝕作用。對于建筑和雕塑材料的選擇必定是能夠抵抗大風和含鹽量高的潮濕空氣,故此抗風化和耐腐蝕性強的硬質材料必定是沿海居民作為創作材料的首選,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的抵抗沿海的氣候作用。綜上所述,我們可知地域性的氣候特征對雕塑創作材料的選擇具有重要的影響作用。

圖5媽祖(大理石)

圖6風獅爺(花崗巖)
氣候是影響雕塑藝術發生的隱匿作用力,以某種特殊的方式作用于蒼穹之下的每一個事物,同時氣候在相應的環境下也孕育著藝術創作主體的生成,并在這個環境下影響其政治、經濟、宗教、文化等秩序的建立,而這同樣也促成每一個創作主體獨特性的形成。氣候的變遷影響著文化和經濟的發展,而經濟與文化的發展狀態將會影響其思想觀念發展的維度,從而影響著創作主體的生命觀和世界觀的建立,甚至影響藝術創作主體審美取向的生成。
地域性的氣候特征構成的地理環境因素將會直接影響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光照、風、空氣濕度等氣候因素將會直接影響人們的生活、生產方式,甚至直接影響人性格的養成。因此,氣候將在宏觀與微觀的尺度上都影響著藝術創作主體的生成。
當我們戴上氣候的眼鏡,走進人類創造文明的歷程,似乎可以穿透時空的屏障,去經歷每一件藝術作品背后的狂風暴雨、嚴寒酷暑。
在生產技術落后的古代,掌握氣候的變化和規律是關乎生存和滅亡的大事,在有限的條件下,古人在實踐中建立起對氣候初始的認知,創造出用以抵抗氣候災害的神話、傳說、巫術、圖騰,并以此確立帶有蒙昧色彩的藝術創作藍本。新石器時代的祭祀用具人面魚紋圖騰或是彰顯埃及宗教神話的風神和雨神,展示出每一個時期每一個地域下的古人在對抗氣候時的意識形態,而這藍本影響著古代雕塑藝術創作的主題和形式的形成。
而獨特的地理氣候不僅僅影響雕塑藝術的主題與形式的生成,還影響著雕塑創作材料的選擇,當面臨著沿海地區強烈的風蝕和海蝕作用時,凸顯其材料選擇的重要性,不僅要承載著藝術表達的主題,同時材料能抵御強烈的侵蝕氣候作用,因此氣候也影響著雕塑藝術創作材料的選擇。
人類發展的歷程中每一個個體或是群體都參與了與自然氣候相互博弈的事件中,每一地區每一個王朝都在經歷著不同的氣候影響,而這個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自然氣候因素,也深深地影響著不同地域下人的孕育,影響其審美觀、生命觀、世界觀乃至宇宙觀的形成。
綜上所述,氣候對古代雕塑藝術發生的影響表現為影響其主題、形式的形成,材料的選擇與創作主體的孕育。
如今氣候問題再一次升格為21世紀的時代議題,氣候對生活、生產、藝術實踐的影響更是不容小覷,新的氣候環境將對已經建立的藝術秩序提出更為嚴峻的挑戰。[8]新的技術條件如智能科技、生物科技等技術手段和創作媒介逐漸介入到相關的氣候藝術項目中。同時氣候變化所導致的海平面上升不僅威脅著人類生存的空間,也直接影響藝術發生場域的轉變,而已經建立的藝術創作經驗和審美秩序是否還依然有效,似乎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因此,以氣候作為主線去重新梳理雕塑藝術的發展,總結氣候因素對雕塑藝術發生的影響,重新審視氣候因素與古代雕塑藝術建立的關系機制是十分有必要的。